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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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不跪

    二月初七,压江镇的夜晚半月微明,没有繁星当空。

    陆小路在藤椅上醒了过来,感受着早春湿冷的气息,缩了缩身子,拢了拢衣服。

    她有些不适应,许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冷,念想到此,不禁觉得有些悲哀,这当真是山下凡人的感受啊。

    站起身来,觉得腰有些酸痛。她感觉有些古怪,这应该就是疲惫的感觉吧,微微叹息一声,收起了藤椅,一把提起来走进了屋子。

    坐在点了灯的桌子前,单手撑着脑袋抵在桌子上,看着摇晃的火光怔怔出神,仿佛要透过火光看到那些过往。

    清丽的脸庞,映衬着火光,她低声呢喃道:“这倒是暖和许多啊!”

    冷暖自知。

    白弱依旧坐在门槛上,迎着微微晚风和淡淡的月光,她觉得肚子下边有些暖和,虽然有些奇怪,但是这种舒服的感觉并没有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就只是当做了体内寒毒解了后的别样体会。

    突然想起些什么,她小跑着到了睡房,从一间陈旧的柜子里取出针线来,五种颜色的纺线。将手头针线和几根纤细的藤条摆在桌子上,然后在油灯里添了些镇上买的桐油,小镇这边梧桐树很多,所以桐油卖的很便宜,比不得桃花巷里面富贵人家用的燃起来有淡淡清香的花松油。

    撵了一下灯芯,灯光变得明亮起来,上边冒着的黑烟淡了许多。

    陆小路看着少女的动作,有些奇怪,拨了拨垂在胸前的头发,轻声道:“丫头,你这是干吗?”

    白弱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捂嘴轻轻笑了笑,没有回应。将纤细柔软的藤条弯在一起,在两端相接之处搓了搓,成了一个收放自如圆环,接着拿起针线便开始围着圆环缝了起来,手掌玲珑,手指青葱,昏黄灯光下的她,温柔至极。

    陆小路认真地看着她手上的动作,没有说话。隔着一盏油灯,热气带起额间发丝摇晃。

    ……

    “第十二次!”

    白夜重重地喘着粗气,费力地咽了口口水,坐在院子青石板上,双腿叉开。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太极的第一个动作上接连失败十多次。

    于是乎他开始思考,自己这样硬着头皮做到底行不行的通?

    夜里起了些雾,他望着头顶半月,在雾气下变得朦胧起来,柔和至极的月光毫不保留地倾洒在这片土地上,一如它对待万物如常。

    他想不通这些关节,记得陆小路说过,这条路没有什么捷径,只顾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便是。他站起身来,摊开双手,静静地看着手心,自语道:“除了力气变大了些,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一步一个脚印的话,那就继续。

    起势,气沉丹田(这座天下叫气田),半蹲,脚步虚浮,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向右呈抱拳状。

    白夜望着夜空,满脸恍惚,有些不确定地喃喃道:“成了?这就成了?”

    他收起动作,站直了,面无表情。

    这算什么?

    水到渠头自然直?失败了十来次,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成了?可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啊!

    他有些不理解了,于是乎再一次做这第一个动作。

    一气呵成。他低手再次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皱眉摇头,不明白不明白。

    雾气重了些,月亮变得愈发朦胧起来,只是隐约可以见到轮廓了。

    他尝试开始第二个动作。右抱拳后,是左野马分鬃。

    白夜到了右抱拳的动作后,突然有些紧张起来,这第二个动作估计也会很难,使劲儿咽了口口水,猛然发力。

    为了给自己加油鼓劲儿,大喝道:“野马分鬃!”

    轰!

    自他体内传来一阵闷响,紧接着受到自上而下的压力。瞬间他感觉到头顶出现了一块巨石,将他向下压去。

    没有任何反应时间,他膝盖一弯便要跪下去。与此同时,雾气盖住了整个月亮,院子里一时间变得昏暗起来。

    他连忙双手撑在地上,勉强支撑住不跪在地上,可是身上的压力愈来愈重。他很清楚这股压力不是来自体内的符篆,符篆的重量是分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可是这道压力,全然是自上而下。

    脑袋承受不住任何力量,直直地低了下去,紧接着他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来,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动弹不得!

    他极力地向上抬头,想要看清是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身上,可是这股铺天盖地的力量让他使不上一点力气。

    弯到极致的双腿不住地颤抖,下一刻便要直接跪在地上,撑在地上的双手也已经弯了起来,正当他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自脑海突然升起一种念头,

    不能跪下去!

    这种莫名的念头自出现的那一刻,便瞬间变得坚定起来,好似这便是他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不能跪!

    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预兆,就是这么简单,就是不能跪!

    他的脸色已经涨的通红,眼中布满了血丝,脖子弯曲的痛楚刺激着他的大脑,一种将要断裂的感觉袭来。

    心头猛烈颤动起来,他听着自己愈发沉重和吃力的心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

    那股压力逐渐形成一道浩瀚的气息,不断侵蚀着他的意识,这是一种让人臣服的压力。与此同时,那道不跪的念头也愈发高涨起来,不断地与侵入意识中的浩瀚气息对抗。

    头痛欲裂!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眉心深处的颤动,好似那片地方正经历着难以言喻的冲击。双手撑在地上,指甲深深陷进青石板之间的缝隙里,指甲折断,向四周漫去浅浅血丝,带来的痛楚已让他感受不到了。

    终于,左腿承受不住压力,失去了任何知觉,重重地跪在地上,与此同时,左腿的所有压力瞬间消失,剧烈的酸痛感袭来,他猛然吸了一口冷气。

    这种感觉告诉他,只要不再抵抗就会变得轻松起来。

    但越是如此,他的眼神越发清明,坚定了不跪的信念,就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意志,那道浩瀚的气息变得愤怒起来,压力瞬间倍增。

    白夜双手瞬间弯曲,抵在地上,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唯有右腿半曲着,如何颤抖也不愿跪下去。

    他的心跳变得缓慢起来,可是越发沉重,每一次跳动似乎要跳出来。全身的血管鼓胀起来,如同小蛇一般不断地在体表扭动。

    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睡意如同潮水般涌上来,不断冲击着最后一道防线。

    很难以理解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是要睡着了吗?

    如果睡着了,一定会跪下去吧。

    跪下去后会怎样?

    他不知道,但是他觉得那样一定会很不好,极有可能比自己死了还不好。

    所以,他选择继续撑着。

    只是,那道浩瀚的气息似乎并没有给他任何回转地余地,觉得不耐烦了,开始最后一次压迫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屋子里正在针织缝补的少女偏过头,轻轻地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白夜。

    少女有些疑惑,刚才还在做着那个奇怪的动作,怎么现在站着一动不动。轻轻摇摇头,不去想了,继续鼓弄着自己手头的事情,似乎是想到些什么,嘴角不自意地扬起。

    一瞬间,雾气散去,月出。

    白夜猛然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已经冒出来的月亮,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自己刚才似乎是快要跪在地上了的,怎么下一刻便站在这里出神了。

    接着不待他继续思索,一道极为细柔的月光轻轻落在他的身上,整个人笼罩着一股淡淡的朦胧之意,身体泛起莹莹微光。

    一股豁然开朗的感觉传来。

    屋子里,陆小路猛然转过头去,看向白夜,眼睛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