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纵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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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毒仕何人知

    唐家堡对外称唐门,门下弟子浩瀚如雨,作为一个旁系,唐毒仕并不是一个值得关注的人,但是他却用一手惊天动地的制毒法与自创的暗器手法震撼了唐门上下。

    而他的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当然,随之而来的便是同门师兄弟联袂而来的毒手。

    再然后,便有了今天的唐毒仕。

    坐在这里喝酒的唐毒仕,他穿着一身白到透彻的白长衣,而他唯一露在外面的皮肤,也就是他的脸,比他的皮肤还要白,那是一种惨白,这种苍苍之白也衬出他瞳孔与头发的黑,是乌黑,唐毒仕从来都将自己的身体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他有非常严重的洁癖,严重到扭曲。

    每天他都要花上至少两个时辰去打理自己的身体,力图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部位都擦得干净,搓得整洁,然后便开始整理他的房间。

    被子要一丝不苟,窗帘不允许不对称,床单不敢有一点褶皱,蟑螂和老鼠则是对他本人最大的侮辱。

    眼高于顶同样也是唐毒仕的代名词,他不屑与任何同门交流,冯管他是犹如春风一般的大师兄,还是那俏皮可爱的小师妹,他不在乎,因为这些人在他看来都太俗太无趣,而降维打击他本人也不屑去做。

    所以高傲如他,在被同门联手暗中偷袭之后,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帮他,唐毒仕只能自救。

    他用诡异的毒术复活了自己,犹如恶鬼一般平静地归来,准备复仇。

    所以他在这条街上搬了张桌子,找了两把椅子,就那样坐了一个星期,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张桌子,吃饭是由旁边店里的小二战战兢兢地送来,洗澡也让他搬了个大澡桶,每天他就旁若无人地在这空荡荡的街上洗着澡,然后穿上他吩咐小二新买来的衣物,继续喝着酒等待。

    唐毒仕知道被折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所以他要优雅又恶毒地折磨回去,让对方煎熬,让他们恐惧,让这些敢偷袭他的白痴堕入深渊。

    今天也如往常一般,那些胆小如鼠的同门师兄弟们还是窝在客栈里瑟瑟发抖,他们已经在里面住了一个星期了,但唐毒仕不着急,钱总有花完的一天,而他却并不缺钱。

    这条街的尽头,今天却缓缓走来一个人,他牵着一匹白马,头上窝着一坨有点肥的黑猫。

    唐毒仕的眼力非常好,他还看见了这个青年背后负着的那把长剑,直觉告诉他这把剑很危险。

    但这个人却不危险,因为唐毒仕从没有见过那么明亮又晴朗的微笑,纯粹于自春天的湖水,平和似秋天一地的枫叶。

    “嵇汤,别在我的头上窝着,好重。”李花用手指戳了戳嵇汤的肚子,喊道。

    “人总要坚持去做某一件事,你只需要做到最好就行,而不是没日没夜地抱怨,我见过很多喜欢抱怨的人,他们自以为懂得很多道理,但是却永远过不好一生,上天也许会奖赏天才,但也绝对不会不偏爱勤奋的人,你之所以抱怨,是因为你的懒惰,而正是你的懒惰才让你成为这样一个...”

    “闭嘴,剁椒鱼头。”李花说道。

    “喵,说话要算数。”嵇汤从李花的头上跳下来,它用富有磁性的嗓音吼了一声,趴在李花的肩膀上打起了盹。

    唐毒仕静静看着李花走来,他绑着绷带的手握着酒杯,使了点劲。

    “剁椒鱼头?”李花走过他的身边,问道。

    “左转就是酒楼。”唐毒仕仰起头来,回答道。

    “多谢。”

    李花笑着牵着白马走了过去,唐毒仕握着酒杯的手才松开。

    “可怕。”唐毒仕第一次觉得有压力,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一滴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滑落,从鼻尖上坠落到酒杯里,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他自诩看透人性,通晓世故,但是今天,他总算是见到了一个他唐毒仕看不懂的人。

    “琢磨不透,琢磨不透,那也就是说,他已经比我达到了一个更高的高度,正所谓看山是山,看水还是水吗?”唐毒仕咬了咬牙齿,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超凡脱俗,岂料到今天遇见了这么一个他琢磨不透的人。

    这种突然而来的挫败感让他有些颓唐,晚霞片片掠过唐毒仕的头顶,渲染了这美丽安宁的小镇,在这一刻。

    没有多久李花便一手一个端着一盘剁椒鱼头和一碗面从酒楼里走了出来,他坐到了紧张兮兮的唐毒仕的对面去,然后将盘子与碗轻轻地放在楠木桌上。

    “酒楼里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很多人,没有座位了,借一个位置,朋友不介意吧?”李花没有动筷子,他笑着看向唐毒仕,然后问道。

