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百一十五章 岁月如梭

三年后。上海。

上海一直是一个灯红酒绿的城市。

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这个地方总是车水马龙。在景初年轻的时候，是很喜欢那些繁华的地方的。

比如街角的那家曾经出现在沈焕之歌里过的咖啡厅，景初就很爱缠着沈焕之带她去。那家店总是有最好的香草蛋糕，景初每次都会央求做蛋糕的叔叔给她多放一些她最爱的奶油。仅仅是这样她就会很开心。

但是总有例外的地方，就比如景初现在生活的地方。

这个地方离他们以前的家其实不远，只不过比起他们之前的家，这个房子小了好多。

这是一栋很老的居民楼。据说要不了多少年就要拆除了，不过，就是因为要拆除了，所以这里的人特别少，也就不会有人因为景初眼盲而对她议论纷纷。

当初程律师问她要在哪里买什么样的房子的时候，她首先就想到了一定要在这附近，但是如果买一个太招摇的居室，一定会很快就被沈焕之找到。

沈焕之一直是很聪明的，以他的智商，一定很快就可以想到，如果她眼盲，哪里都去不了，最想去的地方一定还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

她自然不能让他找到她。

沈焕之的能耐再大，也不可能挨家挨户地打开门去搜查她。他也没那个权利。

沈焕之之前的那栋别墅，早就不住人了，可是他也没有把它卖掉。可能是因为虽然这里是个令人伤心的地方，可是毕竟内心深处还是有很多很多的不舍吧。

到了这边，程律师还很好心的帮她请了个保姆，对方是个年纪很大的阿姨，是个军人的遗孀，女儿远嫁他乡，回来的次数很少，一年也没有那么两三次。阿姨一个人在家很寂寞，也因为经济上的困难，所以出来找事情做，倒不是很在意雇主给多少钱，只说“给口饭吃就行”。

景初笑笑对程律师说：“你这样帮我，算是我在你那里办那些业务的赠品吗？”

程律师也爽朗的笑笑：“我只是佩服你这样的女中豪杰。你说是赠品，那就是赠品吧！”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两人已经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程律师要回a城工作了，临走前在景初家吃了陆阿姨做的饭。

景初吃的很开心，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这么轻松的认真的吃过饭了，连连夸陆阿姨的饭做的好吃，夸得陆阿姨心花怒放，直说景初像她的闺女。

程律师启程之前，和景初握了一下手，互相道保重。

景初秋水一般的眸子睁得很大，但是眼神却没有焦距，她用力的握住程律师的手：“记得我们说好的，不要告诉他。”

程律师走后，景初的生活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很心疼陆阿姨，因为自己从小缺少母爱，所以对自己妈妈辈的长者总是特别的尊重，而且因为自己的眼睛这点不方便的因素，什么都要靠她照顾，所以陆阿姨说起来其实比其他人家的保姆还要累一些，景初为此总是觉得很愧疚。

所以景初给陆阿姨的工资总是要比其他家的高出一倍多，而且经常邀请陆阿姨来跟自己住在一起，这样两个人都不用孤孤单单的了。后来陆阿姨觉得景初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于是真的把自己的东西都搬了过来，方便照顾她。

陆阿姨的东西不多，也就是两条被子，几件衣服而已。景初的房子虽然不新，但好在还算宽敞，也很空旷，被陆阿姨的巧手一收拾，还透出了好些个温馨的味道。

刚开始的时候，景初的日子还是十分艰辛的。因为看不到不习惯，所以走到哪里总会磕着碰着，后来陆阿姨发现景初身上随时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才惊觉自己的粗心，当天就花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把屋子里所有有尖角的地方用柔软的棉布包裹起来了，景初这才免受了皮肉之苦。

眼睛看不见了，行动需要靠盲杖，走路自然是快不了的，景初唯一懊恼的是，自己不可以用像正常人一样的姿态去走路，因为之前摔伤的经历，她现在每次走路，总是忍不住先伸手伸腿去摸摸碰碰，就算知道在屋里不会再磕到，但还是忍不住没有安全感，一副害怕摔倒的样子，感觉整个人都变得畏缩了起来。

