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颜
字体: 16 + -

第二十七章

蘅芜听完愣了愣,两条浓黑的眉毛顿时竖了起来:“老子当年是天庭上的仙童!就因为这只小狐狸才被贬下界来,难道还不许老子向他讨债吗?!”

我顿时懵了。

苏墨似乎也怔了怔,片刻后绝艳的面容上绽开一抹盈盈的笑。

这笑得可真是要命。

他伸手揽住我,菡萏香气轻盈的缭绕,他声音柔柔的、呵气如兰,道:“你这是……在乎我吗?”

那双水盈盈的眸子看得我一阵失神。

我在那一瞬间忽然结巴了,张了张嘴,睁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刚才这是……怎么了?

蘅芜在旁边看不下去了,抽着嘴角道:“我说苏墨啊,这小姑娘脸色都变成这样了。明显是在意你在意得要命,你怎么会看不出来?”

我心里猛地一跳,忙抬头道:“你可不要多想啊,我是因为怕瑶池玉让人夺了去。”说完却再也不敢看他那双眼睛。

心里的疑惑逐渐凝聚,然而我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只是软倒在一片菡萏馨香里,我大概是神智不够清醒,仰起头来看到苏墨那张脸逐渐模糊,在我内心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开始被镂刻,点点雕琢,像是画师最完美的作品,逐渐在我心底幻化成另外一张我曾经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一刻的模糊,我回想起来时却仿佛是真实存在的。

我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幻觉,明知那是不可能的,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那是真实存在的,而非遥不可及。

他一直离我很近很近,只是我没有察觉到。

这么些时日来,我犹豫的、我困惑的,仿佛都在这双近在咫尺的眸子里沉淀,渐渐转变为清醒的渴望,犹豫的盘旋,灵台刹那清明。

耳边听的苏墨轻轻道:“你累了?我这就带你回去。”

另一个角落是蘅芜冷淡的讥笑。

我挣扎着摇了摇头,听到自己喃喃道:“不,我不要回去,有些事情还没有想明白,我要把它想清楚……”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又如何想得清楚。

苏墨柔声道:“你现在身上有伤,想不清楚就休息一下吧,那些事情以后可以慢慢想。”

我继续挣扎,执拗的开口:“以后,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猛地睁眼,惊讶于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了,这又是因为什么。

陈立渊,他还在蜀山上安静地沉睡,他在等待着我的救赎,我将不能退缩。

心海深处是汹涌澎湃的波涛,凝结着汪洋的力量与光辉,我感觉到指甲陷进了肉里,那是在压抑某种正在滋生的情愫。

它如新生的幼苗,每一时每一刻都感受着所谓的雨露光芒,是那样的美好茁壮,我却不能让它成长为参天巨木,那必将阻挡另一种路途的前行。

我抬起手,用力扶住了身边的墙壁,似乎听见身后苏墨一声轻若云烟的低笑,那只揽住我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

我看到蘅芜惊讶的睁大了双眼,震惊的看了看苏墨又看了看我,继而讶然道:“那这么说……”

“蘅芜!”苏墨的声音猛地截断了蘅芜的话头,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这样的不淡定。

“那瑶池玉我恐怕要暂借三年,三年后我必定双手奉还天庭,”苏墨的语声格外的沉稳,一双眸子深沉似海,“倘若瑶池玉灵气有半分受损,我以自身修为和重莲宫上下性命做抵押。”

蘅芜愤怒了,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

条件?”

苏墨面色如霜,冷得不似人间所有,寒声道:“那你就把这条命留在这里,看我敢不敢拿。”

蘅芜愤怒到极致,一双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然而苏墨那双墨眸深若寒潭,柔软的漆黑色里点缀着零乱的几点寒星,却照得蘅芜心生冷意。

蘅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猛然发觉自己的身子已经退到了墙根,再无他路可走。

“你威胁不了我。”蘅芜咬着牙,软倒在墙边,死死盯着面前雪白的身影。

苏墨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不容我抗拒,径自拽住了我的手向玉福楼外缓缓走去。

我张了张嘴,看着苏墨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既然无济于事也只得乖乖地闭嘴,有心挣脱那只冰凉的手,但是却看到苏墨凉薄的唇始终紧抿着,不发一语,那模样像极了当日带我从蜀山下来的时候。

那日他也是这般,紧抿着嘴唇,默然不语,似乎总是一腔心事无人凭说的样子,叫人看了要多心疼又多心疼。

我的脚步凌乱着,渐渐跟不上他的步伐,他拽我拽的这样紧,我几乎来不及喘息,只能听到身后蘅芜不甘的怒吼。

苏墨淡淡道:“他现在没有体力,追不上我们的,”他忽然微微偏头看了我一眼,又道,“刚才为什么回来?不要告诉我是为了凑热闹。”

说着继续拽着我向外走,同时保持了沉默,显然是在等我的回答。

我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这样一种冲动,诚然,我这次出来完全是因为冲动,因为我了解,即便是苏墨真的有了什么危险,我来了也只能是他的累赘。

这许多天来,情感上再怎么少根弦我也已经意识到苏墨的确是有那么一些在意我的,其间原因尚在未知,大概是由于我在重莲宫当差,而苏墨作为宫主比较护短,而我又是新人,所以他这样百般照顾也并不是解释不通的。

在蜀山上我已经欠了他一个大人情,在凡界这一路上坚决不能在对他有所亏欠,倘若他在因为我有什么损伤,不用说这六合八荒的小妖会不甘心,就连采碧知道了也会想掐死我的。

于是我想了想,道:“在蜀山上你为了救我而受伤,所以今天我本来是想来还你这份人情的。”

苏墨道:“你应该清楚自己的实力。”

我略感尴尬,摆手道:“我不是想当你的累赘的,只是……”

他紧紧盯着我,道:“只是什么?”

