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薄浅未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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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世上傻瓜何其多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只感觉身侧的某人皮肤烫得厉害。袁雉扭开床头的台灯,一眼便看到他额上的汗珠,心也跟着紧紧牵动起来。她应该早就预料到这一天的,未以已超负荷工作了好些天,身体早已垮掉,生病也是迟早的事。

    她曾听意薇提起过,他虽然表面看起来那么坚强,其实身上早已千疮百孔。未以经常生病,也经常吃下苦苦的药。为此,意薇和阿路那里各自为他备了一个小药盒,以备不时之需。

    袁雉披了个披肩便下床,拧干热水盆的毛巾,仔细擦掉他额上沁出的汗珠。未以忽然抓住她的手:“袁雉,袁雉......”

    “我在。”她应着,见他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额头依旧烫。

    原来爱就是,在他需要自己时,说一句“我在”,也会令他心安。

    他也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孩儿,也是个孤独久了的小孩儿。

    一量体温,袁雉才彻底慌了。三十九度六,他一定很难受吧,她都快要心疼死了,连忙打电话给依兰,她会些降温的方法,又是个夜猫子,想必这时还未休息。

    “依兰,未以发烧了,怎么办啊?”依兰听见袁雉的口气里少有的着急,腾地从电脑桌前坐起,安慰她:“别担心,照我说的去做。”

    “多喂他些水,拿冷毛巾放在头上冷敷,要是过一会儿还不降温,就赶快送医院吧。”袁雉得令,连忙照她说的做。

    她站在厨房一边倒热水,一边不放心地望着卧室方向。热水溅到她手上,疼得她“呲”得叫了一声却也无暇顾及,抹了些白醋便跑上楼去。

    “未以,起来喝口水吧。”袁雉使出全身力气将他扶起,拿药匙把水送到他嘴边。

    他睁开眼。朦胧之中,好像看见她憔悴的面容夹杂着焦急,他张嘴把水喝掉,把她揽进怀里,紧紧抱着。

    要是多年以前,也有人这般对他,该多好。这样所有的苦也不会觉得苦。

    他想起多年以前,自己无故高烧,窝在冰凉的被子里,无人问津。

    袁雉的眼眶微微红:“未以,你要赶快好起来,原以公司还等着你去重振旗鼓,我们还有很好很好的时光......”

    他在她温暖的怀抱里渐渐沉睡。她轻轻拍着他,如哄一个入睡的孩子一般。

    “不要离开我......”未以梦呓。

    “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的。”袁雉轻抚他额前的碎发,隐约有陈年旧疤。她俯身一一吻过,视若珍宝。

    我爱你,爱你的全部,爱你的优点和缺点,爱你的眉眼和神情。

    我爱你站在阳光下眺望远方时长睫打下的阴影,我爱你当年漫步桔梗田深藏的笑意。

    人生漫漫何其长,但愿以后的快乐时光,都是我曾与你走过的日子。

    临近黎明时,季辰打来了电话。袁雉本靠在床头补眠,被手机铃声惊醒,又怕吵到她,拿起手机到门口接电话:

    “季大哥,怎么早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袁雉,拿好你的身份证,北京有个客户要我们去跟他们谈谈《净植物语》的上架细节。”

    她的心头一紧,往床上睡熟的他那边看了一眼。

    “季大哥,我这边有事走不开,不能去北京。”

    “有什么事比上架更重要,他们指定要你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电话那头的季辰急了,看看表,“放心,依兰也去,你快收拾收拾,六点的飞机,别误了。”

    “季大哥,未以发烧烧得很厉害,我不能丢下他不管啊。”袁雉拍拍脑袋让自己清醒,“对不起,我真的走不开。”

    季辰叹了口气:“袁雉,这次你必须要来,这是关系到你前程的问题。”

    “我宁愿放弃我的前程,也不能没有他。”她迅速挂掉电话又关了机,不给他反驳的余地。

    片刻,楼下门铃响起,袁雉下楼开门,迎面而来的是阿路、季辰和依兰。

    依兰一见面便抓住她胳膊:

    “你可让我们急死了,电话也关机。袁雉,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听话,跟我们去北京,钟未以这里有阿路就好了。”

    袁雉看了阿路一眼,他立即开口:“太太,你还是去北京吧,老板这里有我在就好。”

    她忍住快要落下的眼泪:“好,我去。”便转身上楼去收拾行李。

    未以听到响声,揉了揉眼睛:“袁雉,你要去哪儿?”

