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81章 黑色蝶之舞(8)
那天,都伯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决定去学校上课时,已经有些晚了。
没有遮挡的走廊空无一人,上课铃早已打过。既然已经迟到,也就没有所谓的赶时间了,都伯干脆放慢了脚步,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耳边响着自己的脚步声,寂寞的回荡在走廊里。他的情绪非常低落,初到异乡的不适应,周围陌生的眼光,不通的语言,还有难以言语的孤独和压抑,混合成如同天空一般忧郁的灰色,无处宣泄。
走过一个拐角,不远处有一个蓝色的身影正俯下身子拾着散落在地上的书。大概是刚才被赶时间的学生撞到了吧,一个人是不可能拾起那么多书的。
都伯缓缓地走近他,对方意识到有人来了,便抬起头。
惊讶只是几秒种时间,之后两个人便一言不发的整理着书本,如同两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当拉琪尔双手抱着书站起来的时候,他深蓝色的围巾从颈间滑落下了半截。
都伯伸手为他重新缠了上去,然后沉默的走开了。
可不久之后他却鬼使神差的停住了脚步,回过头。
拉琪尔依然在原地站着,长长的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抱着一大堆书。一阵风吹过走廊,沾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使全身的轮廓都模糊了。
都伯一直都认为,这副情景是拉琪尔一生的写照。
他的一生都是这么的孤独,脆弱,飘渺,永远都不会带着鲜明的特质去走近别人,表现自己。他是虚幻的,一直在想方设法的远离世间的一切。
当拉琪尔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合租房子时,都伯简直不知道自己除了应允还能做什么。也许任何细节的变化,都不会造就这个结果,但一切就理所当然的发生了。
两间卧室中的一处被改成了摄影师离不开的暗房,另一间卧室和客厅两人轮流睡。从当初房间布置的分歧,到积蓄房租,再到彼此适应,渐渐习惯,一晃便是两个月。
这两个月中,拉琪尔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如同都伯第一眼见到他时的冷漠。
寻找同居者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这样的房子放弃实在可惜,但是一个人住又太大--这是拉琪尔接近都伯的唯一理由。
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进一步亲近他的意图--尽管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他的话语永远是冷淡的,情绪永远是都伯看不见的,两人共同外出时永远是一前一后。拉琪尔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和都伯说话,言谈中完全听不出他的语气。
尽管后来两个人渐渐熟悉起来,却依然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与其他同住一屋的室友的亲密完全不同。
拉琪尔就像是都伯养的一只猫,而且是曾经流浪街头的那种,很少会主动搭理人。而无论他快乐忧伤,烦恼或是愤怒,都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冷漠感,包围着他的全身,令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无法接近。
艾莲娜的一句话解释了所有的问题:”如果你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生活在勾心斗角的阴影中,随时随地都要担心别人的暗算,同时要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对待你的,等你长大成人以后,会相信谁?会喜欢谁?”
再也不信任任何人,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拉琪尔的心已经完全冻结了,他并非捉摸不透,难以接近,而是他根本无意表现自己,接近别人。
所以当知道罗萨莉亚给他带来如此烦恼的时候,都伯非常惊讶。可惜他并不了解五年前拉琪尔到底和罗萨莉亚保持着什么样的关系,思来想去,只能靠自己去提问、推理、猜测。
都伯认为,或许是罗萨莉亚巨大的变化让拉琪尔无法适应,惊异、悲伤、怀疑、最终演变为愤怒。尽管拉琪尔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罗萨莉亚这个人,但都伯始终认为,罗萨莉亚在拉琪尔的心里依然占着重要的位置。
他的全部猜测,最终从罗萨莉亚的反应中得到了确认。
