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风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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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sun feb 15 20:41:33 cst 2015

    “唉,怎么就亮灯了?越往后面我这起床困难户可怎么办啊?”文媛群揉着惺忪的睡眼,看见我呆呆的坐在床上,“喂,你最近怎么总是神情恍惚,没事就发痴。”我最受不了她那大嗓门,立马惊醒了。

    不行不行,陈思文,你和尹国宇只能是利益关系,不能动真心,一定要防卫住自己的底线。我迎着早晨清爽的阵阵凉风,给自己洗脑。

    一进教室门,就看见尹国宇往门口望,我故作镇定,回到座位上开始早自习。

    早自习结束后,刘星雨咧开她那自以为甜美的笑容到我面前晃,我因为昨天的梦还没缓过神来,心里很烦躁,嘴里挑刺儿厉声喝道:“刘星雨,你这庞大的体态挡着我光了,我没有你那闲工夫在这里没事找事。”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 愣了一会儿,复有说:“呵呵,陈思文,我们冷战也有这么长时候了,你就不能放宽心么。要是我们各自都退一步,面前就是海阔天涯,我们也一定会有原来那么好相处的。”她低下头,看着我,她的眼睛在光线下红了一圈,在和她相处的几个月里,她从来都是笑呵呵的,一副没心没肺的傻样,要换做以前,我定会心疼的关心她。我们曾约定,不管遇到什么事,不要哭,不要让别人小看了我们。但我知道,这只是我的错觉,她怎么可能感伤?她怎么可能激动?她怎么可能眼眶发红?这些是人类的情绪,她怎么会有。她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我心里翻涌者的暗色物质,激烈的冲击着我的大脑,带来一种歇斯底里的快感,就像是撕裂伤口时的感觉,混合了痛苦和快乐的,所谓的痛快。

    “呵呵,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到从前么?还记得前几次我们吵架时你可没有如今的和颜悦色,对我的话咄咄相逼,处处把我往绝路上逼,你我早已今非昔比。”我平静而冷漠地说着。我心里明白我早已失去理智了。

    刘星雨慢慢收起她那副恶心的笑容,她的姿势和动作都非常缓慢,仿佛站久了腿已经麻木了,她仿佛忍受着某种痛苦。但是她的表情依然是平静的,只是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和她那双冷酷精英的样子太不相配,显得太丢人。

    她看着我,准确地说,只是低低地看着我所在的方向,她并没有看向我的眼睛,她瞄准着我膝盖或者脚腕处的某个位置,反正大概就在那附近吧。她的声音里仿佛塞着柔软的棉絮:“我曾经以为你懂得住在云层里,意味着什么。”说完,她转身走了。显然,她也是失败的。她也完全忘记了当下的学习氛围,她将她的恶心做作**裸地暴露在夏天冰凉的冷气里,仿佛一棵树,将自己的根系扯出了地面。她走过来,站在我的面前,显然她有点儿激动了,我甚至隐约地觉得她会失控——我意识到,我会这么想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啊,她是刘星雨,她怎么可能失控?能冷静地在自己父亲的葬礼上一言不发,还在冷静看遗嘱的人,怎么可能失控?顾里看着我,冲我说:“住在小山丘上的人,失足滚下去,只会被树木刮伤,或者摔肿脚踝,但他们会活下去,会好起来,会再不怕死地爬上小山丘去。但是住在云朵里的人,摔下去,就只有死。没人会给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

    两颗滚圆的眼泪,从我的眼眶里滚出来,没有温度,一瞬间就被冷气吹得冰凉。我胸腔里是仿佛被烧滚的沸水,无数的话语失序般涌向我的喉咙,而最后冲出我我的嘴巴的,只有轻轻的三个字:“你活该。”

    我觉得我一定发了疯。

    我说完这三个字后,刘星雨二话没说,毫不迟疑地转身扬长而去。走廊的顶灯没有亮起,只有墙角反映出的朝阳红让楼梯上泛滥出一片猩红,仿佛满地的鲜血。她的鞋留下一地的血脚印?消失在教师的门后面。

    一整个秋天,s市都在下雨。

    雨水把整个城市浇得通透。我的衣服挂在阳台的晾衣架上,好几次都快晾干了,结果又一场雨,把衣服浇湿。

    马路上到处都是贴着地面的湿淋淋的梧桐树叶,几百年前,当它们从法国移植过来时,它们肯定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如此入乡随俗的长遍上海各个昂贵的租借,它们把这个东方的城市打扮的异常妩媚,带上了价值连城的异域风情,它们撩动欲望,把**的狼子野心和锋利的刀光剑影,都全部包裹在它们温柔而慵懒的沙沙声里---像是流莺的歌声粉饰着午夜的凄冷,像是饱满的饭香掩盖着弄堂的贫穷。

    北京的柳絮纷飞,洛阳的牡丹富贵,成都的芙蓉锦簇,海南的椰林热浪,都不及上s市法国梧桐金贵,它们不动声色的拥抱着路边的黑色铜灯,拥抱着夜晚独行的旅人,拥抱着深夜难以入眠的人,它们把茂密的枝干树叶,轻轻的掩在夜色里亮灯的窗口,仿佛保护着一个动人的秘密。

    我躺在床上,手边放着一本看到一半的《红楼梦》,我睡不着——每当我失眠的时候,我就会从教室的书架上借来一本晦涩难懂的大部头小说,翻上两页,立刻入眠,比安眠药都好使,但现在,连我的杀手锏都失效了。

