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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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月黑风不高

    黄昏,雨停了,湿湿的空气,在这个当儿是最为芬芳的,这里边儿有着柳树的芽儿香,有着泥土的清香,还有便是傍晚的饭菜香。

    有的人家房上还在冒着青烟,有的人家一家大小已经围坐在饭桌上,桌上或是丰盛可口,或是清淡但同样可口。

    饭桌上总少不了孩子的顽皮,也总少不了爹娘的训斥,便是寻常的模样,小镇一般寻常的模样,家家户户总是有个对明天的好期盼,想着明天是会更美好。

    至于是不是真的明天的太阳更要耀眼一些,是留给明天的,傍晚的饭桌上,心满意足便是最大的心满意足。

    大多数人家都是吃过晚饭,待休歇好过后便要上床睡觉,小镇没有什么夜间的娱乐,睡觉便是最好的选择。

    有的家里边儿便不是这样的,比如今夜的宋高升。

    比如刚从城里边儿回来的镇守大人。

    比如此刻躺在一件酒楼屋脊上的青衣女子。

    比如站在镇前瓦桥上的斗笠男子。

    比如已经做好最后准备,只等午时的周老头儿、暂时改名为周夜的少年和周弱的少女。

    二月二,还算是早春。

    白天又刚下过雨,天上的乌云可能还没有散去,见不到星星月亮,小镇除了灯还亮着的人家周围,几乎见不到一点儿亮光,四下漆黑一片,月倒是黑,只是今晚的风并不高。

    镇守大人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一脸愁苦,此时旁边儿没有那位书吏。

    张正守早上马不停蹄的赶往城里边儿,找到那些关系还算不错的同在仕途的友人,打听这城主府里边儿最新的动向,却尽都是被打哈哈糊弄过去。

    张正守很是无奈,从他们这儿是问不出个什么名堂唐来了,他也明白,有些东西,有些话最好还是藏在自己肚子里好。

    这些人也并不是帽子戴的多稳当的人,多一事少一事,不说他们知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是不敢轻易的说出去,走这条路的人,最应该明白什么能听,什么能说,什么能做。

    不过,张正守不知道个一些东西,心里始终是放心不下,便想着这临安城城主向来通达明理,打算斗着胆子去问一问这位大人。

    虽说可能他会随便给个理由把自己糊弄过去,可问一问终归是有些希望,于是他便去府上拜见这位大人去了。

    倒是没想到,城主直接便见了他,但见着他便不等他发问便直接说了一句:张正守,这小镇是太小了吗?

    张正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当儿做的太过逾越了,若是自己便照着旨意做,哪会有这么多复杂的事情,连忙跪倒在地,不敢一言。

    最后城主并没有责怪他,也没有说一句话,便让他离开了。

    坐在椅子上的张正守心里其实很憋屈,上边儿这些人物,越是往上,话说的越是深,做属下的,几乎是半个心都要放在这里思考,揣摩。

    张正守始终没有明白城主大人的意思。

    屋脊上的陆小路望着天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哪儿来的狗尾巴草,眼睛里有些不解,不解这里为何看不到那弯月亮,虽然天上的乌云里边儿有个月亮。

    莫非这异乡的月亮真的有些不同,她终究是猜不透。

    她心里想的是早些将这边儿事情处理完,好去闯一闯江湖,做一回江湖人。

    一想到这儿,她便有些想不通,这尊至宝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破碎至此,为何反而从那造化众生沦落成这般人人厌弃。

    为何天底下流传着许多的万年之前的故事,却又从来见不到真正可信的记载,都是人人口口相传所留下的,这些又真的可信吗。

    自然是好奇,可她也明白天底下许多事情都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了解的,即便他们如何说着自己的特别,触摸不到便是触摸不到。

    以前她也问过门里边儿一些活了很有些年头的老怪物,他们均是闭口不肯说一个字,只说这天底下流传的便是真的。

    对于这一点,她觉得有些荒诞,这人口是最大的小说家,故事家,一段故事,谁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人人皆想逍遥自在,她也不例外。

