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中专生亲历广东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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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_第六十节

将近国庆的时候,发工资了。本来德能电器厂是每月十五日就发上个月的工资的,但是因为赶货,工厂怕工人领了工资就走人,所以工资拖到二十多号才发下来。八月份才上了二十来天班,居然领到了四百多块钱,这让我有些喜出望外。只记得我打开工资袋的时候,看见口袋里面躺着四张一百元的大钞和一叠散钞,心里头还真的很激动。一晃来广东就快半年了,这段时间里,呆过兴宇电子厂这个黑窝,进过展顺电子厂这个只管让你吃饱不管让你挣多钱的工厂,而且还为展顺做了一个月的义务劳动。好不容易进了德能,第一次领工资就有这样多,创下了我来广东几个月的新高。想当初就是我自己运气不好,为什么一开始就没有进到这样的工厂呢,要不我也挣了几千块了吧?

拿了工资,就有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富足感。的确,不仅仅只是在广东的这几个月,就算我踏入社会的这几年,每年夏天在小县城的食品厂里面卖命地干活,最高的一次也只领到了四百零二块钱的工资,而付出的代价却是双手十指不知道磨破了多少层皮。在德能二十多天就挣了四百多块,值!不过,我也犯不上太高兴。那些上满一个月班的,大都有五百多块,有个别加班多一点的,还有六百块呢。人家比我付出的多,得到的也多。仔细想想,为德能付出的汗水也足以让我们每一个人领这一笔工资了。自从进了德能以后,就没有休息过一天。据说在德能电器厂,大多数时候,咱们生产一线的工人和管理人员,是没有星期天一说的。这就说明,工厂生意好,工人可以挣很多加班费。这是好事,大好事。

拿了工资,自然有用钱的地方。当然,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是一个会胡乱花钱的人,即使现在也不是。首先,得还李瑶的一百块。然后呢,还有一些东西要买。花十八块钱买回来的波鞋,在我用丝印部的洗面水清洗过几次灰尘以后,鞋帮子早就破掉了。那个时候真是笨,丝印部的这个水那个水,是可以用来清洗鞋子的吗?化学药剂,它的威力可比洗衣粉和肥皂强大多了。尽管每次用它擦洗过以后,比用洗衣粉肥皂清洗出来的要干净多了,可是它的损坏力却是巨大的。得重新买一双鞋子了。秋天来了,裙子穿不了几天了,得改穿长裤了。见同事们穿着紧身牛仔裤特别漂亮,我也想买一条。还得买一张200电话卡。自从进了德能电器厂以后,工作紧张,一直没有给家里写信,得先打个电话给小妹,告诉她我已经离开展顺了。还有杂七杂八的开支,中途要过一个十一,或许会花一点钱。算起来,四百多块钱还有两百多块结余。这两百块钱可不能拿去吃喝玩乐,得用来偿读书时候的欠债。读书时欠的外债也不多了,只剩下两笔。一笔是幺姑的两百块,还是我上中专的时候,一九九四年借的,这个陈年老帐早就还还给她了。另外一笔,就是欠姑妈的一千四百块,也是上中专时借的陈年老帐。姑妈是亲姑妈,她的帐我可以晚一点给她,不过这个幺姑并不是我的幺姑,而是姑爹的妹妹,表哥们喊她幺姑,我也就跟着喊幺姑了。两家人走得近,也像亲戚一样。定了目标,马上就去寄钱。

白天要上班,中午不能出厂门,去邮局寄钱显然不现实。不过工业区里面有一个邮政*处,人家工作人员穿的也是邮政的制服,不过上班时间不像邮局那样死板,以前路过那儿,看见那儿挂的营业时间牌上写着:晚上九点半下班。发工资的当天晚上,照例有一场露天电影,工厂不管多赶货都不用加班的。我溜出厂门,向着邮政*点走去。钱当然不能直接寄到幺姑家里去。虽然和幺姑一家走得近,但是也只是长辈们在走动,我还是很小的时候去过一次,并不知道她家的具体地址,只知道她家离镇上很远,去一趟邮局也不方便。那个时候送到乡下的汇款单,邮递员并不会把钱一同给你带过来,接了汇款单以后,还得专程去镇邮局取。还有一个原因,人家借钱给我六七年了,六七年的时间,对比一下物价涨了多少,就知道六七年前的两百块,到了二00一年,它的价值已经远远不止两百块了。人家没有要我还利息就不错了,这笔钱直接寄给她,显然失礼了,一定得派人送过去。因此,钱一定得先寄回家,让母亲帮我跑腿去了。

