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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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魔戒同盟_卷二_第二章 埃尔隆德的会议

第二章 埃尔隆德的会议

第二天,弗罗多早早醒来,感觉精神焕发,康健如初。他沿着奔腾喧嚣的布茹伊能河上方的梯田阶地散步,看着温吞吞毫无威力的太阳升到远山上方。东方的崇山峻岭,群峰顶上覆盖着皑皑白雪。阳光透过薄薄的银色雾霭,斜照着大地,黄叶上露珠闪着微光,每簇灌木里结着的蜘蛛网都在晶莹发亮。山姆走在他旁边,没作声,但不停抽着鼻子,不时望向东方那片峰顶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崇山峻岭,眼中饱含惊奇。

他们在小径的转弯处碰上了甘道夫和比尔博,那两人坐在路旁岩石凿出的椅子上,谈兴正酣。“哈罗!早上好!”比尔博说,“准备好去参加重大会议了吗?”

“我准备好去做任何事啦。”弗罗多答道,“不过,今天我最想做的事是去走走,探索一下这个山谷。我想爬上那边的松林去看看。”他指向幽谷北边一侧的远处。

“以后你会有机会的。”甘道夫说,“但是眼下我们还不能作任何安排。今天有许多事要讨论跟决定。”

他们正说着,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钟声。“那是通知召开埃尔隆德会议的钟声。”甘道夫叫道,“快来吧!你和比尔博都要参加。”

弗罗多和比尔博跟着巫师,沿着曲折的小径迅速回到屋子里。而没有受到邀请、暂时被忘到脑后的山姆,小跑着跟在后面。

甘道夫领他们来到了前一晚弗罗多发现朋友的那处门廊。秋日清朗的晨光在山谷中闪耀,从泡沫飞溅的河床里传来了汩汩的流水声。鸟儿在歌唱,全地一片祥和。弗罗多觉得,那场险象环生的逃亡,还有那些外面世界里黑暗滋长的传闻,都已经恍如区区噩梦中的经历了。但是,众人在他们进来时纷纷扭头望来,一张张面孔上的神情却显得沉重严肃。

埃尔隆德在场,还有几人围坐在他旁边,默不作声。弗罗多看见了格罗芬德尔和格罗因,大步佬则独自坐在角落里,又穿上了他那身旅行的旧衣。埃尔隆德将弗罗多拉到身旁的座位上坐下,向众人介绍了他:

“朋友们,这便是那位霍比特人,卓果之子弗罗多。来过这里的人当中,所冒之危险与所负任务之急迫有甚于他的,寥寥无几。”

接着,埃尔隆德为弗罗多一一介绍了他之前不曾谋面的人。格罗因旁边坐着一位年轻的矮人,是他儿子吉姆利。格罗芬德尔旁边坐着另外几位埃尔隆德家的谋士顾问,为首的是埃瑞斯托,而在埃瑞斯托旁边坐着来自灰港的精灵加尔多,他是身负造船者奇尔丹所付的使命而来。此外还有一位陌生精灵莱戈拉斯,他着绿褐两色装束,是他父亲、北黑森林的精灵王瑟兰杜伊派来的使者。离他们稍远处还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人类,他黑发灰眼,容貌英俊尊贵,目光高傲坚定。

这位人类身披斗篷,脚穿长靴,就像为骑马旅行而备,而事实也是这样——尽管他衣饰华贵,斗篷还以毛皮镶边,却都沾上了长途旅行的风尘。他头发齐肩而剪,银领上缀着单独的一颗白宝石,斜挂的肩带上系着一支末端镶银的大号角,此时号角就搁在他膝头。他意外又惊奇地紧盯着弗罗多和比尔博看。

“这位是来自南方的人类——波洛米尔,”埃尔隆德转向甘道夫说,“他在天刚破晓时抵达,来寻求建议。我请他出席,因他的疑问将在这里获得解答。”

会议中所讲述与辩论的事,在此不必尽数提及。众人叙述了诸多外面世界发生的事件,尤其是在南方,以及迷雾山脉东边那片广阔土地上的形势。有关这些事的传言,弗罗多已经听说了不少,不过格罗因的故事他闻所未闻,因此矮人讲述时他听得聚精会神。情况是,孤山的矮人虽说以双手打造出了辉煌盛景,但他们的心灵却受到了困扰。

“距今多年以前,”格罗因说,“有片**不安的阴影笼罩了我们的族人。它从何而来,我们起初一无所知。暗地里悄然传开这样的说法:我们被困在一方狭小之地;前往更广阔的世界,就可以寻得更庞大的财富与更辉煌的荣光。有些人提到了我们本族的语言称为卡扎督姆的墨瑞亚,那是我们父辈的伟大成就。他们宣称,现在我们终于有了足够的力量与人手,可以返回此地了。”

格罗因叹了口气:“墨瑞亚!墨瑞亚!北方世界的奇迹!在那里我们挖得太深,惊醒了那不提其名的恐怖。自从都林的儿女逃离,彼处的广大厅堂就久久空置。可是,现在我们却再度带着渴望来谈论它,然而又怀着恐惧。因为,多少朝代以来,没有哪个矮人胆敢踏进卡扎督姆的大门一步,只有瑟罗尔除外,而他已经遇害。可是,巴林最后还是听信了传言,决心前往。虽然戴因十分勉强才同意他走,他还是带着欧瑞、欧因以及许多族人,去了南方。

“那差不多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有很短一段时间,我们还收到消息,情况似乎不错:有讯息报告说他们进入了墨瑞亚,开始了伟大的工程。随后便渺无音讯,从此再也没有片言只字从墨瑞亚传来。

“然后,大约一年前,有个使者来见戴因,不过不是来自墨瑞亚,而是来自魔多。他是趁夜骑马来的,将戴因叫到了门口。据他说,索隆大君希望与我们结交,他会像古时那样,赠我们魔戒作为交换。这个使者还急于打听有关‘霍比特人’的知识,诸如他们属于什么种族,住在哪片区域。他说:‘因为索隆知道,你们有段时间曾和一个霍比特人很熟。’

“听了这话,我们大为疑虑,没回答他。他见状放低了自己那凶狠的声音——他没法让它显得甜美,否则他必会那么做的。‘索隆只向你们要求一件小事,作为你们友谊的标志,’他说,‘你们应该找到这个小偷,’他是这么说的,‘然后不管他愿不愿意,都要从他那里取得一个小戒指,它是众戒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从前被他偷走了。那只不过是索隆想要的一个小玩意儿,也是你们善意的诚挚表示。只要找到它,那么古时矮人先王曾经拥有的三枚戒指就会还给你们,并且整个墨瑞亚都将永远归你们所有。你们只要打探到那个小偷的消息,比如他是否还活着,人在哪里,你们就会得到大君的丰厚赏赐与长久友谊。而你们要是拒绝,可就没有这等好事了。你们会拒绝吗?’

“他说到这里,便吐了口气,就像蛇那样嘶嘶作响,所有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发抖,但是戴因说:‘我既不拒绝也不接受。我必须考虑这个口信,以及这番花言巧语之下藏着什么居心。’

“‘好好考虑,但别考虑太久。’他说。

“‘我要考虑多久,由我自己决定。’戴因答道。

“‘暂时如此。’他说,然后骑马消失在黑暗里。

“从那夜起,我们诸位族长一直心情沉重。不必那个使者的恶声恶气提醒,我们就知道他的话既含恐吓又带欺骗,因为我们早就知道,那个卷土重来进入魔多的力量并未改变,它从过去起就一直在背叛我们。那个使者来了两次,都是无功而返。他撂下话说,他不久就要再来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年底之前。

“因此,戴因终于派我前来警告比尔博,大敌正在寻找他的下落;并且,可能的话,也要弄清楚大敌为什么渴望那枚号称众戒中最微不足道的戒指。同时,我们也急盼埃尔隆德的建议,因为魔影扩张,越发逼近。我们发现还有使者去了河谷城找布兰德王,还发现他很害怕。我们担心他会屈服。他的东面边界已经密布战争阴云。如果我们不回复大敌,大敌可能调动辖下的人类攻击布兰德王,以及戴因。”

“你来这里是正确的。”埃尔隆德说,“今天,你将听到你需要知道的一切,以便你理解大敌目的何在。无论抱不抱希望,你们惟一能做的都是抵抗,此外别无他法。但你们并非孤军作战。你会得知,你们遇到的麻烦只是整个西部世界所遇麻烦的冰山一角。那枚魔戒!众戒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枚,索隆想要的小玩意儿,我们该拿它怎么办?这才是我们必须定夺的命运。

“你们被召唤来此,正是为了此事。我说‘被召唤’,但来自远方的陌生人们啊,我并未召唤你们。你们来了,恰在此时此刻相遇,看似凑巧,实则不然。我们更该相信,此系命运之安排:我们在座诸位,而非旁人,现在必须找出方法来应对这个世界面临的危机。

“因此,那些此前向绝大多数人隐瞒,只有少数人知晓的事,我们这就公之于众。为了让各位了解那是何种危机,我们将首先从头讲述‘魔戒传说’,一直讲到眼下为止。故事由我来开头,由其他人来结尾。”

于是,众人聆听埃尔隆德以清晰的声音讲述起索隆和“力量之戒”的故事,以及这些戒指是如何在很久以前于世界的第二纪元中铸成。在座一些人知道这个故事的片断,但没有人知道全部来龙去脉;随着埃尔隆德娓娓道来,许多人都向他投去了恐惧与讶异的目光。他说到了埃瑞吉安的精灵工匠,说到了他们与墨瑞亚的友谊和对知识的渴切,而索隆正是利用后者诱使他们落入了圈套。因为彼时索隆的外貌尚未显露邪恶,埃瑞吉安的精灵工匠接受了他的帮助,工艺大为精进,而他则学会了他们所有的秘技,并且背叛了他们,在火焰之山中秘密铸造了至尊戒,要主宰他们。然而,凯勒布林博察觉了他的企图,便将自己锻造的精灵三戒隐藏起来。于是战火燃起,埃瑞吉安沦为废墟,墨瑞亚大门紧闭。

接着,埃尔隆德历数了这枚魔戒此后多年的踪迹。由于那段历史在别处有所记载——正是埃尔隆德本人将之录入自己的学识书籍当中——此处就不再赘言。那是个很长的故事,充满了伟大又可畏的功绩。尽管埃尔隆德只是简述,但等他说完,早晨几乎过去,太阳也已经升得很高了。