    这些天都是这样子,准确地说来,是自从上次刘星雨要求和我和好被我严词拒绝那个早上之后,就这样了。我一次次地回忆起那个早上的场景,浓稠的朝阳,被朝阳照得通红的走廊,刘星雨帆布鞋踩出的血脚印,楼梯上泛滥出的一片猩红,在梦境的最底层,在梦境的最边缘,在梦境的最浅处,甚至在我清醒的时候,刘星雨的背影都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视网膜上,她渐渐远去的身影越缩越小,最后化成一根黑色的钢针刺进我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让我觉得刺痛。

    每次下课后我都会和尹国宇交谈说话,甚至有时候连上课的时候也在嘀嘀咕咕着什么。唐老师曾为了这件事跟我谈过一次话,要我管住自己,尽量和男生保持距离,如果还想当着班长的话。呵,老师,您没经历过这种情况就不要在这儿口说无凭了啊。我给唐老师撂下一句话,甩手而去。

    一次政治课晚自习,尹国宇找我借复习提纲,我在找他归还时,他硬是不还给我,我来火了,和他争抢。“咔擦”一声,复习提纲成了两截,我愣了,他反而呵呵大笑起来。他说:“陈思文 is interesting, but she is not beautiful.i only like beautiful woman.

    我气愤的样子很是可笑,嘴角有凝固苦涩的笑,眉头却还是紧皱着,我想我这时,如果有镜子的话,我一定会被我现在这表情弄得哭笑不得。

    入秋天之后,s市的早晨就经常挂起雾来。迷蒙的天地在青灰色的天光里总是显得很凄惶。s市的经济仿佛也随着温度而冷了下来,虽然没有踩下刹车,但是之前恨不得把油门踩穿的劲儿,总算是卸下来了。

    天塌下来,姚明扛;经济垮下来,房地产先扛。除了内环那些依然摆着“皇帝女儿不愁嫁”嘴脸的顶级楼盘依然坚挺之外,从中环到外环,然后再到郊区,和上海周边,所有的楼盘都仿佛被霜打了的叶子一样,蔫了。无数曾经高傲的房地产中介推销员,默默地摘下了他们手上的18k金腕表,脱下了脚上的鳄鱼皮鞋,换上nike或者puma的气垫运动鞋,纷纷冲向了高速公路,他们满脸视死如归、背水一战的表情,就差在头上绑一条白毛巾,腰里别一把剖腹刀了。——他们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他们那身永远的灰色西装,无论何时他们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永远都是一件明显码数偏大的西装外加一条又宽又笨的丝绸领带勒住他们粗壮的脖子,也许他们踢足球、洗澡、游泳、蒸桑拿的时候,应该这样吧,随时都准备着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名片递给你。就像那句老话,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见你的真命天子,那么,同理,你也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见你的潜在客户。我曾经看见过一个房产中介死命把名片塞给一个在路边系鞋带的红领巾——当然,他最后还是补了一句“记得把名片一定交给你爸爸”,否则我真的要怀疑这个世界了。

    此刻这些中介们顶着秋老虎的太陽,在高架桥下汗流浃背地拦截着各种高级轿车,举着手上用毛笔和纸板做成的广告牌,上面写着类似“跳楼价楼盘,仅此一套”,“独栋别墅白菜价,白菜如今价更高”,“房主坐牢被抓,家人移民贱卖产权”,“小三抓奸在床,老婆贱卖豪宅”,“卖房养女”等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标语,有时候真心觉得他们手上举着的是tvb八点档连续剧的故事提纲。他们和街上要饭的乞丐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对里面开车的人赔上无比谦卑的笑脸,然后小心翼翼地拍打着车窗。但有时候,开着高级车的人,往往只是司机而已。他们总是关紧了车窗,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国家调控出台,就仿佛一枚茅山道士的符咒一样,立刻就让无数按照草台班子标准搭起来的中介公司现了原形。他们已经不能高枕无忧地坐在办公室里,只需要打几个电话,发几个短信,钞票就仿佛吃了**的母鸡一样哗啦啦地就扇着翅膀往他们银行账户里钻。

    几个月之前,满大街的房产中介店铺就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大大小小地在上海所有缝隙里迅速滋生。而一阵秋风扫过,无数门面昨天还人声鼎沸,第二天就已经人去楼空,卷帘门拉下来的玻璃幕墙后面,可以看见内部满地的废纸,和翻倒的垃圾桶。

    不仅仅是地产业,所有的行业都风雨飘摇。零售超市、连锁书店、电子产品、百货商场、蔬菜粮油、股票市场……唯一例外的就只有奢侈品行业了。lv门口永远排着长队,无论是山西开煤窑的老板夫人,还是本地省吃俭用,准备花三个月薪水买一只包包回家拿香炉供奉着的小白领,她们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样的。所有奢侈品牌都在迫不及待地对外面公布他们的财务报表,第一季度增长了多少,第三季度盈利得更多,无数巨大的雪球从山顶轰隆隆地滚下来,它们越滚越大,碾碎了无数人的梦。

    在这个秋天里,s市的经济生态仿佛持续经历着一场无休无止的微弱地震,并不会天崩地裂,血肉横飞,但是所有人都在隐隐的轰鸣声里,惶恐度日。人们的脚底抓不紧地面,头皮绷紧的感觉让他们担心随时都会被抛向天空。

    我并没有意识到,我们的灾难——对,就是那场酝酿了整整三个月的灾难,终于拉开了万众期待的猩红巨幕。

    刺刀的亮光,枪膛的声响,观众焦灼而疯狂的目光里编织着对魂飞魄散的嗜血饥渴。是啊,等太久了吧,终于来了。

    欢呼吧。迎接第二天毁灭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