    “我......去北京,几天就回来。我不在家的时候,要好好休息,乖乖吃药,不能欺负阿路,只有他照顾你了......”

    袁雉转过身来看着他。

    “不许在家里工作,多喝水,要是晚上发烧要记得喊阿路,不能硬撑着......我会让陈子墨来给你打点滴,不许推辞,要快快好。”

    袁雉感觉话怎么也说不完。末了,她探了探他的额温:“我走了。”

    未以抓住她的胳膊欲挽留,却又忍不住放下。

    她转头,跟着季辰和依兰离去。一路上,袁雉沉默寡言,心思全在他身上。

    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一定要好好的。

    “老板,太太走了,别看了。”未以起身站在窗前,看着车子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他握拳,嘴唇被自己咬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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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到达北京已中午,季辰口中的那个李老板在酒楼包间等候多时,依兰帮心不在焉的袁雉画了淡妆,以掩盖她的疲惫。转眼又是一年冬天,北京特有的干冷叫袁雉十分不习惯,裹得如同一个小松猫。

    她想起大学时与依兰来旅游,因为钱包落到了宾馆而没钱打车回去,她们在天安门广场附近蹲了一晚上,最后好心的执勤兵哥哥为她们拿来了大衣,并把她们送了回去。

    再次来到这座城市,她不禁惊异于世事变化之大。

    “舟车劳顿,辛苦了吧?快来坐。”李老板看着面善,和气地请他们一行人坐下,又让服务员沏了热可可。

    袁雉在心里暗自打气,却又忍不住计算距离回去见他的时间。她勉强扯了一个微笑,开始与他闲谈,争取《净植物语》在北京书店上架的机会。

    “听说袁小姐这次家里有事?”李老板啜饮一口热茶,问她。袁雉认真地望着他:“李老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想了想,开口:

    “从前有个女孩子以画画为生,找到了她心爱的男孩子,两个人一起生活很幸福。有天,女孩儿接到公司的任务,要负责出版一本画册,可是她没有什么绘画功底。有次女孩儿外出采景,男孩也去了,一路上细心介绍各种知识,为她补了许多常识白点。晚上睡下时,女孩从男孩的私人抽屉里翻出一本百科全书。”

    “这也是《净植物语》能够顺利完成的原因。”

    不知是袁雉的故事感动了他,还是真心欣赏这本画册,李老板终于同意《净植物语》在书店上架,还大气地投资了不少资金,用于不久后袁雉将要举办的签名售书活动。季辰很高兴,约李老板喝了几杯。

    依兰私下抓着她的手晃了三晃:“袁雉,你真的很棒!不过一个故事就把怎么难缠的李老板搞定了!”

    袁雉低下头专注看手机,指腹悬在号码上,迟迟未摁下去。

    他也许服药睡下了吧。

    又或许......袁雉晃了晃脑袋,不再想下篇。

    朦胧中,她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

    “袁雉,你去哪儿?”未以赶忙跑上前拦住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她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你什么都给不了我,和你在一起我的压力很大,还要整日照顾你......你看你,加个班都会生病,和你在一起我看不到我们的未来!”

    未以拉着她的手在错愕之下松了松。袁雉猛然甩开,投入不远处一个男人的怀抱,轻蔑地看着他。

    阿路走过来:“老板,原以公司的股份已全部变卖转让,所剩无几,而我,也该走了。”

    转眼只剩他一人,孑然一身。

    不,不要离开我。

    不要!

    未以猛地睁开眼,发觉原来是个梦。他的心依旧狂跳,额上已密布汗珠。头晕目眩中,阿路从房间外走进来:“老板,做恶梦了?”