他讲到了努门诺尔,讲到了它的荣光与堕落,还讲到人中王者乘着风暴的翅膀远渡重洋,回到了中洲。随后,“长身”埃兰迪尔和他两个杰出的儿子——伊熙尔杜和阿纳瑞安——都成了伟大的君主;他们建立了北方王国阿尔诺,还有安都因河口上游的南方王国刚铎。但是,魔多的索隆向他们发动了攻击,于是他们组建起精灵与人类的“最后联盟”,吉尔–加拉德和埃兰迪尔的大军在阿尔诺集结。

说到这里,埃尔隆德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他们那灿烂鲜明的旗帜,我记忆犹新。如此众多的伟大王侯与将领齐聚,让我回想起远古时代的荣光与贝烈瑞安德的大军;然而纵是那样的人数与容姿,仍比不上桑戈洛锥姆崩毁之际——那时精灵以为邪恶已永远终结,但事实并非如此。”

“你记得?”弗罗多震惊之下,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埃尔隆德向他转过身来,他不由得结巴了:“可我以为……我以为吉尔–加拉德的陨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确乎不假。”埃尔隆德神色凝重,“但我的记忆甚至可追溯到远古时代。我父亲乃是埃雅仁迪尔,他出生在刚多林城陷落之前;我母亲则是迪奥的女儿埃尔汶,而迪奥是多瑞亚斯的露西恩之子。我已经见证了西部世界三个纪元的兴衰,目睹了众多败绩,以及众多徒劳无功的胜利。

“当时我是吉尔–加拉德的传令官,随他的大军一同出征。我参加了魔多黑门前的达戈拉德之战,那次我军取得了胜利:吉尔–加拉德的长矛艾格洛斯和埃兰迪尔的长剑纳熙尔,皆是万夫莫当。我亲眼目睹了欧洛朱因山坡上那场最后的格斗,在那里,吉尔–加拉德战死,埃兰迪尔阵亡,纳熙尔剑在他身下断成数截。但是索隆自己也被掀翻,伊熙尔杜用他父亲的断剑斩下了索隆手上的魔戒,将之据为己有。”

“原来这就是魔戒的下落!”闻听此言,那位陌生人波洛米尔插嘴叫道,“南方即便曾经传述过这样的故事,现在也早就没人记得了。我听说过那枚属于我们不提其名者的‘主魔戒’,但是,我们以为魔戒早在他的第一代王国覆灭时,就已经从这世上消失了。原来是伊熙尔杜拿走了它!这当真是件新闻。”

“唉!是的。”埃尔隆德说,“伊熙尔杜拿走了它,而他本不该如此。那时,魔戒本应被丢进当初铸造了它,如今近在咫尺的欧洛朱因的烈火中。没几个人见到伊熙尔杜的举动——在最后那场致命的搏斗中,他父亲身边只有他,而吉尔–加拉德身边只有奇尔丹和我。但伊熙尔杜不肯听从我们的劝告。

“‘我要将这枚戒指当作对我父亲与弟弟之死的赔偿。’他说。于是,不顾我们愿意与否,他拿走了它,把它视为至宝。然而,它很快就背叛了他,致他丧命。因此,它在北方被称为‘伊熙尔杜的克星’。不过,比起其他可能临到他的命运,或许死亡还算得上幸运。

“这些消息只传到了北方,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波洛米尔,你对此未曾听闻,这并不奇怪。伊熙尔杜在金鸢尾原野丧命,只有三个人逃离狼藉战场,流浪许久后翻过山岭归来。其中一位是伊熙尔杜的侍从欧赫塔,他带回了埃兰迪尔之剑纳熙尔的碎片,并将这些碎片交给了伊熙尔杜的继承人维蓝迪尔——那时他还只是个孩子,因而留在幽谷没有出征。纳熙尔剑已断,光芒已熄,至今不曾重铸。

“刚才我说‘最后联盟’的胜利是徒劳无功——其实也不尽然,但这场胜利确实没能达到目标。索隆虽已式微,但并未被消灭;他的魔戒失踪了,但并未被销毁;邪黑塔倒塌了,但根基并未被铲除,因为它们是以魔戒之力建成,只要魔戒尚存,它们就得以延续。众多的精灵,众多的强大人类,以及众多他们的盟友,都死在那场战争中。阿纳瑞安被杀,伊熙尔杜丧命;吉尔–加拉德和埃兰迪尔也都已逝去。世间再也不会重现精灵和人类的如斯联盟,因为人类人口增加,首生儿女却日渐凋零,两支亲族渐行渐远。自从那日开始,努门诺尔一族开始衰落,他们的寿命也在缩短。

“在大战和金鸢尾原野的血腥一役之后,西方之地的人类在北方变得式微,暮暗湖畔他们的城池安努米那斯沦为废墟,维蓝迪尔的子孙搬迁到北岗高处的佛诺斯特居住,而今就连那里也已渺无人迹。人类称其为‘死人堤’,都害怕涉足该地。阿尔诺的居民锐减,被敌人蚕食,他们的王权断丧,只余荒烟漫草的山岭中一座座青冢。

“在南方,刚铎王国存续了很久,一度兴盛繁荣,几乎重现努门诺尔衰落之前的鼎盛国势。人们兴建了高塔与坚固的城池,还有容纳众多船只的港口。‘人中王者’的有翼王冠,受到使用各种语言的民族的敬畏。刚铎的都城是欧斯吉利亚斯,意思是‘星辰城堡’,安都因大河就从城中央穿过。他们在东边阴影山脉的山肩上建了‘升月之塔’米那斯伊希尔,又在西边白色山脉的山脚下建了‘落日之塔’米那斯阿诺尔。在米那斯阿诺尔的王庭中,种下了一棵白树,它的种子来自伊熙尔杜漂洋过海带来的那棵白树,而那棵树的种子则是出自埃瑞西亚岛的白树,那白树又出自远古时代的极西之地,彼时,世界还很年轻。

“然而中洲岁月如梭,时光消磨,阿纳瑞安之子美尼尔迪尔的血脉终至断绝,白树枯萎,努门诺尔人的血统也与寻常人类混杂。接着,对魔多之墙的监视松懈下来,黑暗之物潜回戈埚洛斯平原。那些邪物一度出击,攻下米那斯伊希尔作为据点,将它变成一处恐怖之地。如今它被称为米那斯魔古尔,‘妖术之塔’。于是,米那斯阿诺尔也重新得名米那斯提力斯,‘守卫之塔’。从此这两座城冲突不断,但位于两城之间的欧斯吉利亚斯遭到了废弃,邪恶在断壁残垣中游走。

“人类诸多世代以来,情况都是如此。但米那斯提力斯的城主依旧奋战不懈,对抗我们的敌人,保持安都因河从阿刚那斯到入海口之间的河道畅通无阻。现在,这故事中我该述说的部分就要结束了。因为早在伊熙尔杜的时代,那枚统御魔戒就已彻底下落不明,三戒也摆脱了它的控制。但是三戒如今再度陷入危境,因为我们极为遗憾地发现,至尊戒已经被寻获。发现它的过程当由旁人来叙述,因为我几乎没有参与此事。”

他话音才落,波洛米尔便长身而起,面对众人,显得高大又骄傲。“埃尔隆德大人,请容我发言,”他说,“首先,我要再多说说刚铎,因为我正是从刚铎一地而来,而那边发生了何事,最好让各位都有所了解。我认为,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们的作为,因此也猜不到如果我们最终失败,他们将面对什么样的危险。

“切莫以为刚铎大地上努门诺尔的血统已然消耗殆尽,切莫以为其全部骄傲与高贵已然无人铭记!正是靠着我们的英勇,东边的蛮人才仍被压制,魔古尔的恐怖也不得前进;也正是靠着我们的英勇,位于我们这道守护西方的屏障背后的大地才能保有和平和自由。但是,如果大河一线的通路被人夺取,将会如何?

“也许,那一刻已为时不远。那不提其名的大敌已经东山再起。我们称之为‘末日山’的欧洛朱因,浓烟再次升腾,黑暗之地的势力大长,我们疲于招架。当大敌归来,我们的百姓便被赶出了大河东面那片美丽的领土伊希利恩,但我们总归还在该地保有一处据点,藏有部分兵力。可就在今年六月,魔多突然向我们发动袭击,我们以寡敌众,节节败退,因为魔多已经和东夷以及残酷的哈拉德人结盟组成了联军。然而,我们并非败在人少,而是遭遇了一股我们过去从未体验的力量。

“有人说那股力量肉眼可以看见,就像一个魁梧的黑骑手,一团月光下的暗影。他所到之处,敌人尽数狂热,然而就连我们最勇猛的人都感到恐惧,人马皆不战自溃,落荒而逃。我们东线的驻军只剩残部逃回,摧毁了当时仍屹立在欧斯吉利亚斯废墟当中的最后一座大桥。

“当时我就在守桥的队伍中,直到桥在背后断裂坍塌。只有四人泅水免于一死,便是我弟弟和我,以及另外二人。但我们继续战斗,守住了安都因河西岸全线。我们背后那些受到庇护的人们难得听到我们的名字,但若听到都加以称颂——大加称颂,却鲜有援助。如今,只有洛汗会响应我们的召唤,派人驰援我们。

“在这风雨如晦之际,我肩负任务,孤身一人骑行一百一十天,千里迢迢穿过重重危险,来找埃尔隆德。但我不是来寻求作战的同盟——据说,埃尔隆德的力量在于智慧,而非武力。我是前来寻求建议,希望解读一些晦涩之语。就在突袭发生的前一夜,我弟弟睡得很不安稳,做了个梦;后来他经常再做类似的梦,连我都梦到过一次。

“在梦中,我感到东边的天空逐渐变黑,并且雷声滚滚,但在西方有一道浅淡的光在徘徊,我听见光中有个遥远但清晰的声音,这样喊道:

寻找断剑,

它隐于伊姆拉缀斯;

彼处将有聚会共议,

威力远胜魔古尔咒语。

议中将有符物现身,

命数结局在指掌间。

伊熙尔杜的克星苏醒,

半身人将仗义挺身。

“这些语句我们难以理解,便向家父提起。家父德内梭尔是米那斯提力斯的宰相,精通刚铎的学问。他只肯说,伊姆拉缀斯是遥远北方的一座山谷的精灵语旧名,最伟大的博学之士半精灵埃尔隆德就住在彼处。于是,我弟弟由于心知我们的需求何等迫切,便希望遵循梦境指引,启程去寻访伊姆拉缀斯。但由于路途充满艰险,我决定亲自前来。我父亲虽然十分不情愿,但还是同意让我动身。我在已遭废弃的路上游荡良久,一路寻找埃尔隆德之家,这个地方许多人都曾耳闻,却没人知道它位在何方。”

“你现在既然到了埃尔隆德之家,就将了解到更多情况。”阿拉贡起身说,将自己的剑锵然放上埃尔隆德面前的桌子,它的剑身已断成了两截。“这就是那把‘断剑’!”他说。

“你又是谁?你跟米那斯提力斯有何关系?”波洛米尔问,讶异地打量着这个游民消瘦的脸庞,以及他那件因风吹雨打而褪色的斗篷。

“他是阿拉松之子阿拉贡。”埃尔隆德说,“他的先祖可以一直追溯到埃兰迪尔之子、米那斯伊希尔之王伊熙尔杜。他是北方杜内丹人的族长,如今这支民族已是余者无几了。”

“那这戒指就是属于你的,根本不属于我!”弗罗多叫道,大惊之下跳起了身,就像以为对方会立刻索要魔戒似的。

“它既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阿拉贡说,“但我们已经决定,你应当暂时继续持有它。”

“呈上魔戒,弗罗多!”甘道夫严肃郑重地说,“是时候了。把它举高,这样波洛米尔就会解开全部的谜题。”

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弗罗多身上。羞耻混合着恐惧突如其来,令他不由得颤抖,而且他感到极其不愿展示魔戒,还感到十分厌恶它的触碰,内心只愿自己远离此地。他用颤抖的手将它举起来,魔戒熠熠发亮,光辉闪烁。

“看吧!这就是伊熙尔杜的克星!”埃尔隆德说。

波洛米尔紧盯着那金色的东西,双眼一亮。“半身人!”他喃喃道,“难道米那斯提力斯的厄运终于到了?但这样的话,我们为什么要寻找一把断剑?”

