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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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欲说还休(2)

有时候,我终是会选择去原谅一个人。这并不是我真的愿意原谅她,说到底而是我不愿意失去她罢了。

——多尔衮

站在多铎身后左侧的王子青斜眼去看那支锋利的箭,一动不动地立在靶心,“属下明白,定会不负王爷所望,一举拿下扬州。”

接过下人递来的另一支箭,多铎扭头斜看了王子青一眼,又拉满了弓,“我也不想瞒你,如今你也是我最得意的可用之才,我可不想你为了儿女私情而自毁前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不需我来吩咐你。过些日子,我要一路护送皇帝和太后迁都京城。必要的时候,你可先斩后奏。你可都听明白了?”

拱手应是,王子青也不敢违抗多铎的话。听到王子青答应了他,多铎又射了一箭,把适才射中靶心的那一箭射落在地,稳当地戳中靶心不动。

王子青一惊,看来王爷的箭法越来越精进了。多铎接过白帕擦了额头上冒出的汗,回身看了一眼王子青。“你当多向你弟弟学一学。”

多铎怎会无故提起王子矜来?王子青直起身看向多铎,并不明白他话中的深意。“学习他如何拿捏分寸,如何达到目的。”

望着多铎走在前面的背影,王子青暗了神色,他的弟弟确实是比他能干多了。“你还不快些跟上来,我和你一道前往军营为士兵们鼓舞士气。”

听多铎扬声唤他快些跟上,王子青才反应过来,他真的要独自领兵出征了。

目送王子青领兵出了盛京城门,有太监多次来报,说太后布木布泰宣他进宫有要事商议。多铎倨傲地踹了一脚多次来报的太监,大袖一甩,“你烦不烦,若不是十四哥临走时有交代,我才懒得进宫去见她。”

传旨太监自然是不敢反抗,生生地受了一脚,被踹下了石梯去。吓得随行的小太监急慌慌地上前去扶,一同跪在地上恭送多铎。

进了宫门,太后布木布泰的近身太监早就候在那里等多铎前来。终于看到多铎昂首挺胸地大步前来,近身太监急忙迎上去,“豫亲王爷,烦着您快着些。太后和皇上如今被英王为首的大臣们在大殿作难,您再不来,怕是要闹翻天了。”

听了宣他进宫来的原因,多铎冷笑一声,“真是没想到,竟也有她被作难的时候?”

近身太监虽觉得多铎这样的口气实属无礼,也只能弓着身满嘴称是,“王爷有所不知,摄政王不在盛京,大臣们便仗着自己的位分处处欺压太后和皇上孤儿寡母。若是这时候您这个亲叔叔也不出手帮自己的亲侄子,怕是摄政王知道了,也会……”

听近身太监拿多尔衮来威胁他,多铎气得也不听他接下来的话一把推开他,狠狠地踢上一脚,“你个狗奴才,如今这朝堂后宫,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如今我十四哥不在盛京,我自然会帮衬着。不用你来提醒我!”

近身太监忍着疼,也不敢喊痛,瘫在地上看多铎进了大殿。

“反了你们了!这是要闹什么事?”英王阿济格见到多铎气呼呼地呵斥着进了大殿。两人虽为兄弟,但阿济格看到多铎在气头上,哪里还有除了他之外的人敢火上浇油去激怒多铎?

在帘后看到多铎进到大殿来,布木布泰提着的心才微微放下。好在多尔衮不在盛京,多铎还留守。

顺治见多铎站在大殿内形容威仪,高兴地跳下龙椅,“我十五叔来了,看你们还怎么欺负朕和太后!”

大臣们纷纷退到一边,低身不敢说话,大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最后还是阿济格硬着头皮上前对多铎说道,“豫亲王有所不知,各位大臣经过多番商议,觉得实在是不该把我朝都城迁到明朝旧都京师。今日才联名上书想要皇上和太后收回成命,把明朝旧都作为我朝陪都,盛京作为都城。”听阿济格这一通话,大臣们附和说是。

多铎站在众人面前,听阿济格在大殿之内唤他为“豫亲王”,当下伸手狠狠一指,怒目扫视,直看得众人纷纷低头不敢看他。“英王,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摄政王还在盛京时,就同各位大臣取得了一致意见,大臣们也都赞成迁都明朝旧都。英王,你也是第一个站出来同意迁都之人。如今十四哥前脚一走,你们就后脚跟上推翻先前的言论吗?你们这群老糊涂!盛京远在东北,如何比得上京师有利的位子?若是不同意,早时摄政王在盛京时你们为何不提?这可倒好,反而趁摄政王离开时找了时机地挑事?今日你们还无缘无故地联名上书要皇上和太后收回成命?我看你们是要窝里反了不成?还是要给明朝残余势力寻到机会反扑吗?”