刚开始的半年，景初想到过死。本来当时给出眼睛的时候，自己是义不容辞，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但是当她真的见不到光明，想着要一个人在这样的黑暗里磕绊地生活一辈子，还是觉得生无可恋。

祝福沈焕之和江璐瑶是假的，但祝福沈焕之是真的。

可是想到这个人，他让她对今后的生活生出了巨大的憧憬，可是却完全没有出现在她今后的生活中。想到这些，她就觉得有点儿没意思。

幸运的是，还是陆阿姨发现了她，就在她快要纵身一跃的时候，大叫一声把她从窗台上拉了下来，心有余悸地骂了她好久，景初终于向她保证再不寻死了，她才哎哟一声弯下腰去。

难以想象，陆阿姨那么大的岁数，居然可以在那一瞬间爆发出了那么大的力量，把她直接拽了下来。

景初很瘦，但是毕竟也有一米六五的身高。她被陆阿姨拽下来的时候狠狠的摔了一跤，但是陆阿姨却因为用力过猛而闪了腰。

一周之后，陆阿姨完好无损地从医院里回来，景初握着她的手，向她保证再也不乱想了。

毕竟，这世界上还是有一个在乎着她的生命的，和她相依为命的人。

后来，黑暗中的日子，她仍然努力过得像个正常人。

她托陆阿姨帮她买了个闹钟，调好放在床头，她像以前一样，甚至比以前还积极，早上六点闹钟响的时候就立刻起床，晚上十点闹钟再响的时候就准时睡觉，就算有时候没有事可以做，她宁愿在阳台的躺椅上晒一天太阳，也不想真的像个病人一样躺在**虚度岁月。

闲暇的时候，她会请陆阿姨教她做菜，刚开始她总是搞砸，不是放多了盐就是打翻了酱油，差不多一年之后，终于渐渐好起来，现在，她已经可以凭借嗅觉分辨出盐和味精，陆阿姨也开始夸赞她的菜煮的好吃了。

她会请陆阿姨买一份a市的商报，每天读给她听。陆阿姨总是很奇怪，景初明明人在上海，a市离景初千里之外，为什么景初老是要如此执着的关注a市的商业界呢。景初总是笑笑，说a市是她的故乡。

陆阿姨于是不再问什么。景初闭着眼睛对自己说，骗谁呢，明明她现在就身在故乡，可是为什么总有种感觉，他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故乡。

陆阿姨以前是知青，嫁给军人之前是十分有文化的知识分子，所以听她读报是一种很好的享受，景初从陆阿姨抑扬顿挫的语调中知道，沈焕之和江璐瑶取消订婚了，沈焕之和江峰翻脸了，沈焕之几近破产，十分落魄，沈焕之又东山再起了…

景初一边听一边陷入香甜的睡眠中去，想着幸好没有把钱还给沈焕之，不然像她现在一样什么都不做，过米虫的生活还不得饿死。

不过也是，他要她赔的是命，哪里会在乎钱呢。

梦里她会见到好多人，远走他乡的顾少安，不明真相的晓梦，甚至是年少时一起玩过的同学，可是就是没有沈焕之。

原本以为，自己看不见了，应该会天天梦到他才对，毕竟自己几乎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去爱他。

她那时还有点乐颠颠的想，如果梦里的沈焕之对她好，她就把梦当做现实好了，反正梦里和现实，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分得清呢。

可是好像，连老天爷也和她作对，自从失明之后，连一次都没有梦见过他。

景初忽然想到一句诗：梦里也不得见。

三年足够发生好多好多事情了。到如今景初已经有将近一年不让陆阿姨读报了，开始的那几天，陆阿姨还追着问她，怎么忽然就不听报纸了？是嫌她念的不好，听腻了么？

景初笑笑说，才没有，只是因为那个“故乡”，再也不属于她了。

陆阿姨也就不再问什么， 她经历了好几十年的人世沧桑，最是看得透彻，大概也隐约明白，这丫头多半是为情所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