女中专生亲历广东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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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_第一百一十七节

独立工作以后,发现这份工作还真不轻松,虽然是坐在办公室里面,比那些坐流水线的人自由多了。或许这一次我真的找对了自己的工作吧,尽管工作量大,我也能应付过来。当然,还在试用期,做事那可就得万分小心。我一天一天地算着:今天已经是连续第多少天没有做错事情了。如此算着,居然在工厂里面就过了半个多月。半个多月过去了,我也熟悉了手头上的工作,渐渐地也有一点自信了。

在我的工作有起色的时候,脚上的鞋子却不听使唤了。鞋子还是在家里的时候,从村口老张的铺子里面买的五元钱一双的鞋子。这双鞋子也算为我立下了汗马功劳了。我穿着它一路从家里到东坑,又穿着它找工作。我穿着它风里来雨里去,等我进了伟业,它就开始脱胶了。工厂旁边有一家小卖部,我花一块五毛钱买了一支补鞋胶,把脱胶的地方粘了一下,就又穿着它工作了。这是我唯一的一双鞋子。补鞋胶补过一次鞋子之后,舍不得丢掉。因为不知道这双鞋子什么时候又会脱胶呢,得把胶水备在身边,等着它脱胶了就粘。这一招还真管用,记得一个星期里面,似乎粘了两三次鞋子了。这里粘住了,那儿又开始脱胶了。我想:如果没有这支廉价的胶水,我的鞋子肯定早已变成鳄鱼牌的了(张着大嘴)。看来补鞋胶真是一个好东西。不过一支补鞋胶没有多少,补过几次鞋子,装胶水的铁壳子就瘪下来了。要用力挤才能挤出胶水了。某一次粘完鞋子以后,把胶水随手一扔,不知放到哪儿去了。虽然宿舍很小,宿舍里面唯一的家具除了一张桌子以外,什么也没有,但是我实在找不到胶水了。

鞋子仍旧以它的速度慢慢地脱胶。以前用胶水粘过的地方,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又脱胶了。这还不算,沿着老地方的边缘一路下去,脱胶的地方越来越大。鞋子真的变成鳄鱼牌了。我想:等我找到了胶水,就把它补好。可是找了几天,却没有找到。鞋子实在穿不下去了。某一天,我想了一个办法:办公室时面透明胶纸多得很,每天上班的时候,就拿着透明胶布,沿着脱胶的地方,从鞋帮到鞋底缠上几层。反正坐在办公室里面,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脚。就算看见了,或许以为是我不小心把胶纸弄到鞋子上了。不过,因为鞋子坏了,车间里面就不能经常去了,更多的时候,我就坐在办公室里面工作。

当然,一楼的塑胶部和五金部我可以不去,但是生产部是一定要去的,比如说出货的时候。我还没有找到胶水补鞋子,就有一批货要送到深圳客户那边去。不过货物不多,也就二三十箱。照例是我和生产部的统计阿娟一起出货。这一次我没有像平时那样早就上生产部,而是等阿娟告诉我,货物都准备好了,我才上去。我想:尽量在上面少呆一会儿,不要让人家留意到我的鞋子。出货很顺利。货不多,阿娟叫了一个河南仔帮忙搬货,三两下就把货放到一楼去了,我看见一楼下面的车上,另一个工人很快就把货装好了,并没有漏掉一箱,也懒得下一楼去点数了,因为我相信没有错。于是回到办公室去开送货单,让司机尽快出发去深圳了。

