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天,又轮到我的带教老师飙哥值班,我们闲来无事在值班室聊天。飙哥的外表一点不像他的名字那样彪悍,瘦瘦的、帅帅的、文质彬彬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有很多传说,据说因为他屡建奇功,连续破获了几起大案,南江市局奖励了他一套房子。后来知道这只是传言,枉我一直都赞叹:南江市局怎么会有这样的大手笔!
“怎么没有一起有悬念的命案啊?体现不出我们法医的作用嘛!”我耷拉着头,说。
“乌鸦嘴啊!”飙哥用纯正的南江话说道,“这种事情不能说的,一说就中。”
“哪有那么邪门。。。”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值班电话猛然响起。飙哥一脸邪恶:“看看看看,灵不灵,灵不灵?”
“不信邪!不过就是个非正常死亡,要么就是预约伤情鉴定的。”我从不迷信,这种事,说说就能来?怎么可能!
很快飙哥接完了电话,一脸无奈的看着我,说:“乌鸦嘴啊乌鸦嘴!走吧,去护城河,尸块!”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不是吧,真有咒语之说?我又不是巫师!要么就没案子,一来就是碎尸?虽然知道自己马上要开始累了,但是心里还是充满了莫名的兴奋感。当然,现在的我和飙哥一样,也害怕有大案子出现,喜欢发案的法医,一定是不正常滴。
很快,我们驱车赶到了案发现场。护城河的两边都拉起了警戒带,交警、巡警、辖区民警和刑警的车辆停在路边排了好长一段。南江大学的碎尸案已经好些年了,依旧没有破获,所以一发碎尸案,各部门都十分紧张。警戒带的周围,黑压压的一大片围观群众。越过警戒带,走进警戒区域的时候,我突然又有了种神圣感,就和初次戴上手套一样。
发现尸块的,是南江护城河上的清淤工人,他在小船上工作的时候,突然发现河面上一块白花花的东西时沉时浮,他一边在心里暗骂谁又往河里丢垃圾,一边划船过去,没想到捞上来一看,赫然是一块人的乳房。
清淤工人当时差点没被吓得跌落水中,于是赶紧报了警。护城河上十几条小船,载着民警在网格式打捞,希望能从水中再打捞出更多的尸块。碎尸案件中,发现的尸块越多,破案的线索自然也就多出几分,但是茫茫护城河,能再打捞出来尸块的几率实在是渺茫。飙哥带着我们在旁边仔细的看着已经被水泡的发白的尸块,尸块是一个女性右侧的乳腺和胸大肌,尸块的分割面十分整齐,脂肪组织和肌肉都已经苍白,可是,就这么一块软组织,能有什么线索呢?
突然,围观的人群开始嘈杂起来。看来,有新情况了。我们也都满怀着希望向护城河的中央望去。果然,其中一艘打捞船上的民警用抓钩钩起了一个塑料袋,在船上打开检查。很快,打捞船向我们所站的岸边驶来,我们知道有戏了!
看了塑料袋里的物件,我们兴奋的心情很快又沮丧下来,塑料袋里虽然又发现了两块尸块,是另外一侧的乳房和整个腹壁软组织。在碎尸案中,骨头的价值远比软组织高的多,眼看天色暗了下来,这能打捞上骨头来的希望基本是灭了,下一步的工作陷入了僵局。
“走吧,回中心再仔细研究。”看着打捞船陆续靠岸,飙哥知道打捞工作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回去的路上,我无助的问:“飙哥,这就不打捞了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么大的护城河,总不能把水抽干吧?不过,我估计明天会下蛙人的。但是面积这么广,能打捞到东西的希望渺茫啊。”
“这样的案子,我们能发挥什么作用么?”
