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与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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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山高

    时间回到徐生泡在那条河中还未醒,苏秦还在离山谷有十数里地的小道上艰难行进,老杀手与人的约定还没有达成之前,在徐王朝九大州城的抚州境内,一片无人烟的绿水青山之间。

    白云高高悬挂在天,极其缓慢的动着,飘着,有时还任意转换自己的形态。这似乎引得其脚下的山峰动了心思,在这大州的无人地带,几座山峰高高耸起,其中那最高的一座山,若是站在山脚之下看,只怕会以为它已然到了云中。

    有山高,名嵩。

    而在这嵩山之顶,竟是建有一片宫殿似的建筑,所幸它不能为普通人看到,不然只怕会引得无数人惊呼。

    香灰被擦去,露出了瓷坛的本来面目。

    杨秋山将三支供香点燃,恭敬地将它插在灰烬之中,袅袅青烟摇摆着上升,如同女子的裙摆,香头忽闪的火星映在锃亮的深色釉面上,像极了夜空中的红色星光。

    在香坛之上,悬挂着一柄暗红大旗,上面并无特别的装饰,只有一轮圆月。这旗子显然有了些历史,就连其下方供奉的香坛也都蒙上了灰尘,但旗子本身却并没沾染上。

    如果徐生在这里的话,也许能发现,在暗红旗帜的表面,有着一种气机流转,正是一因为它的存在,才隔绝了空中想要靠过来歇脚的灰尘。

    上香,祷告,祭祀。

    作完这一切后,杨秋山抄起香坛旁的一卷书籍样的物件,关门走了出去,在门外,有一个男人已经等候他多时。

    这男人生得剑眉星目,与杨秋山一般,穿着一袭灰袍,袍子的下摆处印着简朴的浪纹,看他面容不过四五十岁之间,当是正值壮年之时,却出入意料的长了一头灰白头发,如同六七十岁的老人。

    “又是一百年过去了。”

    杨秋山拂动着手上的纸页,每一张纸上都记载着密密麻麻的名字,这竟是一卷名册。

    只是与寻常名册不同的是,这卷册子上记载的每一个字都在发光,光芒如同风中烛火一般,微微摇晃,明灭不定。每过一百年,这上面的名字就要再添上几个。

    “还有三天。”

    一旁的灰袍男子开口提醒,即使在面向太上宗师之时,他的语气也永远不温不火。

    三天,如果他们刻意去听的话,便会知道在几乎是万里之外,一座名为月华的凡人城镇之中,有两位老人在金银细软的引诱下也接了这么一个时间上看起来似乎很重合的活儿。不同的是他们不是要添名字,而是要在这人间的名册上抹去几个。

    杨秋山背负双手,在庭院中来回踱步。

    “方行中呢?”

    他忽然这么问了一句。

    “早在几年前就下山了。”

    叶逐风的话让这位太上宗主有些意外,“那么大一个丹堂,就这样给他丢下了?”

    “余子枭在代他掌管,倒也没什么事情。”

    叶逐风看了一眼这位宗师,知道他要追究的并不是丹堂有没有人管理,当下补充道,“听闻青州地界有些动静,他也是去看有没有合适的苗子。”

    杨秋山这次面上是明显的有些不悦了,“他是太上宗的丹堂首座,还贸然闯到凡人的事情中,还当自己是一名普通弟子吗?这会引起很多麻烦。”

    叶逐风一抬头,只见天上原本安静的云彩突然成了一个漩涡。

    “你到言明境了?”

    叶逐风发问。

    “还早。”

    杨秋山摇头,看着眼前这位念经宗师,又看了看天上如漩涡般的云彩,叶逐风心想对方就算没有迈入这一步,也是半只脚踏了进来。

    “他都去了几年,三司那边就没有什么动静吗?”

    杨秋山再一次发问。他已经踏在修行的山巅,但纵然如此,在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仍是忍不住神色一动。

    三司,是横在修行者与普通人之间的一道天堑,杨秋山有时曾想过,如果没有这个组织的存在,人间那些符师是否还能拥有现在的地位。

    “这你不必担心。”

    叶逐风笑了笑,“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找到方行中,即使是知道了,也多半不会阻拦。”

    “为何?”杨秋山疑惑,他从未听闻有修行者可以在不经允许的情况下卷入凡世的争执。

    “为这即将出世之物。”

    叶逐风眺望远方,在视线尽头之外,有一座山脉,名为落云,在云端之下,有座小镇,为枫桥。

    ……

    转眼到了傍晚,街上行人终于少了起来,徐生坐在桌上,诧异地看了眼对座的爷孙俩一眼。

    “你说要先回去一趟?”

    “是,老头子还有一些琐事未办成,就先让我这孙儿留在几位旁边,”

    谢图南脸上带着歉意,“不过明日下午就可以回来。”

    “那好。”

    徐生点点头,算是替苏秦做了这个决定。一来对方要走的时间并不算长,二则是他本身也有一些事情,也不算耽搁了。

    只是这样一来,今晚到明天下午这段时间,苏秦身边相当于只有一个年轻的谢安守卫了,徐生看了眼楼梯口的位置,在二层上还有着一位实力可怕的老人在对苏青青虎视眈眈。

    而这也是他先苏秦提出雇请护卫要求的理由,为了自己离开后对方身边有人守护。

    “唉。”