“那些话说的不是‘米那斯提力斯的厄运’。”阿拉贡说,“但厄运与大事确实近在眼前。‘断剑’指的就是埃兰迪尔牺牲时压在他身下断裂的埃兰迪尔之剑。其余所有传家之宝都已失落,故而这把断剑备受他子孙的珍视,因为我们当中自古相传,当魔戒——也就是伊熙尔杜的克星——被寻获时,断剑也将重铸。现在,你已经亲见你所寻找的剑,你还想要什么?你是否希望埃兰迪尔家族重返刚铎大地?”

“我被派来,仅仅是为找出谜语的含意,而不是来乞求任何恩惠。”波洛米尔高傲地回答,“但我们战事吃紧,埃兰迪尔之剑将是超乎我们希望的助力——倘若这样的东西当真能从过往阴影中归来的话。”他又看了阿拉贡一眼,眼中不无怀疑。

弗罗多感到比尔博在自己身旁不耐烦地动了动,显然在为朋友打抱不平。突然间,比尔博站起身,脱口念道:

真金未必闪亮,

浪子未必迷途;

老而弥坚不会凋萎,

深根隐埋不惧严霜。

冷灰中热火苏醒,

暗影中光明跳荡;

青锋断刃将重铸,

无冕者再临为王。

“这诗也许不是上乘之作,却说到了点子上——要是埃尔隆德的话对你而言还不够有说服力!但是,既然他的话值得一个人赶了一百一十天的路来听,你最好还是听进去。

“这诗是我自己写的,”他悄声对弗罗多说,“是很久以前,杜内丹第一次给我讲他的身世时,我为他写的。我都巴不得我的冒险还没结束啦!那样当他的时机来临时,我就能跟着他一起去。”

阿拉贡向他微微一笑,便又转身面对波洛米尔。“就我而言,我原谅你内心存疑。”他说,“德内梭尔的殿堂中,屹立着埃兰迪尔和伊熙尔杜二位庄严雄伟的雕像,而我与他们并无多少相似之处。我只是伊熙尔杜的继承人,并非伊熙尔杜本人。我已活了很久,生活艰苦。从此地到刚铎的距离,与我所走过的路程相比,实是微不足道。我曾翻过崇山峻岭,渡过诸多长河大川,走遍无数平原旷野,甚至去过遥远的鲁恩和哈拉德,那里连天象都是陌生的。

“但我的家园,我仅有的家园,却是在北方。维蓝迪尔的子孙一直生活在这里,由父及子,世代绵延,血脉始终未断。我们的日子辉煌不再,人口也日渐凋零,但这把剑总有新的继承人保存,代代相传。波洛米尔,我最后要对你这样说:我们是孤独的一族,是荒野中的游民和猎手——但我们追猎的永远都是大敌的爪牙,他们的踪迹遍及各地,不仅仅是在魔多而已。

“波洛米尔,倘若刚铎是一座坚固可靠的高塔,那么我们便一直在扮演另一个角色。有许多邪恶之物,你们的铁壁和利剑都不曾遭遇。对于你们国界以外的地区,你所知甚少。你提到了和平和自由,但若不是我们,北方岂知这二者为何物?只怕它们早就为恐惧所毁。但是,当黑暗之物从荒无人烟的山岭中出动,从不见天日的树林里鬼祟爬来,它们全在我们面前作鸟兽散。如果杜内丹人坐视不管,或全进了坟墓,哪条路还会有人敢走?那些安静的地区和单纯的人家,夜里哪还会享有安全?

“而我们得到的感激,比你们更少。旅人对我们皱眉,村夫给我们取些轻蔑的外号。有个胖子叫我‘大步佬’,然而若不是我们日以继夜地守护他生活的小镇,那些离他不到一天路程的敌人早就能把他吓死,或把那个小镇夷为平地了。但我们不会放弃守护。若单纯的人们得以无忧无惧,他们就会继续单纯下去,而我们必须秘密保护他们这样单纯地过下去。时光流转,莺飞草长,这一直都是我这一族的使命。

“但是,如今世界正在再度变迁,新的时刻正在来临。伊熙尔杜的克星已被寻获,战斗即将到来,断剑当被重铸。我会前往米那斯提力斯。”

“你说,伊熙尔杜的克星已被寻获,”波洛米尔说,“我也已经见到了半身人手中那个灿亮的戒指。但是,据传伊熙尔杜死于这个纪元伊始,那么智者如何得知这个戒指就是他的那一个?它又是如何流传了这么多年,最后被一个这么奇怪的使者带来此地?”

“这会有人叙述的。”埃尔隆德说。

“但是大人,求求你,先别开始!”比尔博叫道,“太阳都已经爬到头顶了,我感觉有必要吃点东西来补充体力。”

“我还没点你的名呢,”埃尔隆德莞尔道,“但现在就要点了。来吧!给大家讲讲你的故事。如果你还没把你的故事编成诗歌,那就平铺直叙。你讲得越简短,就能越快吃到午饭。”

“很好。”比尔博说,“我遵命就是。不过我这会儿要讲真正的故事,倘若在场有人听过我讲的另一回事——”他朝身旁的格罗因看了一眼,“那么我请他们忘掉那个版本,并原谅我。当时,我一心只想把那个宝物据为己有,并且洗脱加在我身上的小偷污名。不过,现在我或许更明白世事啦。总之,事情是这样的。”

对在场某些人而言,比尔博的故事是全新的,他们惊奇不已地听这位老霍比特人详细叙述了(实际上他一点也没有不开心)他与咕噜的整个历险过程。他没有省略任何一条谜语。如果允许他说的话,他还会把那场生日宴会,以及自己事后从夏尔消失的事迹都说出来。但埃尔隆德抬手示意了。

“说得好,吾友,”他说,“不过这次说到这里就好。目前大家知道魔戒传给了你的继承人弗罗多,这就足够了。现在,让他说吧!”

于是,弗罗多虽然不如比尔博那般情愿,还是说了他从收下魔戒保管那天开始所经历的一切。他从霍比屯到布茹伊能渡口的每一步路,都有人提问斟酌;他能想起的有关黑骑手的每一件事,都有人细细查核。终于,他又坐了下来。

“不错啊!”比尔博对他说,“要不是他们不停打断你,你本来可以把这段经历讲成一个好故事。我努力作了点笔记,但要把它写出来的话,咱们得再找个时间一起重温一遍。你还没抵达此地

时的经历就够写出整整好几章了!”

“是啊,这真是个相当长的故事。”弗罗多回答,“可是我总觉得故事还不完整。我还想了解好多事,尤其是有关甘道夫的部分。”

来自灰港的加尔多就坐在附近,他听到了弗罗多的话。“你说的正是我想说的。”他叫道,并转向埃尔隆德,“智者或许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半身人的珍宝就是争议已久的主魔戒,但不如智者博学的人们恐怕不这么认为。我们是否可以听听证明?而且,我还要问,萨茹曼怎么说?他通晓有关魔戒的学识,可是他却不在场。如果他知道我们刚才听说的一切,他会有什么建议?”

“加尔多,你问的这几个问题,是彼此关联的。”埃尔隆德说,“这些问题我并未忽略,它们应该获得答复,但这些事要由甘道夫出面澄清。我最后才点他的名,因为这是他应得的尊重,这整件事,他才是真正的领导者。”

“加尔多,”甘道夫说,“有些人认为,格罗因带来的消息,以及弗罗多遭到的追击,足以证明半身人的珍宝对大敌来说价值非常。然而它是一枚戒指。那么,是哪一枚呢?那兹古尔持有九戒;七戒要么被夺,要么已毁。”格罗因听到这儿动了动,但没说话。“而三戒我们知道在哪里。这一来,他如此迫切想要的这枚戒指,到底是什么?

“从失落到寻获,从大河到大山,这当中确实耗费了很长时间。但智者所缺失的那部分知识,终于得以补全,尽管为时太慢——大敌紧追在后,比我担心得还要接近。好在情况似乎是,直到今年,就是这个刚过的夏天,他才得知全部真相。

“在场有些人应该记得,多年前,我亲自斗胆闯入多古尔都的死灵法师的大门,悄悄探查了他的所作所为,从而确认我们的恐惧乃是现实——他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古时的大敌索隆,终于再度凝聚成形,有了力量。有些人应该也记得,萨茹曼当时力劝我们不要公开对抗他,导致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是监视而已。但到了后来,他的阴影逐渐增长,于是萨茹曼不再反对,白道会全力以赴,将那邪恶逐出了黑森林。也正是在那一年,这枚魔戒被找到了——真是个奇怪的巧合,如果这真是巧合的话。

“但是,正如埃尔隆德所预见的,我们行动得太迟了。索隆也在监视我们,对我们的袭击早有防备。他通过驻守着九大爪牙的米那斯魔古尔,远远统治着魔多,直到万事俱备,才从我们面前溃退,但他只是假装落荒而逃。等他到了邪黑塔后不久,便公开宣告自己东山再起。然后,白道会最后一次聚首,因为彼时我们得知索隆空前地急于找到至尊戒。我们当时担心,他已经获知一些我们仍一无所知的消息,但萨茹曼说那不可能,并且对我们老调重弹说:至尊戒永不可能再在中洲寻获。

“他说:‘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我们的大敌知道我们没得到它,它仍然下落不明;但他会认为,失落的东西仍有可能被寻获。不要怕!他的企望会欺骗他。我岂不是潜心研究过这项事由吗?那枚主魔戒落入了安都因大河中,而在很久以前,在索隆还蛰伏未起时,它便顺流而下,被冲入了大海。就让它留在那里,直待世界终结好了。’”

甘道夫陷入了沉默。他从廊上向东凝视着迷雾山脉的遥远群峰,危及这世界的祸根,长久以来就隐藏在那片大山底下。他叹了口气。

“当时我犯了错,”他说,“我被智者萨茹曼的话哄骗了。我本该更早去发掘真相才对,倘若如此,我们现今的危险就会降低许多。”

“我们全都犯了错,”埃尔隆德说,“若不是你的警惕,或许黑暗早就已经临到我们头上了。请继续说吧!”