只是,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听到段澜裳那一席话后莫名的冲动。

我不敢看他那双眼睛,只是兀自吱吱唔唔了良久,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苏墨忽然一勾唇角,拉住我向旁边一闪身,原本喧嚷的人群间忽然劈出一条道路来,紧接着一声响遏行云的马嘶,我感到耳膜微微疼痛,下意识握紧了身边那只手。

苏墨轻声道:“马上那个人是慕容珏。”

我立刻做出回应:“慕容珏是谁?”

“就是段澜裳想要杀的那个人。”苏墨慢悠悠的解释,一双摄人的眼仍旧望着前方。

我下意识寻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里闯进一匹毛色纯正的白龙驹,正在以一个并不快的速度缓缓踱步。

再看马上那人,是位身穿锦衣、轻裘玉带的年轻公子,眉眼风流,一双风目朔气逼人,流光溢彩。

大概就是那慕容珏,慕容大将军的大公子,暨城的领军人。

我压低了声音问苏墨:“段澜裳为什么要杀他?”

我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个慕容珏像是什么

品行不端的人。

虽然那张脸很惹桃花。

苏墨垂下了眼帘,道:“他现在已经发现瑶池玉被盗,必定在全力感受瑶池玉的气息,你我身上只怕难免沾染了一些,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避开了我的问题。

我咋了咋舌,道:“你不要告诉我这个慕容珏也是个世外高人。”

苏墨听完一声低笑,含笑道:“哪有那么多高人,他只是因为从出生开始就熟悉那东西的缘故,所以会有和常人不同的感应。”

说罢笑着拉了我向一旁走去。

再次回到重莲宫已是深夜。

暗蓝色的夜幕将头顶的视线遮了个严丝合缝,蘅芜并不曾追到妖界来,听采碧说,段澜裳从我走了以后始终蹲在莲池边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猜想她大概是苏墨接手的第一位鬼界主顾,没有人愿意找鬼界的麻烦。

可苏墨还是找了,为了那颗琴心。

瑶池玉里凝结着的那颗琴心虽然已经有些时日久了,但却依旧保持着血脉流动的活力,向外界放射着浅浅的但红色荧光,带着一种生生不息的力量,汹涌着,澎湃着,像是世间的某种执念,至死不肯放松,牢牢地定格在一个交点、或是某个生灵的身上,伴随着他的万世轮回,历经千年,跨越了腐朽与黑暗,迎接着曙光与黎明。

这世间每一个的生灵身上都有一种执念,这些执念在死后会以另一种旁人感受不到的形式存活世间,永生不朽,亘古不绝。

段澜裳的执念便是化作了一颗琴心,凝结在她死前紧握的瑶池玉里,那些守城的人包括慕容珏都因此认为那枚瑶池玉不详才没有将它及时取下,我们才能得手。

血泪淬洗是一个什么概念我至今仍不是很清楚,只是模糊地知道这可琴心的主人生前必定有大执念留存时间至死不肯割舍,并且一生当中几经酸苦波折,风雨交集,难以幸福安稳,且感触良多,由此拥有这种琴心的人必定是心气郁结,多愁善感。

段澜裳就是很典型。

第一次见我,明知我是重莲宫的人,却仍是固执地用武力方式要挟我,可见她是个心高气傲不肯低声下气的女子,如今想来倒叫我有几分敬佩。

此时,一袭黑衣的少女脸色苍白的蹲在莲池边,一双清亮空灵的明眸怔怔望着湖面,那感觉像是满腹心事,和我倒有几分相似。

我琢磨着那莲池大概的确是个发呆的好地方,风景优美空气怡人,水下还有活物相伴,偶尔可以吐个泡泡表演什么的,简直丰富多彩到了极致。

可惜段澜裳显然没有心情去享受。

我遗憾地缓缓走过去,听见她轻声道:“是苏宫主吧,恕澜裳无礼了。”

我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满怀的**被灭了个干净,听见自己虚弱的道:“我是朝颜,你要找我们宫主说话吗?我可以带你过去。”

隐竹轩里灯火通明,说苏墨现在已经睡了鬼都不会信。

段澜裳沉默了半晌,缓缓站起身,背对着我,面对着一池的明月,幽幽道:“也好,苏宫主若还没有休息,现在开始也没有关系的。”

我这才明白,段澜裳已经准备好了。

我沉默片刻,道:“好。”

她终于转过头,露出月光下最美丽的一个微笑,道:“听说画颜的过程时间会很长,到时候我会讲给你们我的故事。”

我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什么也阻止不了,喉咙里的声音莫名的有些沙哑,轻轻道:“但愿我不会在中途睡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