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中专生亲历广东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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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_第一百零四节

村子上面死了人。对于一个有几百口人口的小村庄,而且平时留守在家的又以中老年人居多的小村庄来说,死一个老人,根本就不是一条什么新鲜事了。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谁也没有办法。谁家老了人,每家都派代表去吊唁,有的家庭是全家老少齐动员,这已经成了村里面的传统了。所谓的吊唁,就是去送几十块人情,然后在别人家里吃一顿饭再走。坐的都是流水席,主人家都会有安排的。虽然我是一个爱热闹的人,但是村里面过白事我是不去的,母亲也不去,这件事情就交给父亲去了。隔壁的大妈,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在家里留守,所以就算她再不愿意去也得去,她得在人家的帐薄上挂一个自己的姓名。

村子里面的人,平时大都在家里忙着各自的事情,只有在过红白喜事的时候,全村人才会聚在一起。男人们聚在一起除了抽烟喝酒以外没有别的事情了,女人聚在一起就是东家长西家短的瞎扯。女人本来舌头长嘛,这也不怪了。所以,只要村子里面过了事,各家的女人回家以后,总有一些说不完的话题。比如张三家的儿媳妇和李四家的儿子有染啦,王五家的女儿和赵六家的儿子在发展地下情啦,还有严七家的鸡被别人用农药毒死啦。小村庄里面的新鲜事物太少了,这些话题,可以让村里人热闹一阵子。

当然,这次也不例外。去奔丧的人,除了带回一些低级笑话以外,还带回了一些新颖一点的消息。比如说,某家的孩子,当然有自己村里的,也有外村的,在某地做坏事,被抓进监狱了,还有某家的女儿,跟着一个外省的人私奔了。当然,还有一条重要消息,就是村子里面的张姑娘,这次从广东回来的时候,腰里面挂了手机!村子里面在广东打工的人不少,掰着手指算一下,也不下二三十人了,每年都有人回来,但是却没有见谁的腰间挂了这个物件的。张姑娘腰间的手机,着实让村里人吃惊不小。隔壁大妈就亲眼见识了那家伙。她回来以后告诉我们,张姑娘腰间的手机,小小的,比一只玉米棒子还要小很多呢,不过这家伙确实很厉害。张姑娘拿着手机,到山顶上找信号,人家只要告诉她一个电话号码,手机轻轻地拔一下就能打出去,而且还能接通电话,真是神奇极了。手机本来就是一部电话,如果连拔打电话的功能都不具备,还能称之为手机吗?只不过那个时候我们村那一带,还没有移动和联通的接收塔,所以在山脚下根本没有手机信号,山顶上倒是能打得出去电话,不过还得来去踩点找好久才能找到信号。张姑娘在山顶上来去踩点找信号的时候,隔壁大妈也跟着去了,所以她才见证了手机的神奇时刻。大妈家自己也有一大家儿女在小县城打工的,不过没有一个人用手机,对于有手机的人,她自然是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大妈同我妈聊起张姑娘的手机时,或许是说者无心吧,不过我听着却特别不舒服。我也算是跑广东的人吧,混了一年一无所获,她却在这个时候,对着我们吹手机!且不说张姑娘在广东做什么营生,她爱用什么样的方式挣钱,那是她的事情,我们管不着,但是我就特别讨厌自己一无所有,还特喜欢拍别人马屁的那种人。那天大妈离开以后,我对母亲说:“手机也不是什么买不起的东西,一千块就买到一部了。下次回家,我也带一部手机回来,让村里人开开眼界。”没有想到,下一次我回来的时候,真的就有了手机。不过,我可不喜欢像张姑娘那样,拿着手机四处炫耀。因为,它不过只是一件非常普通的通讯工具罢了。

过了元宵,正月的日子也就过得快了。转眼没有几天,就已经是正月二十几了。正月都要出头了,我也得去广东了。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自己在家里准备了一点干粮:炒胡豆和糍粑。那个时候喜欢吃甜的食物,所以糍粑里面放了很多糖。糍粑做了很多个,预备着到了广东,如果找工作不顺利,还可以靠着这一堆糍粑度日子。行李依旧是装进编织袋里面。记得那个年代,提编织袋的人特别多。现在在广东,也可以处处看到提着编织袋的人们,不过现在我不提编织袋了。