“从一开始,我心里就毫无理由地担忧。”甘道夫说,“我很想知道此物是怎么落到咕噜手里,他拥有它又有多久了。因此,我对他设下监视,猜测他要不了多久就会离开黑暗,出来寻找他的宝贝。他出来了,却逃脱了监视,下落不明。然后,唉!我搁置了这件事,只是继续观望和等待,一如既往——而我们总是观望等待得太多了。

“时光飞逝,我忙于许多旁务,直到我的怀疑再次惊醒,突然变成恐惧。那个霍比特人的戒指是哪里来的?万一我恐惧成真,我们该怎么处置它?这些事我一定得拿个主意。但我没向任何人提起我的恐惧,因为我知道如果一言不慎传了出去,将会招来大祸。长年来所有与邪黑塔的斗争当中,背叛始终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很快,我就察觉到夏尔四周聚集起各种各样的奸细,甚至包括飞禽走兽,我的恐惧更深了。我请求杜内丹人相助,他们加倍了警戒。同时,我向伊熙尔杜的继承人阿拉贡表明了心中所虑。”

“而我建议,”阿拉贡说,“尽管似乎太迟,我们仍应该追捕咕噜。并且,伊熙尔杜的过错,理当由伊熙尔杜的继承人出力弥补。于是,我和甘道夫一起展开了漫长又无望的搜索。”

接着,甘道夫讲述了他们如何探索了整片大荒野地区,甚至抵达了阴影山脉和魔多的屏障。“我们在那里得到了有关咕噜的传闻,我们猜他在那片黑暗的山岭中住了很久。但我们一直没找到他,最后我绝望了。然后,我在绝望之中又想到一种测试方法,这样就不必非要找到咕噜——那枚戒指本身就可能说明它是不是至尊戒。我想起了我在白道会上听见的话,那是萨茹曼所言,当时我未多留意,现在我却在心中将字字句句听得分明。

“‘九戒、七戒和三戒,每一枚上面都镶有合适的宝石。’他说,‘至尊戒却没有。它是一个圆环,没镶宝石,朴实无华,就像一枚次级魔戒。但它的铸造者给它做了记号,这些记号内行人或许还能看见,并且辨认出来。’

“那是什么样的记号,他并没说。现在会有谁知道呢?铸造者知道。萨茹曼知道吗?他的学识虽说渊博,但总有其来源。这枚魔戒在失落之前,除了索隆,还有谁曾戴在手上?只有伊熙尔杜一人。

“一念及此,我便放弃追踪,迅速赶到了刚铎。过去,我所属的族类成员在刚铎颇受礼遇,而其中最受礼遇的是萨茹曼。长年来他都是白城历任宰相的座上宾。然而这次德内梭尔宰相对我却不如从前那般欢迎,他勉强同意我去查阅他收藏的经卷和书籍。

“‘如果你确如所言,只是要寻找古时以及白城创立之初的记载,那你就去看吧!’他说,‘在我看来,过去不若将来黑暗,而将来才是我所关心的。不过,萨茹曼曾在此作过很久研究,除非你的本事比他还大,否则你就找不出任何我不通晓的事——我才是精通这座白城的历史学识的大师。’

“德内梭尔虽这么说,但他的藏书当中有许多记载,如今就连博学之士也很少有人能读懂了,因为那些文字和语言对后世人类而言,已是艰深晦涩。波洛米尔,米那斯提力斯仍保存着一卷伊熙尔杜亲自写下的书卷。我猜,自从诸王血脉断绝之后,这书卷除了萨茹曼和我之外,再无旁人读过。要知道,伊熙尔杜并没有像某些传说里所讲的那样,直接从魔多的战场上启程离开。”

“也许北方这么传说,”波洛米尔插嘴道,“但刚铎尽人皆知:他先来到米那斯阿诺尔,在那里陪侄子美尼尔迪尔住了一段时间,指导他,然后才把南方王国的统治权交托给他。也是在那时,伊熙尔杜种下了白树的最后一棵幼苗,以纪念他的弟弟。”

“也是在那时,他写下了这份书卷,”甘道夫说,“而这点在刚铎似乎无人记得。这书卷跟魔戒有关,而伊熙尔杜是这么写的:

从今时起,主魔戒将成为北方王国的传家之宝;但刚铎亦居住着埃兰迪尔的子孙,有关主魔戒的记载当留在此地,以免有朝一日这些重大事件遭到淡忘。

“在这些话之后,伊熙尔杜描述了他得到魔戒时的情况:

我刚刚拾起它时,它还很烫,烫如烙铁,并灼伤了我的手,让我怀疑我是否永远无法摆脱它带来的疼痛。然而,就在我书写时,它已变冷,似乎还缩小了,其美丽与形状却依旧未变。它上面的文字,起初清晰如红焰,现已开始褪淡,难以辨认。那行字以埃瑞吉安的精灵文刻成,因为魔多没有文字堪当如此细致的工艺,但那种语言我并不懂得。我认为它是一种黑暗之地的语言,因为它难听又粗野。我不知道它说的是什么邪恶内容,只在此临摹一份,以免它褪淡不见。或许,魔戒仍在怀念索隆之手的热度,他的手漆黑,却如火般炽热,吉尔–加拉德便是死在这双手上。或许,若是将这金戒烧热,字迹就会重新出现。但我个人绝不会冒任何损伤此物的风险——它是索隆全部造物中惟一的美丽之物。它对我来说弥足珍贵,我付出了深重痛苦才得到它。

“一读到这些描述,我的探索便到了终点。因为那行临摹出的文字确实如伊熙尔杜所猜测的,是魔多和邪黑塔爪牙的语言,而那行文字的含义已经众所周知——索隆首次戴上至尊戒那日,三戒的铸造者凯勒布林博便已察觉,并从远方听见他说出了这些话,索隆的邪恶企图也因此暴露无遗。

“我立刻向德内梭尔告辞,但就在我北上的途中,从罗瑞恩传来讯息说,阿拉贡刚经过该地,他已经找到了那个叫咕噜的生物。因此,我先去跟他碰头,听他讲述经过。我甚至不敢猜想,他独自经历了什么样的致命危险。”

“那些危险没有必要多说。”阿拉贡说,“一个人若必须走近黑门的监视所及之处,或踏过魔古尔山谷的致命之花,那么他必然会经历危险。我本来到最后也绝望了,开始踏上返家之路。接着,全凭运气,我突然碰上了我在搜索的——泥塘边的浅脚印。当时那足迹既新鲜又急促,但不是去往魔多,而是离开。我沿着死亡沼泽的边缘追踪那足迹,然后逮到了他。那时正是傍晚,天色渐暗,咕噜潜伏在一潭死水旁,盯着水里看,被我一举擒获。他全身裹满绿色的黏液。恐怕他永远也不会喜欢我,因为他咬了我,我也没手下留情。从他那张嘴里,我除了牙印什么也没得到。我觉得,我整个旅程中,这段归途是最糟糕的。我日夜看着他,给他脖子上套了根绳子,驱赶他走在我前面,还堵住了他的嘴,直到他因为缺水少食而被驯服。我押着他一直朝黑森林走,终于把他带到那里,交给了精灵,因为我们事前决定这样做。他臭气熏人,我很高兴不用再跟他作伴。我个人希望永远别再见到他。不过甘道夫来了,耐着性子跟他谈了很久。”

“是的,冗长又无聊,”甘道夫说,“但总算有点收获。首先,他所说的失掉戒指的经过,跟刚才比尔博首度公开的一致,但那并不重要,因为我早就猜到了。不过,我却因此头一次得知咕噜的戒指是来自金鸢尾原野附近的大河里,还得知他拥有它很久了,有好几倍他那个小种族的寿命之久。那戒指的力量大大延长了他的寿命,但只有主魔戒才具备这样的力量。

“如果这还不足为证的话,加尔多,我说过还有另一个测试方法。这枚刚才举起来给你们看的戒指,浑圆又不加装饰,而如果有人下定决心将这金戒放进火里烧一会儿,就仍可在上面读到伊熙尔杜所说的文字。我已经那么做过,而这是我所读到的:

ash nazg durbatulûk,ash nazg gimbatul,ash nazg thrakatulûk agh burzum-ishi krimpatul”

巫师嗓音一变,令人大吃一惊。他的语声突然变得凶狠、强大,如岩石般粗厉。似乎有道阴影掠过了高悬的太阳,门廊一时之间也暗了下来。人人都禁不住战栗,精灵全捂住了耳朵。

“灰袍甘道夫,过去从没有人敢在伊姆拉缀斯用这种语言说话。”等阴影过去,众人缓过气来,埃尔隆德说。

“让我们希望以后也没人会再在此地说它!”甘道夫回答,“但是,埃尔隆德大人,我并不求你原谅。因为,要是不想很快在西部每个角落都听见这种语言,那就让我们所有人都别再怀疑了——此物的确就是智者所宣称的那件大敌的法宝,它满载着他的全部恶毒。他在古时所拥有的力量,有极大一部分就蕴藏在此戒之中。以下便是那些自黑暗年代流传至今的话语,埃瑞吉安的工匠当初听见,便知道自己遭到了背叛:

统御余众,魔戒至尊,罗网余众,魔戒至尊,禁锢余众,魔戒至尊。

“而且,各位朋友,你们要知道:我还从咕噜那里得知了更多。他一点也不情愿开口,说的故事也不清不楚,但毫无疑问他去过魔多,并且在那里被迫说出了他知道的一切。因此,大敌如今知道,至尊戒已被寻获,长期以来都在夏尔。由于他的爪牙几乎追到我们门前,他也很快就会知道——也许就在我说话的这会儿,他已经知道——它就在我们这里。”

众人坐在椅上,默默无言。过了好一阵子,波洛米尔才开口说:“你说,那个咕噜是个小东西?小,却是个大祸根。他后来怎样了?你们怎么处置他了?”