时间并没有冲淡他们的羁绊,如果不是那次聚会,他们还会继续失去自我。罗萨莉亚的心会离大家越来越远,成为一个没有爱的人。而拉琪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最终会害死自己,因为人毕竟不可能脱离世界而独自生存。
他们或许可以互相改变。
或许吧。
之后的事,已经不是任何人能猜测的了。
后来的气氛一直很压抑,罗萨莉亚感到拉琪尔锐利的视线无处不在,刺得她心情烦躁,却不想挑明,因为这样就证明了自己的失败;都伯一直旁敲侧击的试探罗萨莉亚,企图弄清她真正的想法;而拉琪尔,尽管一直离他们远远的,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
三人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直到到了睡觉时间。
卧室自然给了远道而来的客人,都伯去了暗房,拉琪尔则在客厅。
白天旅途的疲惫,加上后来神经的紧张,令罗萨莉亚几乎一沾枕头便困乏无比。意识模糊之前,她似乎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电话铃声。
***
窗外鸣叫的鸟儿唤醒了沉睡的世界,罗萨莉亚睁开眼睛,感到周身一阵温暖,第一次莫名的没有嗅到家里的那种寒意。
天花板很低,令整个房间显得有些小,却丝毫没有小空间的不适感。暗黄色厚布窗帘的缝隙中透进纤细的晨光,温柔的刺在床褥上。
罗萨莉亚赤着脚,踏上陈旧却没有一丝灰尘的橡木地板,走进安静的客厅。里面空无一人,只有薄纱窗帘像平时一样随风飘动。
绕过沙发,她才发现拉琪尔正侧身熟睡着。
罗萨莉亚蹲下来坐在地板上,两手扶着膝盖,端详着他的睡脸。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发现了,拉琪尔看起来很消瘦很憔悴,是因为平时很忙吗?都有按时吃饭睡觉吗?
浅灰的细发抚过额角和脸颊,凌乱的被压在枕头上,微微翘起,随着主人均匀的呼吸上下颤动着。柔和的阳光洒在上面,浮起一层淡金。
他的表情很安静很柔和,原来闭上了那双冷漠锐利的眼睛,拉琪尔的脸是这样毫无攻击力的。
跟平时完全不一样,罗萨莉亚居然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拉琪尔感觉到有温暖的气息时时擦过自己的鼻梁和脸,觉得有些痒,便翻了个身拉起裹在身上的毛毯,同时略微睁开双眼。
然后,他看见罗萨莉亚正坐在沙发边上,一脸专注的看着自己。
“有什么事吗?”他模糊的问了一句,并没有完全清醒的打算。
“我肚子饿了,都伯去哪儿了?”
“自己随便找东西吃吧,他到外地工作去了,一早走的。”
“是昨晚那个电话把他叫走的?”罗萨莉亚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
“嗯,他不在更好,没人会缠你了。”拉琪尔说罢便不再搭理她。
罗萨莉亚呆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走了?面对都伯这样不负责任,一句话也不说就一走了之的行为,她反而生不起气来,只觉得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把自己骗到这儿来,却突然又出远门,不会是故意的吧?
可是看拉琪尔一副不理不睬的态度,又感觉不出什么阴谋。罗萨莉亚觉得自己被耍得团团转,只有发呆迷糊的份。
“摄影师这种工作本来就是不规律的,估计等他回来你也该走了。”拉琪尔仿佛梦呓一般的声音传了过来。
“……算你运气。”他用罗萨莉亚听不见的声音咕哝了一句,之后便再也没有反应了。
罗萨莉亚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客厅里,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是肚子的哀叫声唤醒了她,她无奈的摸索进了厨房,打开冰箱,面对缓慢涌出的冷气站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开始翻找食物。
接下来的一整个上午,罗萨莉亚就在眺望风景的方式中度过了。天气非常好,空气的湿度恰到好处,阳光也很柔和,不断有微风拂过。
在这里,夏季的感觉居然是那么淡。
从阳台上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各种尺寸和形状的屋顶像一个个可爱的积木随意排列着,延伸到与青色天空的交接处,让视野伸展,再伸展,最终到达天地相接的一线。
也可以看见很近的地方,楼下拐角处露天咖啡座的客人换了又换,唯一不变的是欢快的笑语和融洽的气氛。相遇的熟人用悦耳的意大利语打着招呼,挎着竹篮卖巧克力的老太太,脸上永远挂着慈祥的微笑。街的另一头有一个十多岁的女孩牵着小狗在散步,小狗一路上都在好奇的注视着对面的几个工人用绳子往楼上吊钢琴。
罗萨莉亚揉了揉眼,回过头,拉琪尔依然一动不动的熟睡着。
她无聊的走过去坐在沙发前,再一次凝视着他没有表情变化的,如娃娃一般精致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