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中专生亲历广东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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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_第一百零二节

过了正月十五,小妹上学去了。有一天家里只有我和母亲的时候,母亲对我说:“我们去姑姑家吧。”我问她:“是不是去还那两百块钱欠债?”母亲说是的,去年秋天我的钱寄回来以后,还没有来得及还给她呢。我说:好吧。大老远地从广东回来,还没有走亲戚呢。虽然姑姑并不是我们的亲戚,她只是姑妈的小姑子,但是人家对我们好,我们也就把她当成亲戚了。过了十王,走亲戚也就不用备什么厚礼了,不过空着手过去着实不好意思。可是我真的没有钱。母亲也没有钱。母亲想了想,说:我们没有别的东西带给姑姑,就带几斤米去吧,她们那儿没有稻田,大米都是买了吃,吃久了买的米,再吃一点自家种的大米,也是另一种口味呢。我们从家里找出一个小小的背包,装了一包米,背着那包米就去姑姑家了。

姑姑家离我们家并不远,才十多里路。不过,沿途上去都是上坡。在家里热了一点早饭吃了,我们就匆匆上路了。那天的天气也非常好。记得是年前立的春,所以尽管冬天的影子还没有散去,但是白天,有太阳的时候,却是特别暖和的。我们走路的速度并不算太快,没有走多远,背上就冒汗了。这条路确实太难走了。都是泥土路,路上坑坑洼洼的,还可以看见板车辗过的痕迹,那一定是某个下雨天,村子里的农民拉板车时留下的杰作。想起以前我上学的时候,为了借钱,母亲沿着这条路走过多少趟呀。这条路,一定在母亲的心里留下的深刻的印象吧。

一路走呀走,走了将近两个小时,到了姑姑家。可是她家的门上却锁着一把大锁。与她家挨着的是她女儿家,门上也锁着锁。过了十五,她肯定不会去远处了,说不定就在附近的地里干活呢。她家的农田就在屋前屋后,要找她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母亲望了望姑姑家后面的田地,对我说:“那上面的地里好像有一个人,我们走上去看看,是不是姑姑。”我跟着母亲走上去。那后面的田一点都不好,全是石头地。一块地,有一半被石头占了。不过母亲说,那可是黄土地,比我们家的沙坡好多了。爬坡到了一半,倒是姑姑先看见了我们。她同母亲打了招呼,就朝我们走过来了。我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记得上一次见到她,是在六七年以前,在姑妈家里。那个时候,她的腿脚还很利索,走起路来我都撵不上。可是如今的姑姑,明显老了很多。脸上的皱纹比以前多了好几层,牙也掉了,瘸了一条腿,走路都得用拐杖。母亲问她:“腿好一点没有?”姑姑说:“好不了了,只要不疼就算好了。”姑姑的这条腿,是被风湿病给害了的。以前只在下雨变天的时候,关节有一点疼,所以也没有太在意,去村子里面的小诊所里面拿一点药吃了,不疼了也就不管了。后来就渐渐地发展到腿变形了,走路得用上拐杖了。他们那一辈人,不少人都有风湿病,这些病都是年积月累的,一点一点地慢慢地积到身上去的。母亲说:“不舒服你就在家歇着,少干点活儿吧。”姑姑说:“不干活怎么行,我们两个老人,自己的田自己种,孩子也不帮我们,不干活就得饿肚子了。”

一边说着话,我们就到了姑姑家门口。姑姑打开门,我们进了屋。屋子里面光线很不好,特别黑,坐在屋子里面,有一点不自在。与她家挨着的她女儿家,是盖了没有几年的楼房。这栋房子还是姑姑和姑爹一块砖一块瓦地盖起来的,盖房子的时候,她家小女儿还没有结婚呢。后来小女儿在家招了女婿,闹分家,楼房分给了孩子们,他们老两口就只能住着旧屋子了。