“他被囚禁起来了,仅此而已。”阿拉贡说,“他已经受了不少罪。毋庸置疑,他曾遭到酷刑折磨,对索隆的恐惧蒙蔽了他的心。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一件事,那就是他被警惕的黑森林精灵妥善看管着。他积恨甚深,这给了他极大的力量,你很难相信那么瘦弱枯槁的一个人竟会有那么大力量。假使他获得自由,他还能干出许多坏事。我毫不怀疑,他之所以获准离开魔多,是负有邪恶任务的。”

“唉!唉!”莱戈拉斯叹道,英俊的精灵面孔满布愁云,“现在必须得说我被派来传达的消息了——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我直到现在才知道,这消息对在座各位来说可能有多糟糕。斯密戈,也就是你们说的咕噜,已经逃脱了。”

“逃脱了?”阿拉贡失声叫道,“这的确是坏消息!恐怕我们全都要无比懊悔。瑟兰杜伊的族人究竟怎么会有负重托?”

“并不是因为监管不周,”莱戈拉斯说,“但或许是因为好心过头。而且,我们担心:囚犯是获得了旁人协助,对方比我们想像得更为了解我们的作为。我们应了甘道夫的嘱咐,日夜看守着这个生物,哪怕我们其实对这任务十分厌倦。但甘道夫嘱咐我们,他仍然有救,我们不应对他绝望,而且我们也不愿将他成天囚在地牢里,因为他在那里可能又会重陷从前的黑暗心思中。”

“当年你们对我可没那么客气啊!”格罗因说,眼中光芒一闪,想起了过去被精灵王囚禁在厅堂深处的经历。

“拜托!”甘道夫说,“我的好格罗因,请你别打岔。那是个令人遗憾的误会,早就已经了结啦。如果精灵和矮人之间所有的恩怨都要在此拿出来讲上一番,那我们还不如干脆放弃这次会议。”

格罗因起身鞠了一躬,于是莱戈拉斯续道:“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带咕噜在森林中走走。林中有棵大树,它兀自高耸,离其他树木都颇有距离,他很喜欢爬上去。通常,我们都会任他爬到最高的树枝上,好感受自由的风,不过我们会安排卫士在树底下看守。有一天,他拒绝下来,而卫士们又不想爬上去抓他——他已经学会了用脚抓紧树的把戏,就跟用手抓一样牢。于是,他们在树下一直坐到了深夜。

“就在那个无星无月的夏夜,奥克出其不意向我们发动了袭击。我们费了些时间才把他们击退。他们数量既多,又很凶猛,但他们是从山脉另一边过来的,不熟悉森林。等战斗结束,我们发现咕噜不见了,看守他的卫士不是被杀就是被俘。如此一来,事态便很明显了——那场突袭正是为了营救他,而他事先就知情。我们揣测不出此事是怎么计划的,但咕噜十分狡猾,而大敌又有众多奸细。除掉恶龙那年所驱逐出去的各种妖物,已经大举卷土重来,黑森林在我们维护的王国领域之外,再度成了邪恶之地。

“我们没能重新抓获咕噜。我们在众多奥克的脚印中发现了他的踪迹——径直扎进森林深处,往南而去。但没多久他就摆脱了我们的追踪,而我们也不敢继续追猎下去,因为我们当时接近了多古尔都,那里仍旧是个非常邪恶的地方,我们从不去那里。”

“好吧,好吧,他已经跑了。”甘道夫说,“我们没时间再去找他。就随他去吧。但是,他可能还会扮演一个不管是他自己还是索隆都料想不到的角色。

“现在,我会回答加尔多其余的问题——萨茹曼怎么说?针对这一危机,他会给我们什么建议?这部分故事我必须详细叙述,因为之前只有埃尔隆德听我简要述说过,而它与所有我们必须解决的问题都有关。迄今为止,这是‘魔戒传说’的最后一章。

“六月底时我在夏尔,当时我心头焦虑笼罩,于是骑马去了那片小地方的南部边界。因为我有不祥的预感,觉得有种我还不了解的危险正在不断迫近。我在边境上听说了消息,得知刚铎的战事与挫败,而当我听说‘黑魔影症’,内心登时一凉。除了少数从南方来的难民,我没有其他发现,但在我看来,他们身上有种他们不肯提及的恐惧。于是,我转向东边与北边,沿绿大道而行。在离布理不远的地方,我碰见了一位坐在路旁坡上的旅人,他的马就在他身边吃草。那是褐袍拉达加斯特,他有段时间住在靠近黑森林边界的罗斯戈贝尔。他是我的同侪之一,但我已经多年没见过他了。

“‘甘道夫!’他喊,‘我正在找你哪!但我在这一带人生地不熟,只知道或许能在一个名字粗俗、叫做‘夏尔’的穷乡僻壤找到你。’

“‘你的消息没错,’我说,‘不过你现在很接近夏尔的边界了,要是碰到哪个当地的居民,可千万别这么说。你找我什么事?一定很紧急。你从来不出远门,除非是事态紧急。’

“‘我身负紧急要务。’他说,‘我带来了坏消息。’语毕,他朝四周张望了一番,仿佛隔墙有耳似的。‘是那兹古尔,’他悄声说,‘九戒灵又出动了。他们秘密渡过了大河,正朝西而来。他们乔装成黑衣的骑手。’

“那一刻,我知道了自己莫名恐惧的是什么。

“‘大敌一定有什么重大的需求或图谋,’拉达加斯特说,‘但究竟是什么令他注意这片遥远又荒凉的地区,就不是我能猜到的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问。

“‘别人告诉我,无论黑骑手去到哪里,都在打听一个名叫夏尔的地方。’

“‘这个夏尔。’我说,整颗心却沉了下去。当九戒灵齐聚在他们那凶恶的首领麾下,即便是智者,都惧怕与他们对敌。那个首领古时曾是伟大的君王与法师,如今他掌控着致命的恐惧。‘谁告诉你的?谁派你来的?’我问。

“‘是白袍萨茹曼。’拉达加斯特回答,‘他让我转达说,你若觉得有需要,他会伸出援手,但你必须立刻去寻求他的帮助,否则就会为时过晚。’

“那个口信给我带来了希望,因为白袍萨茹曼是我同侪中最强大的一位。当然,拉达加斯特是个称职的巫师,他精于易形改貌,对草药和走兽都拥有丰富的知识,尤其还与飞禽为友。不过,萨茹曼长久以来一直在研究大敌的技艺,因此,我们经常能够制敌机先。正是靠着萨茹曼的策划,我们才将大敌逐出了多古尔都。也许,萨茹曼已经找到了什么武器,可以把九戒灵赶回去。

“‘我会去见萨茹曼。’我说。

“‘那你必须马上动身。’拉达加斯特说,‘因为我浪费了不少时间找你,日子所剩不多了。萨茹曼交代我,要在夏至之前找到你,而现在已经是夏至了。就算你即刻从这里出发,也只是勉强能在九戒灵发现他们要找的地方之前,到达萨茹曼那里。而我自己得马上回去了。’说完他便上了马,立刻就想走。

“‘等等!’我说,‘我们将需要你的帮助,以及所有自愿者的帮助。向所有与你为友的飞禽走兽散布消息,让它们将一切有关此事的消息都送去给萨茹曼和甘道夫。让它们把消息送到欧尔桑克。’

“‘这我会办。’他说,然后就纵马走了,仿佛九戒灵紧追在后似的。

“我没法当场就跟他走。那天我已经骑了很远,人马俱疲,并且我还得好好考虑一下情况。那晚我下榻布理,并且决定不回夏尔了,时间不允许。这是我生平所犯的最大错误!

“不过,我写了封信给弗罗多,拜托我的朋友,也就是客栈老板,帮我捎信给他。天一亮我便出发了,长途奔驰,终于到了萨茹曼的住处——远在南方迷雾山脉尽头的艾森加德,离洛汗豁口不远。波洛米尔会告诉你们,洛汗豁口是一处极其开阔的山谷,位于迷雾山脉和埃瑞德宁莱斯——亦即他家乡的白色山脉——最北麓之间。而艾森加德是一圈陡岩,如墙一般环抱山谷,山谷中央有座石塔,名唤欧尔桑克。这塔是很久以前努门诺尔的人类所建,不是萨茹曼的手笔。此塔极高,具有许多奥秘,但看起来却不像人工所砌。只有穿过艾森加德那圈岩石,才能抵达高塔,而石圈只有一处大门。

“我在一天傍晚来到了大门前,它就像一道开在石墙上的巨大拱门,守备森严。不过,大门守卫正在等我,告诉我萨茹曼在等候我。我骑马从拱门下穿过,大门在我背后无声关上,不知为何,我突然一阵心惊。

“我骑马来到欧尔桑克塔底,到了楼梯下,萨茹曼就在那里等我,领我上到了他的高层议事厅。他手上戴着一枚戒指。

“‘你总算来了,甘道夫。’他严肃地对我说。但他眼中似乎有道白光,仿佛内心正在冷笑。

“‘是的,我来了。’我说,‘我前来寻求你的援助,白袍萨茹曼。’那个头衔似乎激怒了他。

“‘真的吗?灰袍甘道夫!’他冷嘲道,‘求援?灰袍甘道夫会求援,这可真少见啊。一个这么狡猾、这么睿智的人,四处漫游,插手每一件事——也不管那是否归他管辖——竟会求援?’

“我看着他,满心不解。‘如果我未被蒙骗,’我说,‘事情现在的进展,正需要我们所有人齐心协力啊。’

“‘也许吧,’他说,‘但你现在想到,已经太迟了。我很好奇,如此至关重要之事,你瞒着我这个白道会的首领,有多久了?现在又是什么事令你从蛰伏之地夏尔来到这里?’

“‘九戒灵再度出动了。’我回答道,‘他们已经渡过大河。拉达加斯特这么告诉我的。’

“‘褐袍拉达加斯特!’萨茹曼大笑说,再也不掩饰轻蔑,‘拉达加斯特那个驯鸟人!拉达加斯特那个头脑简单的货色!拉达加斯特那个笨蛋!不过,他总算还有足够的脑子,办好了我派他办的事。你这不就来了?我送口信的全部目的就在于此。灰袍甘道夫,你就给我留在这里,安顿下来别再上路了。因我乃智者萨茹曼,铸戒者萨茹曼,诸色兼具的萨茹曼!’