早晨从家里出发,中午就到了宜昌。本来算着春运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在路上的时候,猜想着:火车票肯定好买吧!可是到了火车站,才知道车站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安静。小小的车站广场上,站着的、坐着的、蹲着的,全是人。那些人,有的是几个人结伴,有的是一家老小齐动员,看样子是从四川下来的,在那个年代,跑上海和北京的人少,跑广东的人多,看样子他们也是去广东的。穿过人群,我去了售票厅。售票厅里面倒是没有多少人排队,不过等我靠近售票厅的时候,却被贴在窗玻璃上的一个小牌子给挡了回去:广州的车票已经售完。那个时候买火车票,只能提前三天买,所以那个意思是:三天之内,我登不上去广州的火车了。如果想留在宜昌等火车也没有问题,明天再来买三天之后的车票吧。不过,麻烦你这几天就在宜昌慢慢地等吧!我口袋里面的钱,本来只够去广州的车费了,哪还有钱在宜昌守?只能放弃。回家,等过一段时间再来吧。离开了火车站,我直奔长途汽车站。一定得快点去宜都,赶上最后一班开往乡下的车。到了长途汽车站,我打了个电话给小妹。这一次没有去成广东,不过来宜昌了,得告诉她一下。小妹接了电话,对我说:“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找你。”我在汽车站广场上等了一会儿,她就来了。来的时候,挂着一个蓝色的小布包。小妹把包包递给我,对我说:“送给你的。”

虽然她只比我小六岁,但是八零后的人就是比我们七零后的人会打扮,就连买包包,都比我有眼光,记得那个春天特别流行那种包包,她早已嗅到了流行的味道,可是我却不知道。直到后来我挂着这只包包去广东了,看见大街小巷里,许多人和我挂着同一款式的包包,才知道那是那个春天的流行色。包包不大,但是做工却很精致,在包的带子上还挂着小铃铛,挂着包包走路的时候,铃铛就会一响一响的。什么东西流行的时候就是贵。虽然只是一个布包,却要二十块一只。这只蓝布包包似乎是我的幸运星。后来我挂着这只包包去了广东以后,很顺利地就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工作,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工作才变得稳定起来,再也没有走弯路了。这只包包跟了我好几年,直到包包坏了,我都舍不得丢,补一下接着用。后来在惠州,这只包包被飞车党抢走了,从此我的好运似乎也就结束了,又开始了倒霉的日子。

小妹从衣兜里面掏出三十块钱,对我说:“你买一点菜回家去吧,家里这个时候,每天都吃菜园里面的青菜,得换个味口了。”那个时候小妹每个月的生活费是一百块。一只包包,外加这三十块钱,就用掉了她半个月的生活费了。我问她:“你花了这样多钱,还有生活费吗?”她告诉我,还有。双休日的时候,她在金山市场批发零食回去,提到各个宿舍去卖,挣一点差价。这样她的生活费也就生仔啦!仔细想起来,她还是一块做生意的好料。不过,因为现实的原因,到现在她还没有去做生意人。

小妹把钱给了我,就匆匆回学校去了,她还要赶着去上课。我去车站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一些红薯粉,海带,还有几样干菜,就坐车回宜都,到了宜都,刚好坐上了最后一班车。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就又提着编织袋进村了。不过,我可没有当年小日本进村子的时候那样威武,我只是一个没有买到去广东车票的人,还得在家里呆一段时间。

回到家,母亲倒是很高兴。我在家里,她又多了一个伴儿。去茶园看了一下,茶树的枝头,出现了一粒粒白米,过不了多久,就可以采芽茶了。不过,在没有采茶以前,还得在家里过一段清贫的日子。附近的人,对于我这次返回挺关心的。一个和我母亲关系不错的大妈对我说:“你今年就不要去广东了,你看你第一次去,结果还没有走到就回来了,这样不好,我担心等你到了广东,也不会顺利。好马不出栏(我是属马的),你以后就安心在家附近找一份事情做着吧。”我对那个大妈说:“您说错了,好马不卧槽,所以属马的人,注定了要在外面闯荡一番才会有出息,过一段时间,等车票好买了,我还要去广东。”就是这种不当卧槽马的意识,让我一直在外面漂着,再艰难也不想回家。

在家里又玩了两个星期。茶园里面的白米变成绿芽了。村子里面的茶厂贴出通告,说在某月某日开始收购芽茶。这个时候,我真的要走了,再也不能在家里等了。上次去宜昌,如果顺利,钱刚才到广东,可是一来一去用了几十块钱,在家里呆的这段时间,又花了一点,,口袋里面的钱,已经不够到广东的车票了。母亲知道了我的处境,偷偷塞给我一张一百块,还有几十块钱零钱。我自己的和她的钱加起来,就有两百多块了。有了路费,我又准备了一些干粮,依旧是炒胡豆和糍粑,依旧提着那只编织袋,出发去广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