想好了以后,就去邮局寄了钱。问过了工作人员,说一个星期家里就可以收到钱了。回来的时候,买了一张三十元的电话卡。还是第一次这样高兴地走在一三八商业街的路上。只因为,今天,我领工资了。一三八商业街最热闹的时候是晚上,光线最不好的时候也是晚上。一三八工业区想必不差钱吧,那样多大厂在这里,怎么会缺钱呢?可是那个时候的路政设施却一点儿都不好。路灯杆子不知道多旧了,一点看样都没有。这倒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路灯似乎总是昏暗的,就像死猫的眼睛一样。幸好沿路上并不缺少商铺,商铺的灯光从里面照射出来,人行道上才有一丝光线。不过,那天走在昏暗的光线下,我并没有抱怨路灯有多暗。我想,即使走着走着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破了膝盖,我都不会抱怨的。因为我心情好。回厂的路上,我在算计着:每个月都挣四百多,一年就是五六千。两年时间,我就可以存一万块钱了。那个时候,总觉得一万块钱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拿着一万块钱,我的心里还会特别慌。在东莞,现在一万块钱的价值,它仅仅够买一个不起眼的楼盘的一平方米多一点。我想,就算某一天,我的手里有了一百万,我也会心慌。时代不一样了,思想也不一样,追求自然不一样。真的怀念那个思想单纯的年代,那个只要一万块钱就让我满足的年代。如今它早已一去不返了。

在宿舍楼下和小妹煲了一顿电话粥才上楼。李瑶正好在。她问我:“你去哪儿了?”我告诉她,去邮局寄了两百块钱回去。说着掏出一百块钱还给她。她说:“你拿了多少工资?”我老老实实回答:“四百八十四块。”她说:“你寄了两百回去,还我一百,剩下的钱够用一个月吗?”我告诉她,已经够了。她说:“我也拿了四百多块。反正这个月的钱花到下个月发工资就行了,还是第一次领工资,先花个痛快。”她当然和我不一样,从小生活在富足的环境里面,哪会像我一样算计着小钱过日子呢?

我们说到了十一的计划。李瑶说:“在饭堂吃了一个多月的饭,想下馆子了。”下馆子?来广东以后,我还没有正儿八经下过馆子,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不过,长期在饭堂里面吃饭,不管饭堂的饭多好吃,总有吃厌的时候,总有贪嘴的时候。我随口问她:“你想吃什么菜?”她说:“我想吃酸菜鱼。都几个月没有吃过酸菜鱼了。”也是,工厂里面似乎从来没有吃过酸菜鱼的。这个菜,本来就是小锅菜,一千多人的工厂,怎么可能做这道菜吃呢?我说:“我想吃猪脚炖土豆。好久没有吃这道菜了。”她说:“等放了十一假,我们一起出去,找一个地方吃一顿吧,就我们两个人,就点这两道菜,每人最多花费三十块钱。”我说:“好呀,放了假我们就出去好好地吃一顿。你打听一下,工业区里面哪家馆子的菜做得好吃,价钱又实惠的,十一那天哪儿也别去,就去吃。”其实算起来,我和李瑶并不算是贪吃的人。丝印部好多工人,一发工资,就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出去大吃大喝,今天你请我,明天我请你,吃菜还不说,还要喝酒,据说他们每点一桌菜,买单的时候不下一百多。与他们相比,我们这一个小小的计划算不了什么。

计划好了,就等着放十一假了。眼看着十一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们似乎闻到馆子里面酸菜鱼和猪脚炖土豆的香味了。流口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