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1）
第四十五章（1）
“真够巧的，我是怎么被送出去的？”于晴已经没有悲伤的力气，她感到周身冰凉。
雷震霆抿抿嘴，他继续说：“你是在他们暴露之前送走的。皮特对第一个婴儿的死一直怀疑，后来过了一年，他们又生下你，而这次皮特看到了孩子，也放松了警惕，大部分资料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得手的。”
“本来女人做事就比男人的风险低，而一个孕妇避人耳目的可能性更高，你妈妈太伟大了，她是我见过最伟大的战士，还有你的父亲。”欧怀南依稀记得当年雷震霆抱着孩子找自己讨论送给谁的情景。
“你也是我转移出来的，我把你送给你母亲的妹妹，她一直没孩子，而且和我们这个职业没有关联，我自以为这样的保险更高，他们虽然牺牲了，但他们的后代可以安安稳稳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我骗自己这样可以安心了，保住了任务又保住了两条命，可现在看来……”雷震霆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他又流出两行浊泪，“老战友，我对不起你们啊！”
他没想到，于晴和刘坤竟然同一时间进入特战大队，而且还是同一队的亲密战友，他不知道，当年听说那栋楼被烧的时候烈士的女儿就在里面。一直以为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今这两个女孩儿的具体情况，他放下了，却仅仅是一切的开始。
“我一直做的联络工作，最后把你带走的时候，没想到就是他们暴露的时候。后来我跟队执行任务，我拼了命的跑过去，以为能有最后一丝机会，至少救出一个也行。可是，天不遂人愿，”雷震霆的叹气声充满了悔恨，“我们赶到时，你的母亲恰逢那时饮弹自尽，而且还炸掉了一处敌方的武器库。”
欧怀南走到他身边，紧紧的抓住他的肩膀，和他并肩看着墓碑：“如果我们提前行动一小时，当时只等着上级指示，当年抗命冲出去的话，可能他们都会没事。”他看着一行飞鸟从山中呜咽飞出。
于晴瘫软的跪坐在石头上，她撑不住了，太久太久，她一直以为自己就要弄明白一些事，但如今才发现自己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她有一种从一开始就被命运摆布的感觉。陈风忽然心中暗觉不忍，他慢慢走过去，扶起于晴，这动作和当年在医院扶起她的情景一样，有些事总让人感觉是循环发生，但物是人非。
雷震霆走到她面前，挡住于晴看墓碑的视线：“你可以选择退出，从现在起我会为你提供最大的保护；也可以继续，完成你父母未完成的任务，”他的眼中写满心痛，走到这一步是他最不愿意的，“你自己选择，没人怪你，能走到这一步，已经超出对你的预期了，暂时不用回答我，时间到他们给你来信那天。”
保护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还要连累更多人，但保护的确可以换来一时安宁，苟且偷生有时不失为一种明确的选择。可这么结束自己会甘心吗？刘坤，薛凯，肖强，武警的战友……一个个名字和脸庞出现在她面前，在万山丛林中微笑。
她推开雷震霆，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和文字，想起刚刚雷烈宇碑上的那首诗：“假如枪声响起，我会把祖国放在心间，祖国与我同在，我站过的地方，敌人休想踏过半步。”这是军人对使命的宣言。
摘下帽子，于晴抚摸着上面的国徽，她走到母亲的墓碑前，然后手碰到近在咫尺的父亲的墓碑，手滑过上面的五角星，她把额头贴在上面，低低的说：“我也是军人，妈妈，爸爸，我头顶的是国徽，就选择了跟你们一样的使命，肩膀上的军章是我的责任，走到这一步不是偶然，祖国利益，舍我其谁，首当其冲。”
“祖国利益，舍我其谁，首当其冲！”欧怀南激动的重复着特战大队的口号，仿佛回到当年。
“我选择继续。”转过身，于晴擦干脸上的泪痕，眼神中也不再是刚刚的呆滞，那只属于军人的坚毅。
“好！”雷震霆眼中露出少有的钦佩，他欣慰的看着于晴，“今天当着烈士的墓前，我们重新宣誓，匕首的入队誓言！”
“我宣誓，”雷震霆最有资格带头，“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特种部队一员，我永远忠诚自己的祖国，无条件执行命令，随时趟赴最危险的第一线，不惧艰险，不畏生死，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砺剑华东，锻造最优秀的钢铁战士，视死如归，甘为祖国捐躯，我战斗的地方，敌人休想踏过半步。”
“我们的口号是——”
“祖国利益，舍我其谁，首当其冲！”十二个字铿锵有力，从这两代军人口中喊出，震动山谷。
赵江和自己的参谋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不是匕首一员，也没机会成为匕首。他看到的不是一群军衔高低不同的人，而是一整个人，一个被任何苦难都催不倒的巨人，一个国家，在任何时候都需要这样的人。
茫茫残阳映着石制的墓碑，英魂已经在这里守候了日日夜夜，“我的血脉融入这如画江山”，他们的英魂注视着这篇土地，迎接每个朝阳，又送走每个夕阳。
一行人由来时的路回到临时驻地，刚刚的情景历历在目，但不再是缅怀的伤感，而是增加了前进的动力，他们的脚步也因此而重了不少。雷震霆还没下车，身上的手机响了，他另一只脚下地才打开手机。
“什么事啊？我在外面出差。”雷震霆说话的声音没有顾忌。