多铎站在大殿前一番义正言辞,把大臣们吼得噤了声,低着身也不敢抬头。

布木布泰听多铎这席话,虽说不太尊重这些大臣,倒也是在理,出声道,“如何?哀家早就说过,你们这样滋事,定是没有豫亲王的同意。如今豫亲王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你们倒是说说,还有何人可给你们撑腰?”

看多铎这样,阿济格也不再说话。反而是一名武将走了出来,愤愤道,“豫亲王,末将不知明朝旧都是怎样的风水宝地,只知道你擅自做主让你旗下名不见经传的王子青带兵南下扬州,便是不妥!”

这下还把王子青领兵扬州的事给扯了出来,多铎怎会不气?想来他们不只是不赞同迁都之事,怕还是想要变着法的削弱他的势力不成?

想着多铎也不再犹豫,拔出随身佩戴的宝剑,扬手一掷,正中武将的头盔。宝剑插进头盔之内,把头盔带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到大红柱子边。

多铎振臂一挥,大声喝道,“哪个人胆敢再说一句混账话,下场形同此盔!”

大臣们见多铎态度这样强硬,竟然进了大殿还敢携带佩剑,还在大殿之上拔剑出手,一时吓得纷纷跪下,齐声高呼,“一切全凭皇上和太后做主!”

布木布泰终于松了口气,多铎虽然生性鲁莽,可在紧要关头也算是帮了她大忙。

大臣们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顺治走下台阶,来到多铎身侧拍着手高兴地道,“十五叔,你真是厉害!三下两下就把那些大臣治理得服服帖帖了,我也要变得跟十五叔一样厉害,这样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

从帘后走出来的布木布泰站在龙椅前,居高临下地去看顺治,“皇上,哀家不是同你说过,不管同谁说话你都要自称‘朕’吗?哀家是否还同你说过,治理国家,靠得是‘以德服人’和‘以理服人’?”

顺治只好低头说了句“哦,知道了。”多铎有些不服,这个布木布泰倒是忘了刚刚是谁替她化解那些朝臣的逼迫?不过多铎也不过多计较,看着顺治被太监带了下去。

布木布泰这才走下去,看一眼多铎,先行走在他前面。“十五弟若是不嫌弃,就随八嫂回宫用些茶水吧。”

适才还是一副睥睨众生姿态的布木布泰,如今在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反而改了口气和称呼,多铎冷笑着跟出去。

到了布木布泰宫里,苏茉儿把茶点端上来,又替多铎和布木布泰倒好茶才带了宫女退出去。

端起茶水闻了闻,布木布泰闭眼深深嗅了一口茶香,“十五弟,这是苏茉儿泡制的汉人常喝的百花茶。这茶由许多花卉烹成,据说是因为**能安肠胃、利血气;金银花清热解毒、养血止渴;茉莉 花生发养肌;梨花清热化痰;栀子花清肺凉血;芍药花能行血中气;月季花能消肿疗疮,而……”

不耐烦布木布泰同他说这些他不爱听的话,多铎也不怕她会生气,“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也不为多铎不敬称她为“太后”而动怒,布木布泰似笑非笑地放下茶杯。“十五弟,你也知道,摄政王远在旧时明朝京师,自然是对盛京这里心有余而力不足。今日好在有你来了,哀家知道,你还在为了云泽的事生哀家的气。”

听布木布泰突然提起云泽,多铎拍着桌子站起来,“你没有资格同我提起云泽!我今日肯来是看在十四哥的面子上。若不是他临走时交代我不要让你们母子受委屈,我大可不必进了宫来!”