    早春的夜里向来极为安静,小镇瓦桥这边儿也如此,不见风吹,不见草动,整个瓦桥横拱在小溪上,一动不动,这一立便是悠久不可知的岁月,如同这相依为伴的溪流,从北到南,向着远方,不肯停歇。

    这里十分安静,连这水流声都几乎听不见,仿佛这里边儿没有一处坑洼,没有一块顽石,更没有游鱼水虫。这里同样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只剩下两种颜色,黑与极黑。

    桥头站着个斗笠男子。

    他站着,便是一根盘踞在地的千年古树,好似多年以来从未动过,任大风大雨,不能将我连根拔起。

    他闭着眼,双手环在胸前,额头下的眉毛向着中间皱起,挤出几道沟壑,深不见底。嘴唇早已发干,几乎要裂开来,不过他并没有在意,他现在只在意一件事情:

    如何阻止师兄周正。

    先生在一百年前便收他做了弟子,他是先生的第二个学生。

    先生见到他的第一眼,便哈哈大笑说道:我读了大半辈子的书,收了两个学生,都不读书,哈哈,一个在下边儿,一个在上边儿,第三个学生是不是便要在中间。

    那时的他才十二岁,并不知道先生的意思,以为他以为自己不爱读书,便有些委屈,想要说些什么,但被先生阻止了。

    先生收他为学生后,二十年让自己看书,二十年让自己走路,没有让自己修行,这四十年过完了后,先生对自己说:这四十年来没让你修行,你可怨我?

    答:没有,先生自然有安排。

    问:收你做学生,是为了替你师兄破境,你怨我吗?

    这个问题,他久久没有回答,心里边儿起伏很大,一时间难以接受,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问先生,终究没有问,只是沉默。

    先生对他说:今日起,你孙冬便要走上这条大道,逆行而下。

    那一天开始,山上便有了个苦行者,山下知道了山上有个苦行者。

    孙冬心里想着这些,张开干裂的嘴,微微仰着头,喃喃自语:

    “山下人知道我苦,又怎么会知道我心里苦”

    右手握住佩刀刀柄,转身走向小镇,一如白天那般。

    小镇大多数人都睡了,这时宋高升刚醒过来。坐在床沿,宋高升揉了揉额头,有些憔悴,不知是白天的那档子事,还是别的什么,精神不太好,恹恹。

    他转过头看到床头有一个被盖着的碗,他拿开盖子,是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鸡汤,上边儿浮着一层鸡油,透着股淡淡的药味儿。

    宋高升觉得眼睛有些湿润,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端起鸡汤,颤抖着喝了一口,泪流满面。

    “不好喝吗?”

    门口传来柔柔的一道声音。宋高升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连忙低下头道:

    “没有没有,你做的汤好喝极了”

    宋高升大口喝着,用碗遮住自己的脸。一口喝净,宋高升还是那般端着碗,没有放下,直到一只手从他手中拿过碗放下。

    宋高升仰着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神色恍惚,自问,这是自己的娘子吗?自答,这是自己的娘子。宋高升低下头,低声地说:

    “我是不是很没有用?”

    “没有,宋高升可是要来娶我的人,宋高升可是娶了我的人。”

    她轻声答道,脸上布满笑意。

    简单的两句话,宋高升想到了那个花儿来的很好的晚上,墙下的少女对这墙头的少年问道:你是谁。少年笑着答道:我是宋高升,是要来娶你的人。

    想到了月亮很圆的晚上,红帘里边儿的娇艳女子对门外的黑影问道:你是谁。黑影笑着答道:我是宋高升,是娶了你的人。

    花好月圆。

    宋高升站起身来,一把抱住自己的娘子,泪流满面。

    许石薇被眼前的丈夫一把抱住,满面晶莹。

    久久相拥。

    许石薇轻声说道:

    “答应我,要好好的,可以吗?”

    “嗯。”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一声接着一声,时间间隔没有分差。两人从这甜蜜的氛围中回过神来,许石薇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红晕,说道:

    “我去开门”

    许石薇打开门,是一个带着斗笠的灰衣男子。宋高升从里边儿走出来,看到门口的男子,浑身毛发炸开,瞬间冲到门口,一把将许石薇拉到自己背后,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大吼道:

    “有什么冲我来!”

    弓着身,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