姑姑从热水瓶里面倒出水,拿出搪瓷缸子泡了茶。那只热水瓶还是很老式的铁壳子,外面都有锈了。不知道这只瓶子换了多少只内胆了?搪瓷缸子小小的,估计也用了好几年了吧,白色的瓷都变成奶黄色了。喝了茶,坐在矮屋子里面真不是滋味。想想隔壁她女儿家的新楼房,应该比这儿宽敞多了。我们搬了椅子到院子里面晒太阳。院子里面倒是很宽敞,春天来了,虽然湖北的春天来得并不会早,树儿还没有开始发芽,但是鸟儿们却先出来报道了。姑姑家门口的树枝上,落了许多只麻雀,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听起来特别舒服。姑姑一边同我们说话,一边揉着腿,还时不时咳嗽几声。母亲关切地问她:“你怎么感冒了?”姑姑说:“我都感冒几天了,正月间,也懒得去医院看病,小感冒,过几天就好了。”母亲问她:“看样子,你肯定胃口不好。”姑姑说:“闻到油烟味就不舒服,哪还能吃东西呀?就只有茶喝在口里面舒服,老是口渴,老是想喝茶。”在院子里面坐了一会儿,听见一阵牛铃的响声。姑爹扛着犁,牵着牛,从地里回来了。姑姑问:“耕完了?”姑爹说:“犁了一半。地太硬了,耕不动,等过几天下一场雨再去耕。”

姑爹拴好牛,放好了犁,也搬了一把椅子在院子里面坐下了。他也老了。记得几年以前,他赶着大骡子从我们家门口路过,站在我们家的路上,大声地吆喝着,想留他在家里吃一顿饭,他却说忙着,等下雨天再来吃饭。那个时候,他比年轻的小伙子差不了多少。才几年时间,他的头发也花白了。穿在身上的蓝色中山装,看起来特别破旧,脚上的解放鞋上沾着厚厚的泥土。此时的他,就是一个在地里劳作了几十年的老农民,老了以后的缩影。我从口袋里面掏出钱,还给姑爷。姑爹默默地接过钱,放进中山装口袋里面。此时他的女儿女婿没有在家,这两百块钱总算可以落进他的口袋里面。如是女儿女婿在家,问起来是早几年前借出去的钱,如今我们归还了,说不定还要找他分一半起呢。其实这两百块钱,是姑姑和姑爹一分一分地挣来的,根本不关孩子们的事情。可是在农村,就有这样的孩子们,见老人有了一块肥肉,也要分半块走。

过了一会儿,他们的女儿女婿从地里回来了。见老人的家里来了客人,他们过来的了招呼。虽然两家人并不合,但是该做给外人看的,他们倒是做得很好。我们与他们本来就是认识的,所以他们就邀请我们去他们家坐一会儿。我们说,等一下来吧。其实也只是礼节性地回应一下了,谁真正去他们家坐一会儿呢?

孩子们的家与姑姑姑爹的家是墙挨墙,中间有一扇门。老人家里来了客人,他们就打开了那一扇门。姑姑从家里拿出一些腊肉,几样菜,一些米,吩咐女儿帮忙做一顿饭。这一次她女儿倒是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嘴里说着:“哪要您拿菜过来,我这边不是有吗?”手却依旧接过了老人手里的盆子。没有想到,亲母女俩,分家还分得挺彻底,母亲家的客人来了,在女儿家吃饭,得把客人该吃的这一份饭菜拿给女儿的。

孩子们回来了,姑姑姑爹说话的声音变小了很多。当然,他们说得最多的,就是孩子们如何不孝,尤其是女婿,老是欺负他们。说到伤心之处,姑爹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幸好老两口自己还有一点地,幸好他们自己还能从地里刨食。要是连地都种不了了,等着孩子们拿粮食来养他们的时候,不知道他们的日子又是怎样呢?

姑姑的女儿做饭的速度挺快的,不一会儿一桌饭菜就做好了,招呼我们过去吃饭。我们都过去了。姑姑在桌上陪着母亲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她说不想吃饭。吃过了饭,我们就走了。在老人家的家里呆久了,他们的孩子们或许会怀疑我们给老人家出了什么坏主意呢?虽然分了家,但是老人家做人也挺难的。

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姑姑家了。听说他们老两口现在还活着,依旧是自己在地里刨食,姑姑的一条腿,病得更厉害了,离开了拐杖就无法走路。很想去看看他们,不过不敢去。因为去他们家,看到的只有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