“这时我才看向他的长袍,它乍看之下是白色,却又不尽然,乃是以无数颜色织成,他一动,那些斑斓的色彩便闪烁变换,令人目不暇给。

“‘我更喜欢白色。’我说。

“‘白色!’他冷笑道,‘白色乃是开端。白布可染。白纸可写。白光可分。’

“‘如此一来,它就不再是白色。’我说,‘倘若借由破坏事物来发掘其本质,那就已经背离了智慧之道。’

“‘你对我说话,大可不必好像对着那些你当成朋友的傻瓜。’他说,‘我找你来此,不是要你来教训我,而是向你提供一个选择。’

“于是他站起身来,开始宣告,仿佛发表一篇长久排练好的演说:‘远古时代已成过去,中古时代正在消逝,新生时代正在展开。精灵的时代业已结束,我们的时代却触手可及——我们必定要统治人类的世界。但我们必须拥有权力,可以按照我们的意志来统治万物的权力,来获取只有智者才能看见的利益。

“‘听着,甘道夫,我的老朋友和老帮手!’他说着,向我走近,这会儿放低了声音,‘我说“我们”,因为你若肯与我合作,那就会是“我们”。一股新的力量正在崛起。要与之抗衡,旧日的联盟和策略完全无济于事。精灵和苟延残喘的努门诺尔人,都毫无希望。因此,你,不,我们,面前摆着一个选择。我们可以与那股势力合作。甘道夫,那才是明智的。那条路才有希望。那股势力的胜利就在眼前,那些给予援手的人将获得丰厚的报偿。随着那股力量的扩张,被证实与它为友的,也会壮大。而像你我这样的智者,或可耐心在最后成功左右它的方向,控制它。我们可以等候时机,把这些念头深藏心底,或许大加谴责过程中做下的恶事,但赞同这些崇高的终极目标:知识、规则和秩序。我们那些或软弱或懒散的朋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致使这一切我们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至今徒劳无果。我们的计划不需要,也不会有任何真正的改变,惟一要变的只是我们的方法。’

“‘萨茹曼,’我说,‘我从前也听过这种游说,但都出自魔多派来欺骗愚民的使者之口。我实在想不到,你大老远把我叫来,就只为了让我听这种陈词滥调。’

“他斜着眼看我,略作沉吟。‘嗯,看来这条明智之路不得你青睐,’他说,‘还是说,尚未得你青睐?而只要还有某种更好的办法,你就不会青睐于这条路?’

“他走过来,将修长的手搭在我臂上。‘但为什么不呢,甘道夫?’他悄声说,‘为什么不?是因为统御魔戒吗?如果我们能控制它,那么那股力量就能落到我们手上。这才是我引你来此的真正原因。我手下有许多耳目,我相信你知道这件至宝如今藏在何处。难道不是吗?或者说,为什么九戒灵要找夏尔?而你待在那边又是在做什么?’他说完这话,眼中突然冒出再也掩饰不住的贪婪光芒。

“‘萨茹曼,’我避开他说,‘你清楚得很,至尊戒一次只能由一个人驾驭,所以别再费事说什么“我们”了!而我不会交出它来,不,而且我既然知道了你的心思,我连它的消息都不会告诉你。你曾是白道会的首领,但你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哼,似乎选择若不是顺服索隆,就是顺服你。而我两者都不选。你还有别的选择给我吗?’

“这时的他冷酷又危险。‘有。’他说,‘我本就不曾指望你表现出智慧,即便这是为你自己好。不过我已给了你心甘情愿帮我的机会,那样你也好给你自己省些麻烦跟痛苦。第三个选择是待在这里,直到结束。’

“‘直到什么结束?’

“‘直到你向我透露何处能找到至尊戒,我或许可以找到说服你的办法。抑或,直到不需你合作也找到至尊戒,而君临天下之人有时间去处理轻松些的问题,比如,给既傲慢无礼又拖后腿的灰袍甘道夫设计一个合适的奖赏。’

“‘那可不见得会是轻松些的事。’我说。而他大声嘲笑我,知道我说的不过是空话。

“他们把我抓起来,单独囚在欧尔桑克的塔顶上,萨茹曼通常在那里观测星象。那里除了一道有数千台阶的狭窄楼梯,再无旁路可以下去,而下方的山谷看起来非常遥远。我向下张望,发现曾经一片苍翠蓊郁的美丽山谷,如今布满了坑洞与熔炉。恶狼和奥克在艾森加德定居,

萨茹曼为自己召聚了大批兵力,要与索隆争锋——他尚未成为索隆的手下。在这一切工事上空,一团乌烟瘴气萦绕不去,裹在欧尔桑克四周。我独自站在云间的一座小岛上,毫无逃跑的机会,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塔上寒风刺骨,我只有一点空间可以踱步,闷闷地想着九骑手正在北上。

“萨茹曼的话有可能是谎言,但我感到十分确定的是,九戒灵的确东山再起了。早在我来到艾森加德之前,沿途我已经听到一些确凿无疑的消息。我心里一直为我那些夏尔的朋友担心,但我仍心怀希望,但愿弗罗多如我信中所敦促的,已经立刻出发,在致命的追击开始之前就已经抵达了幽谷。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和希望都没基础——我把希望寄托在布理的一个胖子身上,而我的担心是基于索隆的狡猾。但是卖啤酒的胖子要照管的事儿太多,而索隆的力量还没强到我所担心的那个地步。不过,谁要是独自身陷在艾森加德的环场当中,都很难想像那些猎手会在遥远的夏尔碰壁,因为阻挡他们的人非逃即死。”

“我看见你啦!”弗罗多叫道,“你当时在来回踱步,发间沐着月光。”

甘道夫吃惊得住了口,看向他。“那只是个梦,”弗罗多说,“我突然间想了起来,我本来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那个梦是一段时间以前的事,我想,是在我离开夏尔之后。”

“那它来得可迟啦,”甘道夫说,“你等一下就知道了。我那时可谓身陷不幸的困境。认识我的人一定都同意,我很少落入这种危境,并且很不适应这种倒霉状况。灰袍甘道夫,竟像只苍蝇落在蜘蛛奸诈的网中!但是,就算最细心的蜘蛛,也可能吐出不牢靠的蛛丝。

“起初,我害怕拉达加斯特也已经堕落了——萨茹曼毫无疑问就是打算让我这么想。但是,在我们碰面那会儿,我没从他的声音和眼睛里觉察出任何一点蹊跷。要是我看出有诈,我决不会到艾森加德来——或者,我来时会更谨慎。萨茹曼也猜到了这一点,所以他隐藏了自己的企图,欺骗了他的信使。而且,妄图争取诚实的拉达加斯特支持背叛,纯属白费心机。拉达加斯特是出于善念寻找我的,因此才说服了我。

“而萨茹曼的诡计就是这样失败的。因为拉达加斯特没有理由不按我要求的去做。他骑马去了黑森林,他在那边有许多老朋友。迷雾山脉的大鹰飞得又高又远,他们看到了许多动向:恶狼聚集,奥克集合,九戒灵在各地奔走。他们还听到了咕噜逃脱的消息。他们派了一位使者把这些消息带给我。

“于是,当夏天即将逝去,在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大鹰中速度最快的风王格怀希尔,出乎意料来到了欧尔桑克。他发现我站在塔顶上。我跟他谈话,他在萨茹曼发现之前,载我离开了那里。在恶狼和奥克从艾森加德出来追击我时,我已经离开那里很远了。”

“‘你能载我飞多远?’我问格怀希尔。

“‘许多里格,’他说,‘但不能去大地的尽头。我是被派来送信的,不是来载人的。’

“‘那么我必须在陆地上找匹坐骑,’我说,‘一匹四蹄迅捷如风的骏马,我从来没有这么急着赶时间。’

“‘好,我会载你到埃多拉斯,那是洛汗之王的宫殿所在。’他说,‘那离这里不太远。’我很高兴,因为在洛汗,也就是里德马克,住着‘驭马者’洛希尔人,再没有哪里的马能比迷雾山脉和白色山脉之间的大山谷中养出来的更好了。

“‘你想,洛汗的人类还可靠吗?’我问格怀希尔,萨茹曼的背叛已经动摇了我的信心。

“‘他们进贡马匹,’他回答,‘据说,每年都送许多马去魔多。但他们还没有屈服。但倘若真如你所言,萨茹曼已经投向邪恶,那么他们的厄运也就不远了。’

“天快亮时,他将我在洛汗境内放下。现在,我已经把我的故事拖太长了,剩下的部分会尽量长话短说。我在洛汗发现,邪恶——也就是萨茹曼的谎言——已经在运作。那地的国王不肯听从我的警告。他叫我挑匹马,赶快离开,于是我挑了匹马,十分合我心意,却十分不合他心意——我选了他国中最好的一匹马,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马。”

“那么他一定是匹高贵的马,”阿拉贡说,“得知索隆能索得这样的贡品,比许多其他似乎更坏的消息还要令我悲伤。上次我在那里时,情况还不是这样。”

“现在也不是,我发誓。”波洛米尔说,“这是来自大敌的谎言。我了解洛汗的人类。他们真诚又勇敢,是我们的盟友,仍住在很久以前我们赠给他们的土地上。”

“魔多的阴影笼罩着远方各地,”阿拉贡答道,“萨茹曼已经沦落其下,洛汗已被围困。谁知道当你归返时,会在那里发现什么?”

“至少他们决不会交出马来保命。”波洛米尔说,“他们爱护马匹仅次于爱护自己的亲人。这是有理由的,里德马克的马乃是来自远离魔影的北方原野,其种族跟它们的主人一样,都承自远古的自由时代。”

“千真万确!”甘道夫说,“它们当中有一匹很可能是在混沌初开之际诞生的。九戒灵的马不能与他争雄。他不知疲倦,迅捷如风。他们叫他‘捷影’。他的一身皮毛,在白昼闪亮如银,在黑夜则如暗影,来去无踪,蹄轻无声!从未有人骑过他,但我捕获了他,驯服了他。他驮着我风驰电掣,当我从洛汗动身时,弗罗多正离开霍比屯,而当我抵达夏尔时,弗罗多才到了古冢岗。

“但是,我兼程赶路的同时,心中恐惧也愈来愈深。我一路向北,沿途都听说了黑骑手的消息。尽管我一天天越追越近,他们还是始终领先。我得知他们兵分数路:有些仍留在离绿大道不远的东部边界,有些从南边侵入夏尔。我去到霍比屯,弗罗多已经走了。我跟老甘姆吉谈了谈,说了很多,却少有切中要点。他一讲起袋底洞新主人的缺点,就滔滔不绝。

“‘我可受不了变化啦,这辈子是不行啦,’他说,‘更别提还是最坏的变化!’他重复了许多次‘最坏的变化’。

“‘“最坏”是个糟糕的词,’我对他说,‘但愿你有生之年不必见到。’但从他的话中,我终于得知弗罗多不到一星期前离开了霍比屯,还有个黑骑手在同一天傍晚曾来到小丘。我怀着忧惧上路,当我到达雄鹿地,发现那里群情沸腾,就像棍子捣了蚂蚁窝一样。我前往克里克洼的房子,那里门户洞开,空无一人,但在门槛上掉着件斗篷,是弗罗多穿过的。有那么片刻,我感到了绝望,因而没有留下来打听消息,否则也不至于那么难过。我骑马去追踪黑骑手。追踪很困难,因为去向纷杂,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不过,我觉得有一两个是骑往布理,于是我走了那条路,因为想到有些话可跟客栈老板说。