“当然,碎尸案主要是找尸源,尸源找到了,案件就破获了一半。所以,碎尸案还得看我们的本事,能不能制订一个寻找尸源的条件,缩小摸查范围。”
我略有所知的点点头,但是心里在不停的打鼓,就这么三块肉,能缩小什么范围呢?虽然这个时候的dna技术已经很成熟了,但是我们国家没有大范围的dna数据库,所以dna只能作为证据,而不能作为寻找犯罪嫌疑人或者尸源的线索。我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完全不知道下一步,作为法医的我们该怎么办。我想,这个时候,飙哥的心里也同样没有任何把握。
回到中心,我们马不停蹄的办理了尸体入库的手续(虽然只是三块尸块,但是也必须按照整尸一样办理手续,三块尸块要分开放,dna鉴定认定同一以后才能放在一起,以防出现的是两起甚至三起碎尸案,我们不能主观的就确定三块尸块肯定是一个人的。),办理完手续后,提取了少许软组织送dna实验室,连夜进行同一认定。我们回到值班室,研究下一步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等到同一认定完以后,下一步得看看三块尸块能不能拼在一起,然后再想对策。”飙哥若有所思。
看着飙哥的沉思,我知道,在这个案子上,制订这个尸源寻找的条件,会很难。尸源寻找的条件,包括必要条件,比如性别、年龄、身高、体重、衣着等,还有一些特定的条件,比如纹身、疤痕、畸形或者胎记等。要“猜”出这些条件,依靠这三块肉,行么?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飙哥喊了起来:“认定同一了,起来拼图吧。”
从小我就是拼图高手,不过拼这三块尸块,听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我们把尸块摊放在解剖台上,沿着皮瓣的方向慢慢的拼接。结果很意外,这三块尸块真的拼接成了一个整体,可以说是无缝对接,拼成了一个人完整的胸腹部。
“切口这么整齐,不会是我们同行干的吧?”飙哥沉吟道。
我们傻傻的盯着苍白的尸块,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对于身高、年龄的推断,法医界已经有了非常成熟的办法。年龄可以通过牙齿和耻骨联合面(两侧骨盆的连接处叫耻骨联合)形态来综合推断,经验丰富的法医依据耻骨联合结合牙齿能够将年龄推断的十分准确,误差一般不超过正负2岁;身高也可以根据多根长骨的多元回归方程计算到正负2厘米之内。但是对于这样只有软组织的案件,连飙哥也没了办法。
突然,值班法医平哥哼哧哼哧的跑了过来:“完了,又出事了。”
护城河上的尸块(2)
这个案子还没有着落,再来个什么事,岂不是雪上加霜?平哥看着我们清一色惊恐的眼神,噗地一声笑了,接着说:“别紧张,是交通事故。”
大家都长吁一口气。“交通事故你大惊小怪的干什么?”飙哥显然很不满。
“这次多啊,十几个。”平哥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
一次交通事故死亡十几个人,就是特大交通事故了,相关的处置工作会比较复杂,但是对于法医来说,只需要仔细进行尸表检验,排除他杀可能,基本确定一个死因就完事了。但是,十几具尸体的尸表检验,至少也要做五六个小时,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
“你去现场了么?”飙哥问道。
平哥说:“去了,听惨不忍睹的,到时候你看见了就知道。这次搞大了,我们的运尸车都装不了,说是公交车拉来的。”
飙歌低头看了看解剖台上的尸块,又转脸看着我说:“你来了一个多月了,这起交通事故的检验和接待工作,交给你办了,行不行?反正碎尸案还没有头绪,不过放心,碎尸案一旦有头绪了以后,你继续参与,不耽误你学本事。”
飙哥说的接待工作是指接待这些死者家属来法医中心认领尸体,因为交通事故中死亡的尸体通常很容易找到尸源的,除非是面目全非的尸体。只要有全尸且面容衣着还保存完好的,尸源都是通过家属认领尸体这一步工序来进行认定的。我自负的觉得这种事情让我来做实在大才小用了,不过是带教老师的吩咐,我也就欣然答应了。
说着话的功夫,一辆8路公交车(我是不是不该写得这么清楚?南江的朋友以后不敢做8路车了。但是因为印象深刻,十年以后的今天我还能清晰的记着那辆头顶上印着8的公交车由远至近的开进法医中心。)停到了解剖室外的小广场。我是领了鸡毛令箭的本事件“负责人”,等车一停门一开,我一个箭步就窜上了公交车。
眼前的景象让我顿时石化。车厢里横七竖八的停放着十几具尸体,衣着光鲜,清一色的花季少女。
开来这辆公交车的是法医中心的驾驶员小李,估计公交车驾驶员是没有那么强大的心理单独和十几具尸体待这么久。
交通事故的案情很简单,一所旅游学校的礼仪专业学生,乘坐一辆面包车开往一家五星级酒店开始实习工作,不料面包车开至一个水库旁时,为了避让一辆横冲直撞的渣土车,掉进了水库。驾驶员侥幸逃出,车上的十三名十八九岁的女学生全部葬身水库。
我和我的同学戴上手套,将尸体一具一具的抬下车,一字型排列在解剖室外的广场上,小小的广场上瞬间排满了尸体,这样的景象实在是让人触目惊心。这么多年轻女孩的猝然死亡,无情的牵动着我们这些人怜香惜玉的神经,广场上空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为了节约时间,我和我的同学们立即开始对这些尸体进行尸表检验。
十多名死者都是赶赴实习单位的,身上多半带了身份证,这让身份识别简单了不少。尸表检验迅速的进行,十三个人,除了坐在副驾驶上的女孩因为猛烈撞击车体,头皮被碎玻璃整个的掀到了脑后,头部撞击车体导致颅骨粉碎性骨折以外,其余的死者全身都未发现致命性损伤,结合她们的口鼻附近都有明显的泡沫,基本可以确定是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