    “如果你真把我当朋友,那就坐在这里。”唐毒仕看着他的微笑,心里的傲气又突然涌了上来。

    “为何这么说?”李花捉着筷子的手又放了下来,他问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唐毒仕端起酒杯酌了一口,反问道。

    “名字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眼神,我猜你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对吗?”李花挑了一口面条,一边吃着一边笑说道。

    “...”唐毒仕沉默着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李花在那看。

    “而且你并不喜欢喝酒。”李花看着他的雕花酒杯,又说道。

    “对,我喝的是寂寞。”唐毒仕一直绷着的脸突然化开,他露出了一个相对冷漠的笑容,但至少他还是笑了一下。

    “其实与别人多聊聊天也不是什么坏事,人毕竟是一种介于群居与独居动物之间的奇怪生物,如果你总是冷漠得太久,反而会失去很多东西。”李花肩膀上的嵇汤嗅了嗅鼻子,它跳到桌子上,一口叼起那剁椒鱼头便钻到了桌子底下吃了起来。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我这样子挺好。”唐毒仕将杯中的酒全都倒在了地上,这酒里面沾了汗液,他不喝。

    “强人所难,我也不擅长,但和你一起吃个饭聊聊天,兴许你不会介意?”李花稀溜溜地端着碗吃着面,笑问道。

    “你不怕我?当然...你不怕,你是从外面来的,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多么可怕。”唐毒仕看着他那对睡凤眼,却开口说道,意思中却想要赶人。

    “人从来都不可怕,人心才是最可怕的,流于表面的伤痕与一颗歹毒的心相较起来,我觉得后者吓人得多。”李花望着他那被绷带缠绕起来的肌肤,“簌”的一声喝了一口面汤后他将碗放下,对着唐毒仕说道。

    “嗯,没错。”唐毒仕说道。

    “你大抵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叫唐毒仕,毒人的毒,仕途的仕。”唐毒仕有些自嘲地将目光移开,他很介意这一身被包裹起来的毒,因为从前的他也永远想不到未来的自己会变成这样子。

    “这名字不是你父母取的吧。”李花稀溜溜地扒着面,问道。

    “所以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唐毒仕回答道。

    “我叫李花,李花的李,李花的花。”李花将已经只剩下面汤的面碗放下,他吃东西一向比较快,虽然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囫囵吞枣这种吃法对于一个在山野中旅行了快一周的他来说,只能用“真是痛快”四个字来形容。

    “你应该很好奇我这绷带下面到底是怎么样子的情况吧?从上个月开始,我就已经是别人口中的毒人了。”唐毒仕轻轻地撕开一截手掌上的绷带,密密麻麻的脓黄黑焦露出,但如果只是单纯的恶色与创口那还吓不到别人,只是唐毒仕被剧毒侵染的皮肤,竟然一直在缓缓流淌。

    就像沼泽地一般,李花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手掌上的脓泡爆开,溅出一滴深绿色的毒汁。

    “我在这里坐了很久,我等着复仇也等了很久。”唐毒仕摇了摇头,他一向高贵冷傲的脸上露出一丝阴暗,他虽然心高气傲,平时却也懒得与人争,但谁也想不到,也就是李花口中的人心,将原本的他毁灭、粉碎,蹂躏成一只恶毒的野兽,带着猩风从地狱里归来。

    “如果你真当我是朋友,那我们等会再聊。”唐毒仕端着他的酒杯突然站了起来,他望向酒楼那边的方向,算算时间,七天,已经算是他们忍耐的极限。

    清亮的酒液随着他身体的晃动剧烈地摇摆,一些酒液从杯中洒了出来,砸在了楠木桌上。

    嵇汤爬上李花的脑袋,他已经吃完了剁椒鱼头,现在只想看一出美妙的杀人舞台剧。

    “喵,孤独寂寞的人往往都是很可怕的人。”嵇汤舔了舔爪子,低声说道。

    “特别是那种主动沉浸在孤独寂寞里的,不是扭曲,便是脱俗。”李花道。

    唐毒仕端着酒杯向前走了几步,他面对着酒楼站定,右手将酒杯举在胸前,左手却自负地背在身后,晚风刮过他的长衣,带起了一点冷漠的味道。

    “七天七夜,你们还真以为唐师兄不敢进去了?”唐毒仕森冷一笑,仇恨于他本不必要,但是偏有人要将这仇安在他的头上。

    “还是说,你们难道以为这酒楼有什么结界,能挡住一个毒人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