    他什么都没说,欲下床,阿路连忙拦住他:“老板,你的点滴还没打完。”未以瞄了瞄自己的手背,伸手拽下针管:

    “去订去北京最快的机票。”阿路一惊,“可是老板,你还没好......”未说完的话被未以堵住:“这是命令,快去!”

    阿路无奈叹气,走出去打电话。

    未以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停留在书桌上。他走过去拿起桌上的麋鹿摆件,从底座下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书架上木制匣子的铜锁。

    里面是他与她的点点滴滴。有当年漫步油菜花田的偷笑,也有一起去游园的狂欢心跳。他仔细抚摸过照片上她的笑颜,从匣子最底层拿出一本日记,书页已泛黄,只有他字迹依旧清秀隽永。未以提笔,认真写下:

    “做了个噩梦,梦到你离开了。醒来后笑自己是个傻瓜,你怎么会离开呢?真是我多虑。”

    “袁雉,你不在的分分秒秒,便似度日如年。”

    “习惯独来独往的人在遇见你以后,也会忍不住感叹一声,两个人的岁月真好。可惜他们再孤独遇不到你,只有我这个小小孤独的人,偏偏捡了个大便宜。”

    “袁雉,你就是我的未来。没有你,我便没有未来。”

    直到日暮渐晚,这场漫长的饭局才终于结束,喝得微醺的李老板在散席后神秘地凑到袁雉跟前,悄声道:

    “袁小姐,你很幸福,我看得出来。深情的人不好找,一定要好好珍惜。”袁雉一怔。

    一出酒店大门,刺骨的寒风袭来。袁雉往高领毛衣里缩了缩,却还是感到凉意十足。

    忽地,她落入一个过分温热的怀抱。

    “未以......你怎么来了?”袁雉用力地抱住他后背。

    只听怀里的那人呓语:“没事,就是......想你了。”

    她再也忍不住的眼泪,终于如决堤一般发作。

    回宾馆的路上,阿路开车,季辰在副驾驶上导航。依兰约北京的朋友逛街去了,只剩袁雉和未以坐在后座。

    未以枕着她的膝盖,呼吸一深一浅。长途颠簸怕是又加重了他的病。袁雉心一紧。他勉强睁眼,从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串桃木手串,抓过她的小手,套在她腕上,便又睡了过去。

    未以不知从哪里听到桃木可以佑平安,便花钱请了一串开光的手串,每次袁雉出门前必要她戴上。唯独这次走得匆忙,没想到他如此贴心细心,处处考虑她周全。

    袁雉留意到他手背上三个针眼,大概是陈子墨来为他打点滴时,因迟迟找不到合适血管而误扎留下的痕迹。针眼周围已有浮肿,看得她直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她知道,他从小就是这种特殊体质,原本在手上如同青色藤蔓般蜿蜒的静脉,在发高烧时便自动隐退,了无痕迹。

    他睡得极不安稳。袁雉轻轻拍着他的肩:“睡吧,我就在这儿,哪都不去了......”

    火速到达宾馆,袁雉便找服务员要了一片土豆片为未以敷手,拧干毛巾,仔细为他擦拭身体。守了大半夜,未以的烧渐渐退下来。

    她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被床上的某人一把拉进怀里,狡黠地低笑。

    袁雉望着他已有血色的脸,不禁叹口气:“引狼入室啊......”

    未以开始解她的衬衣扣子,一边解一边耸肩:“那没法子,我都想了你整整十一个小时了。”

    “我做了恶梦,害怕就来找你了。”未以生了一场病,连语气都变得委屈了许多,柔柔的,颇像一个深受不公的小姑娘在申诉。

    袁雉制止他的手,轻轻咬他耳垂,带有一丝蛊惑的声线说:“没办法,我也想你了。”

    未以的手抚过她肌肤,抓过被子蒙在两人头上,黑暗中:“那,开始?”

    月色如水,如他后来的梦里那样。

    总之,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