不过,我用透明胶布粘鞋子的事情,还是让生产部的人知道了。这是阿娟笑着告诉我的,她说,我上来出货的时候,好多人都看到我的鞋子上缠着透明胶布,一看就知道鞋子脱胶了,不能穿了,所以才用胶布粘着。人家知道了就知道了,我还没有钱买鞋子,还得继续用透明胶布粘鞋子。等到发工资了,一定得买一双新鞋子了。可是发工资还遥遥无期呢。等到我领工资的时候,都该是穿凉鞋的季节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星期天了。吃过了晚饭,坐在宿舍里面看书,外面有人叫我。我出去一看,是生产部的那个河南仔,那天出货的时候,正好是他搬货的。通常情况下,我与生产部的普通工人没有什么直接交往。通常情况下,我需要什么人配合出货,人员安排都是生产部的事情,不用我去插手。河南仔见了我,对我说:“你现在有空吧,我想请你出去逛街。”听他说完话,我觉得很好笑。我和他出去逛街?先别说他是工人我是文员了,就看他那副模样儿,一看就知道是刚来广东的,身上还留有乡巴佬的味道儿:穿着一身乡下裁缝缝制的衣服,脚上虽然还穿着一双破皮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双破皮鞋也就是花三五十块钱从地摊上买回来的。而且,最难看的,是他那个小分头了,那也是乡下理发师的杰作吧!我虽然也是一个小乡巴佬,但是比他强多了。虽然我没有鞋子穿,但是我至少不会像他那样老土吧!还有,在伟业厂,我可是穿着浅蓝色工衣的,正宗的管理人员工衣。他呢,穿着黄色的工人服。虽然工衣的颜色也不能说明太多的问题,但是,就算在这样一间一百多人的小工厂,等级制度还真能压死人,比如说,生产部的副主管阿明,做的事情一点不比塑胶部和五金部的主管少,但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副主管,工资却只有人家的一半。如果我真和这个河南仔出去逛街,不管河南仔的目的是什么,等明天全厂的人都会知道:办公室文员阿芳,昨天和生产部的一个小工人出去逛街啦!这在不大的伟业厂,很长时间内肯定是头条新闻。我没有好气地对他说:“有什么事情?”他说:“没有什么,就只是想和你出去逛街。”我俩的对话被屋里面的小文听见了。隔着窗户,我看见小文在朝我偷笑。她或许也觉得这件事情非常好笑吧。我说:“我没有时间同你逛,你找别人逛街去吧。”可是河南仔还是傻乎乎地站在那儿,说:“前几天你去出货,俺看见你的鞋子上粘着透明胶布,就知道你没有鞋子穿了,俺知道你进厂没有几天,肯定没有钱买鞋子。俺也只比你早几天进厂,不过俺还有一点钱,想给你买一双鞋子。”听他这样一说,我哭笑不得。谁稀罕一双鞋子?我对他说:“我有没有鞋子穿关你屁事,我自己不知道去买呀,还要你给我买?”我这样骂他,他却不走,对我说:“俺没有坏心眼,只是想帮你买一双鞋子而已。俺身上的钱还够买一双鞋子的。”如果这个时候,站在我眼前的是一个穿着浅蓝色工衣的同事,或许我还会被他的话打动。可是不是,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土包子,一个黄工衣,一个说话张口一个“俺”闭口一个“俺”的人。真是丢人死了。小文听见河南仔这样一说,就打趣地对河南仔说:“阿芳不要你买鞋子,你给我买一双好啦,我也没有鞋子穿了。”河南仔倒是大方,对小文说:“你俩一起跟着我出去,我给阿芳买也给你买。”我说:“今天我没有空。”然后就回宿舍了。河南仔在我的宿舍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见我不理他,才走了。不过,没有多久,他就提了两个一次性饭盒过来,站在门口,却不敢进宿舍。当然,没有人允许,凭他的黄色工衣,他哪敢进我们宿舍?我其实早就看见他了,只是不愿意理他而已。小文也发现了他,悄悄对我说:“河南仔又来了。”我对小文说:“不理他。”小文也装作没有看见。他在宿舍门口站了好久,见我不理他,于是叫小文:“小文,麻烦你出来一下。”小文倒是出去了,很快就把河南仔手中的袋子提了回来。然后河南仔就走了。等他走了,小文说:“人家是给你提过来的,你打开看一下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两盒炒粉。我和小文一人一份。炒粉又算什么?厂门口的路边摊,加蛋的炒粉一块五一份,不加蛋的一块,以为送我一盒炒粉有什么了不起?不过话说回来,有吃的摆在面前,我也只有吃的份儿了。于是,我和小文一人捧着一盒炒粉吃了起来。

从那以后,似乎每次去生产部出货,搬货的人里面,肯定有那个河南仔。有一次阿娟悄悄告诉我,每当要出货的时候,他们挑人搬货,河南仔总是自告奋勇地推荐他自己。说完这些,阿娟还偷偷地笑我:“我看他是有点想和你交朋友了,所以只要你来生产部办事,他就想创造机会,和你说话。”我对阿娟说:“别乱说了,我才不理他这样的人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真不知天高地厚。”那个时候年轻,说话总不给别人留面子。这些话,后来肯定传到河南仔的耳朵里面去了,不过我这样说他,他又能怎么样?他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懒得理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