“‘他们叫他黄油菊,’我心里想着,‘如果这延误是他的错,我就把他身上的黄油都给化出来。我要把那老笨蛋放在文火上烤了。’他显然也有同样觉悟,一见到我露面,他就扑倒在地,差点当场化了。”

“你把他怎么了?”弗罗多惊叫,“他真的对我们很好,已经竭尽他所能了。”

甘道夫大笑。“别怕!”他说,“我没整治他,也没怎么训斥他。等他停止颤抖,从他口里问出的消息令我雀跃万分,甚至拥抱了那个老家伙。我当时猜不出事情的经过,但是我得知你们前一晚就在布理,次日早上跟着大步佬一起离开。

“‘大步佬!’我叫道,高兴得提高了嗓门。

“‘是的,老爷,恐怕是这样的,老爷。’黄油菊弄错了我的口气,说,‘我尽了力,可他还是找到了他们,然后他们就跟他混到一起了。他们在这里时,举止从头到尾都相当古怪,你可以说,异常顽固。’

“‘笨驴!蠢蛋!我加倍可敬又亲爱的麦曼!’我说,‘这是自从仲夏日以来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至少值一个金币。愿你店里的啤酒香醇迷人,出类拔萃达七年之久!’我说,‘现在,我可以睡一晚好觉了,我已经忘了上次好好睡一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于是,当晚我在那里过夜,十分想知道那些黑骑手怎么样了。因为布理的消息表明,只有两个来过此地。但那天晚上我们听到了更多消息。至少有五个从西边过来,他们掀倒了大门,像一阵狂风呼啸着穿过布理,直到现在,布理的居民还在颤抖不已,认为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而我在黎明前起身,追踪他们。

“我不确知详情,但在我看来事情肯定是这样的:他们的首领仍在布理南边某处,秘密地按兵不动,与此同时,有两个黑骑手先来穿过村镇,另外四个侵入了夏尔。但是,当他们在布理和克里克洼都遭到挫败后,他们回到首领那儿报告消息,因此有段时间大道并无骑手把守,只有他们的眼线监视。他们的首领随即派了几人直接穿过乡野朝东而去,自己则怀着盛怒和余下的人沿着大道骑行。

“我如一阵狂风,疾奔向风云顶,在离开布理的第二天日落之前赶到,而他们已经先我而到。他们感到我咄咄逼人的怒气,同时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与我交锋,便避开我撤退了,但天黑后他们便围拢过来。我被围困在山顶,在阿蒙苏尔的古老环形石墙内。我着实被逼得不轻,自从古代战争的烽火之后,风云顶一直不曾见过如此的闪电与火焰。

“日出之际,我逃出重围向北飞奔。我无法指望再采取什么措施了。弗罗多,我要在荒野中找到你是不可能的,并且在九戒灵紧追在后的情况下去找你更是愚蠢。因此,我只能信任阿拉贡。但我还是希望牵制住他们当中的几个,同时又能先你们抵达幽谷,派出援手。确实有四个黑骑手跟着我,但过了一阵子之后他们就掉头回去,似乎是朝渡口去了。这多少帮了点忙,当你们的营地遭到袭击时,只有五个骑手而非九个。

“我沿苍泉河而上,穿过埃滕荒原,再由北而下,经过一条漫长艰难的路,终于抵达了此地。从风云顶到这里,我花了将近十五天。由于我无法在食人妖荒原的山岩间骑马奔跑,所以捷影离开了,我让他回他主人那里去,但我们之间已经建立起深厚的友谊,我若有需要,他会应我的召唤前来。就这样,我只比魔戒早两天抵达幽谷,而魔戒险象环生的消息也已经传到此地——而这被证实极有帮助。

“弗罗多,我的故事到此结束。愿埃尔隆德和大家原谅我的冗长叙述。毕竟,这样的事过去从未发生过——甘道夫竟然失约,未信守承诺如期而至。我想,对持戒人说说如此不寻常的事件,是有必要的。

“好,现在故事从头到尾都说完了。我们都在,而魔戒也在,但我们一点都没有更接近目标。我们该拿它怎么办?”

众人一阵沉默。末了,埃尔隆德再次开口了。

“关于萨茹曼的消息,着实令人痛心。”他说,“因为我们信任过他,我们所有的谋划他都参与甚深。无论出发点是善是恶,过度深入研究大敌的技艺都是危险的。不过,唉!这样的堕落与背叛,从前也发生过。我觉得,我们今天所听到的故事中,数弗罗多的故事最奇怪。我认识的霍比特人,除了在座的比尔博之外,没有几个;而在我看来,弗罗多可能不像我以为的那样孤单独特。自从我上次到西部旅行,世界已经改变了许多。

“我们知道那些有着许多名字的古冢尸妖;我们听过有关老林子的许多传说——它现存的规模,不过是古时它的北部外缘而已。曾有一段时期,松鼠可以从一棵树跳到一棵树,从现在的夏尔一路跳到艾森加德西边的黑蛮地。那些地方我曾旅行过一次,了解到许多未开化的奇异事物。不过我忘了邦巴迪尔——如果这跟很久以前走过森林和山岗的确实是同一个人,而早在那时,他就比长者都要年长了。那时他也不叫邦巴迪尔,我们称他伊阿瓦因·本–阿达尔,‘至长且无父之人’。但别的种族给他取了许多不同的名字:矮人叫他佛恩,北方人类叫他欧拉尔德,此外还有其他名字。他是个奇特的生灵,也许我本该召唤他来参加我们的会议。”

“他不会来的。”甘道夫说。

“可我们还来得及捎信给他,以获取他的帮助吧?”埃瑞斯托问,“他似乎拥有连魔戒也能支配的力量。”

“不,我不这么认为。”甘道夫说,“应该说,魔戒没有支配他的力量。他是自己的主人,但是他无法改变魔戒本身,也无法除去魔戒控制他人的力量。如今他已隐退到了一个小地方,并在周围设下了屏障,可能是在等候时代改变。没有人看得见那些屏障,他也不会踏出屏障一步。”

“但是在那些屏障之内,似乎没有什么能令他忧心。”埃瑞斯托说,“他是否能拿走魔戒,保存在该处,使其永不危害天下?”

“不,”甘道夫说,“他不会情愿的。如果全世界的自由人民都恳求他,他或许会这么做,但他不会明白危机何在。如果把魔戒交给他,他很快就会把它忘到脑后,最有可能是将它随手一丢。他不会把这类东西放在心上。他将是最不牢靠的守护者,而仅仅这点就足以回答你的问题了。”

“而且,把魔戒送去给他,只会拖延邪恶之日的来临。”格罗芬德尔说,“他离此很远,我们现在绝不可能既不让人猜到,又不引起任何奸细注意地把它送去给他。而就算我们办得到,魔戒之主也迟早会知道藏匿它的地方,然后就会倾力前去夺取。邦巴迪尔能够独自抵挡那样的力量吗?我想不能。我想,到最后,若是世间别处都被攻克征服了,那邦巴迪尔也会倒下的——他将是‘终’,正如他是‘首’;然后黑夜就会降临。”

“除了伊阿瓦因这名字,我对他一无所知,”加尔多说,“但是,我想格罗芬德尔说得对。伊阿瓦因没有能够对抗大敌的力量,除非这样的力量就在于大地本身。然而,我们知道索隆可使山崩地裂;而在伊姆拉缀斯这儿,在海港的奇尔丹那儿,以及在罗瑞恩,仍然有这样的力量与我们同在。但是,当其他各地都被索隆征服,当大敌最后攻向我们,那些地方和我们这里所具有的力量,能抵御他吗?”

“我没有那样的力量,”埃尔隆德说,“他们也没有。”

“那么,如果不能靠力量来永远阻止他得到魔戒,”格罗芬德尔说,“我们能尝试的就只剩了两件事:或是将它送去大海彼岸,或是将它销毁。”

“但是,甘道夫已经向我们透露,我们无法凭借我们拥有的任何技艺销毁它。”埃尔隆德说,“而住在大海彼岸的人不会接受它,因为无论是善是恶,它都属于中洲,必须由我们这些仍住在中洲的人处理。”

“那么,”格罗芬德尔说,“让我们将它丢入深海,从而让萨茹曼的谎言成真!因为现在很清楚了:早在当时的白道会会议中,他就已经踏上了邪路。他知道魔戒没有永远失落,却希望我们这么想,因为他自己开始垂涎它。但是谎言中往往也藏着真理:它在大海中会安全的。”

“不会永远安全。”甘道夫说,“深海中有许多东西,并且,沧海也可能变成桑田。我们在座各位的责任,不是只考虑一时,或人类几代,或世界一个纪元。我们应当寻求彻底解决这个威胁的办法,即使我们不指望真能做到。”

“而我们是不能从前往大海一途找到这个解决办法的。”加尔多说,“既然回去伊阿瓦因那里都被认为太危险,那么逃向大海的路现在就更是凶险万分。我心里预感,当索隆知道来龙去脉后,他会料到我们将取道西行,而他很快就会知道的。九戒灵确实失去了马,但那只是暂时的,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行动更快的新坐骑。如今只有刚铎那正在衰落的力量,阻挡他沿海岸向北大举挥兵进攻;而他若当真挥兵前来攻击白塔和海港,那从此以后,精灵就可能再也逃不出中洲逐渐扩展的阴影了。”

“他的挥兵进击将会被延迟许久。”波洛米尔说,“你说,刚铎在衰落;但是,刚铎依然屹立着,即使是强弩之末,也依然非常强大。”

“但是刚铎的警戒已经再也挡不住九戒灵了。”加尔多说,“而且索隆还可能找到其他不受刚铎防守的路。”

“那么,就只剩下两条路了。”埃瑞斯托说,“诚如格罗芬德尔先前所言:将魔戒永远藏匿,或将它销毁。但这两者我们都无能为力。谁能帮我们解开这个困局?”