    眼瞧着谢图南老人的背影,徐生叹了口气,拍了拍竖在一旁的石匣,眼前现出赵田川那张憔悴不堪的脸。

    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老铁匠分文不收,就将这不凡的篆器送给了自己,却是提了一个要求。

    徐生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属,它通体呈暗紫色,是赵田川交给他的,说是用来铸锤的一块边角料。

    “我家祖传了一柄紫金锤,已经丢了二十多年了。”

    当时赵田川往事重提,声音有些沉重,“那人说,凭借着这石匣或能找回,因此我想……”

    老铁匠顿了顿,话中意外的有些梗咽之意,但当他抬头时,徐生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异常。

    “我想…请你帮我找回。”

    徐生没有理由拒绝,当即将边角料收下,但也并没有全部答应。

    “我只找一天,明天如果找不到,我就会同苏秦一家前往青州主城。”

    徐生并不是因为嫌麻烦而推脱,而是确确实实感受了异常,他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对此,老铁匠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话,只点头表示答应。

    “嗯?那位谢老先生呢?”

    在徐生打量那铁块之时,苏秦从楼上走下,因为谢图南两人的出手相助,他对爷孙俩很是敬重,说话时很显尊敬。此刻已经到了饭点,客栈中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下来,苏秦叫了妻女与车夫,却唯独找不着那位老人。

    “他说有些事情,要先走一趟,到明日下午才会回来。”

    在徐生说明情况以后,苏秦也没什么不悦,不过是多留一天的事情而已。在这位年轻员外看来,自己有了徐生三人在,一路上应该是可以确保平安无事了。

    “菜到~”

    小二端着菜盘走了上来,将两个桌子摆满,车夫几人一桌,苏秦,谢安徐生又是一桌。

    谢安纵然是吃饭时都是冷着脸,期间苏秦曾想与他交流一番,却发现对方并没有说话的兴趣,唯独苏青青和他说话时才会正眼相待,但也只是稍稍一点头。

    徐生看着这人,心里怎么也无法把谢图南和眼前这人重合,如果是爷孙关系,这性情差的也太大了。

    “哥哥,吃这个。”

    一块白嫩嫩的鱼肉被放到碗里,苏青青嘻嘻一笑,又给苏夫人夹了一块。

    “这是和掌柜说过的,没有多少辣椒在里面。”

    苏秦笑着对徐生解释,而后看向苏青青,道,

    “青儿,父亲的呢?”

    正要夹菜的苏青青听了这话忽然一愣,看的苏秦眉头一跳。这妮子,不会是压根没想过自己吧。

    眼见苏秦面色变得微妙起来,小姑娘反应很快,登时胡乱戳了一筷子,放到苏秦碗中,一边甜甜道,

    “父亲吃菜~”

    这笑容就连谢安都看了会儿。

    真甜啊。

    苏秦也是这样想着,如果苏青青夹到自己碗里的不是一个辣椒他这个父亲估计会乐开花。

    “你这孩子,不知道你父亲最喜欢吃的是这鱼目吗?”

    苏夫人笑着抚了抚女儿的头顶,随后将筷子在鱼头处轻轻一挑,鱼眼睛就被卸了下来,放在苏秦碗中,她动作很熟练,想来在家中也是这般帮丈夫夹菜。

    徐生扒拉了几口饭,这饭桌上的气氛很安心与轻松,让他吃饭时还能安静地想着今晚的事情——最多一天就要离开,有些事情能弄清楚就尽量弄清楚。

    “绪兄,慕容姑娘她又是不下来吗?”

    “是呀,她与兰儿姑娘只在房中吃饭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事。”

    自身后响起的交流之声将徐生思绪打断,他回过头,只见有两人正在柜台附近,讨论着饭菜之类的事情,其中一人穿着蓝衣,手上一把折好的扇子来回微微晃动,让徐生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扇子,似乎与雇用地遇到的李幽幽手中那把很相似。

    而另一人则是半倚着身子在柜台上,在他腰间,挂着一柄紫金长剑。

    “嗯?”

    感到受来自身后的注视,张绪回头看去,两双眼睛再一次对上,还是那个在窗口窥望的少年。

    “绪兄,这又是你的一位“故人”吗?”

    杨凡打趣,两双目光交汇了一阵后,张绪冲对方点头,算是传达了一些善意,徐生笑着回敬,随后各自移开。

    “那就这些吧,对了,慕容姑娘的记得帮她送上去。”

    转过头挑选完了菜谱后,张绪朝楼道口走去,在快要看不到楼下的光景时,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角落里的少年只是在吃菜,并没有其余的动作。

    “怎么了?”

    杨凡在一旁看得奇怪,他当然知道这少年是在雇用地的那位,但对方应该与张绪是不认识的才对。

    徐生在楼下,感受到来自楼上那道目光终于退去后,扒拉下碗中最后一口饭,对苏秦告辞。

    “少侠要去哪里?”

    苏秦讶异,还以为他要离开,但得知徐生只是去办点事后又放下心来,不再多过问。徐生扛起石匣,走到门口之时似是不经心地回头看了车夫那桌一眼。

    此刻车老大正同其余三人大声说话,所说之事无非是近日来听闻的传说,这难得的休息日子里,车夫们从不缺少饭后谈资。

    在车老大身旁,两人共声附和着,谈论得颇为开心,唯有一人只是低头吃饭,似是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当然,也许这低头不是为了专心吃饭,也有可能是心虚。

    直到徐生离去一阵后,李复才重又抬起头,如果有人细看就不难发现,这个三十岁的中年男子眼里的惊惧又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