“怎么了？有什么事直说。”雷震霆脸上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心的听着。
似乎就在一瞬间，雷震霆的脸回到了刚才在墓碑前的沉重，但这次夹杂了愤怒。
“你打这个电话，我让青林过去接你，你认识他，记住，一定等他上去叫你。”雷震霆捏紧手中的话筒，他手心已经溢出了汗。
对方明显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好了，过一会儿到基地，我会安排。你就照我说的做就好。”徐青林挂上电话，脸色很难看，紧接着手上的电话拨通另一个号码，叮嘱一番后，他重重的扣上电话。
“怎么了？”也就欧怀南敢在这个时候上去问。
雷震霆看他一眼，看着几个兵从身边走过：“去办公室说，找台电脑。”
一行人感觉有些不妙，他们按赵江的指引往里走。
电脑很快准备好，赵江示意通信员出去。
“陈风，你过来弄。”雷震霆把一把凳子扔到电脑前，示意他坐下。
陈风“是”了一声，坐下，熟练的链接和摆弄，这一切已经了然于心。等弹出一个输入密码提示的时候，雷震霆过来键入几个符号进去，他俩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周围人很自觉的回避。
电脑那边是一张中年妇女的脸，虽然脸上避免不了的有褶皱，但仍能看出内中的含蓄和贤惠。她掩饰不住脸上的哀伤，但信号接通的瞬间也知道掩饰，她有些慌乱的擦擦眼角，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这是我内人， 李云含。”雷震霆介绍着，几个人围过来，他们有的在屏幕上看不到。
现在明显不是认识人的时候，屏幕里的李云含象征性的招呼了一下。
“东西拿给我看看。”双方能通话，雷震霆借着话筒说。
李云含明显不想拿，她别过头，一只迷彩袖子在一旁明显想帮她拿，可她制止了，她亲自接过来，把手中的东西举起来，那是一摞照片。
雷震霆看着屏幕，泪水不由自主滑落，他看着妻子一张张抽着照片，手明显颤抖，明显她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悲痛。她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隐约能听到那边传来的抽泣。
“够了。”雷震霆猛地从屏幕上抬起头，他仰头望着天花板，即使很悲痛，但他不想让周围人看到，瞬间他回头，继续看着电脑。
于晴和周围人也看到了照片，她认出了照片上的人，是雷烈宇。那是雷烈宇牺牲的时候现场照片，不难看到，他胸口中弹十几发，血把迷彩都浸透，脸上的划伤和油彩混在一起，更显得触目惊心，一些流淌的血迹明显是从嘴里出来的。一双生前肯定炯炯有神的眼睛，瞳孔已经扩散，此时望着前方，脸上的表情还保留在战斗时的神态，食指狠狠的扣在扳机上，直到最后枪口也对着前方。
雷夫人已经放下照片，她把自己埋在臂弯里哭泣，这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在而暮之年再承受这样的悲伤，谁都无法释怀。那只迷彩胳膊是徐青林，他递过去一杯水，轻轻的安慰她，他不看那些照片，于晴知道，他这是担心自己的情绪会因此乱套。
陈风脸色苍白的看着屏幕，咬紧的牙关表示出他心里想的。
“别伤心了，你怎么拿到这些东西？”雷震霆过去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李云含从悲伤中抬起头，接过徐青林递过的纸巾擦擦眼睛，嘶哑着说：“今天早上我去超市，出来的时候发现袋子里有这么个东西。上面写着我的名字，我就打开了，没想到……老雷，你又在外面得罪谁了，你知道我看到小宇这样我有多难受吗！”她明显不是那种哭起来就没完的女人，虽然悲痛，但事情已经发生，她扭头不看桌子上的东西。
于晴想到了刚入队大队长说过的话：“做上这一行，不仅是任务和训练中的极限付出，甚至你们的全部生活，家人，朋友，爱人等等，都要付出。”
“你先在大队里呆着，我联系展鹏，刑警队长。最近出门注意安全。”雷震霆嗓子都哑了，一瞬间的上火。
“我不怕他们报复，我都这一把年纪了。我是担心你，老雷，”李云含焦急的看着屏幕，“你不是以前的雷豹子了，英雄也有暮年的时候，你……”
“好了，我知道怎么做。”雷震霆打断她。
李云含把想说的话咽进肚子里，她通过屏幕看着雷震霆：“那好，你一定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至于我……”她擦擦鼻子，“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
雷震霆点点头，他愧疚的说：“对不起，我欠你太多。”
屏幕里的人摇摇头，她拿过纸杯喝了口水：“我没怨过你。”
于晴感慨的看着雷夫人，一个军嫂付出的真的太多，没有了儿子，而自己的丈夫如今又置身险境，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知道选择了就不后悔。
“让徐青林接电话。”雷震霆对话筒说。
徐青林把嫂子扶起来坐在旁边的椅子里，他坐过来：“大队长。”他眉头微皱。
“把照片做成电子文件传给我，还有那个信封。所有的东西。”雷震霆恢复了平日的那种威严。
徐青林回答，接着问：“其它的呢？”
“你等展鹏来再把你嫂子送走，队里告诉各分队队长抓好训练，让指导员不定时查。”他继续说着。
徐青林不指这个。
“嫂子，你怎么安排？”徐青林小声提示他，下意识的看一眼李云含。
“刚刚不是说让展鹏安排了吗？我相信他，我会安排。”雷震霆看着自己的妻子，后者欣慰又无奈的看着他。徐青林答应，然后，网络就被切断，陈风把电脑收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