“在场无人能解。”埃尔隆德沉重地说,“至少,没有人能预知我们作了选择后,结果将会如何。但是,此刻我觉得,我们该走哪条路,已经一清二楚。西行的路看来最容易,因此必然不可行;它一定受到监视,精灵太常从那条路逃离了。现在,当此最后关头,我们必须选一条艰难的路,一条无人料到的路。那才是我们的希望所在——假使那是希望的话。那就是:步上险途,前往魔多。我们必须把魔戒送去火焰之山。”

众人再次一片沉默。即使身在这座美好的屋宇中,向外看着阳光普照、清澈流水哗响不绝于耳的河谷,弗罗多仍感到一股死亡的黑暗涌上心头。波洛米尔动了动,引得弗罗多望向了他。他皱着眉头,抚弄着那支大号角。终于,他开了口。

“我还没完全明白。”他说,“萨茹曼是个叛徒,但他难道不也表现了一点智慧吗?为什么你们总说藏匿和销毁?为什么我们不能这么想——主魔戒恰在我们急需时来到我们手上,正可为我们所用?自由一方的领袖们运用它,肯定可以打败大敌。我认为,那才是他最害怕的。

“刚铎的人类是英勇的,他们决不会屈服,但他们可能被击败。英勇首先需要的是力量,其次则是武器。如果魔戒具有你们所说的力量,那就让它成为我们的武器吧!取了它使用,出击迎接胜利!”

“唉!不行。”埃尔隆德说,“我们不能使用统御魔戒。我们现在对此是再清楚不过了。它属于索隆,由他独力打造,乃是全然邪恶。波洛米尔,它的力量过于强大,除了那些本身已经拥有极强力量的人,没有谁能随心所欲地操控它。但是,它对力量强大者还有更致命的危险。单单对它的渴望,便足以腐蚀人心。想想萨茹曼吧。如果任何智者使用这枚魔戒,运用自己的手段推翻了魔多之主,那他随后将会亲自坐上索隆的宝座,从而诞生另一位黑暗魔君。这便是另一个必须销毁魔戒的理由:只要它存于世间,就连智者都有危险。万物伊始,皆为无邪,纵是索隆亦然。我不敢取了魔戒,隐藏起来;我也不会取了魔戒,为我所用。”

“我也不会。”甘道夫说。

波洛米尔狐疑地看着他们,但他仍旧低下了头,说:“那就这样吧。如此一来,我们在刚铎就必须依靠眼下拥有的武器了。至少,在智者看守这枚魔戒的同时,我们会继续战斗下去。但愿那把断剑还能封堵、遏止这股狂潮——如果运用它的手不但继承了一件传家之宝,还同时继承了人中王者的精华。”

“谁知道呢?”阿拉贡说,“但有朝一日,我们将会验证。”

“但愿那天不要拖得太久。”波洛米尔说,“虽然我不求援助,但我们的确需要援助。知道其他人也在竭尽所能战斗,我们会感到安慰。”

“那么,请感到安慰吧。”埃尔隆德说,“这世上还有其他力量和疆域是你不知道的,它们隐藏在你视野之外。大河安都因在流到阿刚那斯、刚铎之门以前,经过了许多河岸。”

“但如果所有这些力量都能联合起来,各自力量协同运用,会对全体都有利。”矮人格罗因说,“或许还有其他一些不那么危险的戒指,可以在紧急关头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们已经失去了全部七戒——如果巴林没有找到瑟罗尔的戒指的话;那是最后一枚,而自从瑟罗尔在墨瑞亚死于非命后,无人得知它的下落。其实,现在我可以挑明了:巴林之所以离去,部分原因就在希望能找到那枚戒指。”

“巴林在墨瑞亚不可能找到任何戒指。”甘道夫说,“瑟罗尔把戒指给了他儿子瑟莱因,但是瑟莱因没有把它传给梭林。瑟莱因在多古尔都的地牢里遭到酷刑折磨,戒指也被夺走。我到得太迟了。”

“啊!唉!”格罗因叹道,“我们哪一天才能达成复仇?不过,三戒还在啊。精灵的三戒呢?据说三戒威力强大。难道它们不是由精灵王族保管着?可它们也是很久以前由黑暗魔君打造的。它们是不是遭到了闲置?我见到了精灵王族在座,他们不能说说吗?”

精灵们无人作答。“格罗因,你难道没听见我方才所言?”埃尔隆德说,“三戒并非索隆打造,也不曾被他染指,但有关它们的事不容谈论。在这充满疑虑的时刻,我只能说这么多:它们并未闲置。但是,三戒不是被打造来作为战争或征服他人的武器,那不是它们的力量所在。打造三戒的人们,并不渴望力量、统治、聚敛财富,而是渴望理解、制造和医治,以保存万物不受玷污。中洲的精灵在某种程度上赢得了这些,尽管与此相随的还有悲伤。然而,倘若索隆得回至尊戒,那么,三戒保管者所作的一切努力、所获的全部成果,都将化成泡影,他们的心思意念将完全暴露在索隆面前。倘若如此,三戒最好从来不曾存在过。而这正是他的目的。”

“假使统御魔戒真如你所建议的那样被销毁了,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呢?”格罗因问。

“我们还不确切知道。”埃尔隆德悲伤地答道,“有些人盼望,索隆从未染指的三戒从此将获得自由,它们的保管者可以医治索隆给这个世界造成的创伤。但是,当至尊戒被销毁后,三戒也有可能随之失去力量,众多美丽的事物将会褪淡凋零,遭到遗忘——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格罗芬德尔说,“如果这能击溃索隆的势力,永远消除世界被他统治的忧惧,那么所有的精灵都情愿承受这种后果。”

“如此一来,我们又回到了摧毁魔戒一事,”埃瑞斯托说,“然而讨论却毫无进展。我们拥有什么力量,堪以寻找当初铸造魔戒的火焰之山?这是一条绝望之路。如果以埃尔隆德的经年智慧也不加反对的话,我甚至要说,这是条愚蠢的路。”

“绝望?愚蠢?”甘道夫说,“这并不是绝望,因为只有笃定无疑地预见结局的人才会绝望,而我们并非如此。当全部途径都经过了权衡,认清必要之举乃是智慧,尽管那些紧抱虚幻希望不放的人会觉得这是愚蠢。既然这样,那就让愚蠢成为我们的掩护,成为一片遮住大敌眼目的面纱!因为大敌极其聪明,并且以一己恶意为秤,精确权衡一切;然而他所知的惟一衡量标准是欲望,渴求权力的欲望,而他就据此揣度所有人心。他绝想不到竟会有谁拒绝此等欲望,绝想不到我们拥有魔戒,却会寻求将它销毁——我们若是这么做,必将令他大大失算。”

“至少是暂时。”埃尔隆德说,“这条路非走不可,但这条路会极其艰难。不管力量还是智慧,都不足以支持我们走出很远。这项危险任务,或许能由怀着与强者同样信心的弱者来达成。然而推动世界之轮的功绩,常常正是遵循着这样的进程:当伟人的目光投向别处,是那些微渺之手因为感到责无旁贷而采取行动。”

“很好,很好,埃尔隆德大人!”比尔博突然开口说,“不用再说了!你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这个麻烦是比尔博这个笨霍比特人惹出来的,所以比尔博最好出来拼个老命收拾善后。我在这儿过得非常舒服,写书的事儿也有不少进展。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我刚好在写结局。我原本打算这么写:从此以后,他幸福快乐地度过了一生。这结尾挺好的,纵然老套也无妨。可现在我得修改了,因为这看来是实现不了了,何况,不管怎么说,显然还要再添上好几章——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写的话。这真是件讨厌的麻烦事啊。我该什么时候出发?”

波洛米尔吃惊地望着比尔博,但当他见到旁人全都对这个老霍比特人尊敬有加,他及时咽下了冲到唇边的大笑。只有格罗因露出了微笑,不过他的笑是源自过去的回忆。

“当然,我亲爱的比尔博,”甘道夫说,“如果这个麻烦真是你惹来的,没准还真能指望你去收拾善后。但现在你也清楚得很,这个麻烦大到没有任何人能说是他惹起的,而且,任何英雄也都只会参与伟业的一小部分而已。你无须让步!你并非虚言假意,而且我们也毫不怀疑,你是在打着玩笑的幌子自告奋勇。但是,比尔博,这个任务并非你力所能及。你已经将这东西交出去了,不能再收回。如果你还想听我的建议,我会说,属于你的部分已经告一段落,你从此只是一位记录者。写完你的书吧,结尾也留着别改!它仍有希望成真。不过,等他们回来,你要准备好写个续集。”

比尔博大笑。“我可想不起来你以前给过我什么顺耳的建议。”他说,“但既然你那些逆耳的建议都挺不错的,我猜这个也不会太糟。反正,我觉得自己是没剩下什么力气或运气来对付魔戒。它成长了,而我没有。不过,请告诉我:你说‘他们’,是什么意思?”

“那些派去护送魔戒上路的使者。”

“好极了!那他们是谁?我觉得,那才是这场会议必须决定的,也是这场会议惟一需要决定的。精灵光靠演说就活得风生水起,矮人能忍受巨大疲惫,但我只是个老霍比特人,我很想念我的午饭。我们现在难道还想不出一些名字?要么等吃过晚饭后再说?”

没有人作答。正午的钟声响了,仍然没有人说话。弗罗多扫了一眼每个人的面孔,但没有人望向他。会议中所有的人都垂着眼,仿佛在沉思。一股巨大的恐惧笼罩了他,仿佛他正等着宣告某种厄运判决,他对此早就有所预感,可一直徒然期盼这一刻永不会到来。一股想要待在幽谷,平静安稳地留在比尔博身边的渴望充斥了他心中每个角落。最后,他才凝聚起开口的力气,却诧异于听见自己的话语,仿佛有别的意志正借着他那微小的声音说话。

“我愿意带走魔戒,”他说,“尽管我不知道路在何方。”

埃尔隆德抬起眼来看着他,刹那间,弗罗多感到那锐利的目光穿透了自己的心。“如果我没有误解我所听见的一切,”他说,“我认为这项任务是指派给你的,弗罗多。如果你找不到路,那便没有谁能找到。这个时刻属于夏尔的子民,他们从自己平静的田园中崛起,撼动了伟人的高塔与决议。所有智者当中,有谁曾预料到这一刻?抑或,正因为他们过于明智,才无法在此刻来临之前预知?

“然而,这是个沉重的负担,沉重到无人能将其强压上旁人肩头。我不会将它强加给你,但你若自愿担负,我会说,你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并且,纵然所有古代的伟大精灵之友哈多、胡林、图林,乃至贝伦本人齐聚一堂,你也当在他们之中拥有一席之地。”

“但是,大人,你不会派他一个人去吧?”原本席地静坐在角落中的山姆大叫道,再也克制不了自己,一跃而起。

“当然不会!”埃尔隆德微笑着转向他说,“至少你该跟着他去。要把你跟他分开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他被召来参加一个秘密会议,而你没有。”

山姆红了脸,一屁股坐下,摇着头嘀咕:“弗罗多先生,我们这是惹上了多大的一个麻烦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