没料到多铎还会在听到云泽的名字时,那样激动,布木布泰有些后悔自己说的话。但她还是勉强自己迎上多铎对她仇恨的目光,漫不经心似地说着,“我知道,要不是因为你十四哥,你也不会帮我。如今这世上,也就只有你十四哥还愿意对我好了。”

极大声地冷哼了一声,多铎似是想起什么,哈哈大笑一声,“是了,今日是你的生辰,今夜定是要大摆筵席普天同庆了,可惜白日里你却被大臣们逼迫至此。而你身边也无一人真心待你,想要真意替你庆生过千秋节,还真是可悲了。”

终于是受不住多铎这般同她说话,布木布泰端着太后的气势拍着桌子一下站起来,“大胆豫亲王,你竟敢这样同哀家说话?你别以为哀家治不了你!”

愣是布木布泰端得个盛气凌人的架势,多铎也不吃这套,把玩手里的茶盏,随手摔回桌上。“你是大清朝最为尊贵的女人,是普天之下王者的生母。你这般高高在上,怎么会治不了我一个狂妄之徒?我这些年来受的惩罚和削弱,可不就是承蒙八嫂眷顾?”

布木布泰忍着怒气,不甘示弱地与多铎对视而立,“十五弟,我知道先帝驾崩后,你对于多尔衮坚辞帝王不就力保福临继位便非常不满。你依旧行事极其荒诞,竟屡屡和多尔衮唱反调,更与原为你们政敌的豪格走的极近。多尔衮虽然对你极力维护,但由于他摄政之初,权力地位并不稳固,还是不得不秉公处置。”

这是要翻他的旧账不成?早在皇太极还在世时,多铎和他的两个兄弟多尔衮和阿济格的处境便是危险。他们是处在“我为鱼肉,人为刀俎”任人宰割的境地,稍有行差踏错,就极有可能遭到最严厉的处罚。

那样的过往年岁,多铎都不惧怕皇太极。如今的多铎如何不在乎布木布泰这般数落似的语气,爱理不理地转了身任由布木布泰道。“去年十月,你就因谋夺大学士范文程之妻而被罚银万两,夺去所属牛录的三分之一,这是十分严厉的处罚。你并不是不知道范文臣虽是汉人,但却是先帝生前最为看重的文官。先帝在世时事必问范文程,所以范文程在朝臣中的地位也是极高。但你居然色胆包天,把主意打到范文程的妻子身上,非但有失朝廷体统,对范文程本人也是极大的羞辱。”

听布木布泰提起起这事,多铎转过身来冷眼看了她一眼,并不觉得这件事他有错,“你该知道,我为何意欲强夺范文程之妻。我会这样做,也是拜你所赐。”

气得布木布泰又拍了桌子,手上的护甲是镶了钻的华丽,“荒谬之极!便是因范文程之妻长得似云泽,你便这般不知孰轻孰重了吗?好在多尔衮深知其中厉害,并不能因为你是他的胞弟就薄施惩罚,加上我们大清还要倚仗范文程的出谋划策,所以才将此事交议政王大臣会议处理。”

可不正是因为范文程之妻长得似他的云泽吗?也有一双好看的大眼睛,水汪汪地好似会同他说话一般。多铎握手成拳,垂在一侧。若不是多尔衮阻拦,如今他的身边就可站着似云泽一样的女子了。

觉得不够似的,布木布泰动了脚下的花盆底,走在地毡上还响得出声来,“而到了今年三月,你本应受命随多尔衮出师南定中原的前一个月,又因游猎于山林禁地而被议罪。你捅的篓子还不够少吗?多尔衮护得了你一时,还可护得你一世不成?”

这是要警告他必须同他傻十四哥一般处处以她为先吗?可多铎哪里会怕,有恃无恐地冷哼着退了一步,依旧不屑道,“八嫂,我不是十四哥。而如今的十四哥,却是摄政王了。”

眼里一热,布木布泰竟被多铎这话弄得有些失神。多铎说的没错,他不是多尔衮,他不会同多尔衮一样处处护着她让着她。而多尔衮,如今早已经是摄政王了。

多铎难得地朝布木布泰着实地行了一个君臣之礼,嘴里贺道,“我恭祝太后万寿无疆,此生坐拥万里繁华江山,尽享无边孤独,身边再无一个多尔衮。”

这短短的几句话竟如此掷地有声,让布木布泰失神间跌坐回椅子上,眼睁睁地看着多铎转身也不回头地走了。

可多铎说的一点错也没有,如今的她是站在了全天下的最高点,可俯瞰天下万千繁华。就算高处不胜寒,她的身边,也再无一个多尔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