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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那个已可以知道五十万光年之外的另一个星体的“人”,实在是难以形容,如果一定勉强要形容的话,那么各位试试将一只跳虱放在一百倍的显微镜之下,那么所看到的形象,或者可以比拟于万一。

那“人”有两排眼睛,充满著灵气,闪耀著紫色的光芒。

这种眼睛,表明这种生物,的确是一种极其高级的生物,绝不是普通的怪物。

大约一分钟,那“人”退了回去,另一个通道中,又滑出了一个“人”来。

我们所“感到”的解释是:“这是五亿年之后的我们,以后,每交替一个模型,便是五亿年,请你们注意我们形体上变化。”

第二个来到我们之前的模型,和第一个大体上差不多,但是却少了一些须状的东西。

以后,每出来一个模型,形体便小了许多,而且“他”的形状,也越来越简单了,唯一没有变更的是那两排眼睛  我说两排,是因为它们的确是两排,而不是若干只,那显然是科学越来越发达,一些不必要的器官,完全退化了。

到了第十二个模型时,变化得特别显著,那种高级生物,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圆形的“身体”,“身体”之上,便是那两排眼睛。

我们又同时感到了有人在作说明:“生物的进化,便是表现在器官的退化之中的,如果举地球上的例子,我想你们比较容易明白,猿人进化到人,尾巴退化了;软体动物中,头足纲的鹦鹉螺,是有贝壳的,然而进化了的乌贼,贝壳便已退化到了软体之中。当然,这种退化,必须经过许多代,长时间的演变,几亿年!在这个模型对上的五亿年中,由于我们发明了用脑电波操纵的一切,是以我们的肢体,几乎全因为没有用处而退化了,你们看到的,只是我们的头部。”

这个模型退了回去,第十三个模型又来了我们的面前,圆形的“身体”变成长条形的了,又小了许多。

而第十四个模型,那“身体”已不见了,只有两排紫光闪闪,看来十分骇人的东西。

第十五个模型,是最后一个,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紫色发光体,小得如此出人意表之外,而且形状也是接近圆形,就像是地球人的一个眼珠。

当第十五个模型退了回去的时候,我不禁失声道:“那么,你们如今是甚么样子?”

回答来了:“我们如今,不是甚么样子。当你们看到最后的一个模型之际,我们已经因为进步,而退化到只要保存脑神经中枢的一部分,发出脑电波以指挥一切的地步,所以除了这个器官之外,我们别的器官,都退化了。”

白素尖声道:“以后呢?”

回答是:“以后的四亿年左右,我们又发展到脑电波可以单独存在的游离状态。”

感觉中又听得回答:“脑电波可以离开一切器官而单独存在,这是我们跨向永恒的最重要一环,因为任何器官,都不能永恒存在,在这以后的一亿年之中,我们的最后器官,也退化了。”

格勒道:“那么你们,你们……变成甚么都没有了?”

“哈哈,谁说我们没有甚么?我们已成功地将我们的星球,推出银河系的边缘,到了永恒的外太空,我们是永恒的存在,你知道电波的速度么?脑电波本身就是一种无线电波,我们摆脱了一切器官的束缚,我们便能以无线电波的速度,自由来往,当你们一降落,我们便全都来到你们的身边了!”

法拉齐是第一个捧住了头、尖叫起来的人,迪安是第二个,格勒第三,我、白素、革大鹏则是同时怪叫起来的。

我们没有法子不叫,这是完全无法想像的事,我在刚一降落的时候,觉得无法将一种高级生物设想为微生物,然而,“他们”却比微生物更彻底,他们根本没有甚么,也没有甚么样子,他们只是一种“思想”,一种永恒生存的“电波”,然而“他们”却是生物的,而不是物理的,你能不叫么,你能么?

我忽然想到,宗教上的所谓永生不死,将人的身子称之为“臭皮囊”,是不值得留恋的东西,将生命喻为一声叹息,而追求一种永恒的精神存在,这不是和“永恒星人”七十五亿年来的进化过程不相上下么?

这么一想,我首先便安心了许多,我感到有人在对我说:“这是生物的进化过程,你们大可不必大惊小怪。”

我沉住了气:“你们对太阳的变化,知道多少?”

回答是:“我们知道得很少,因为太远了,而且我们也没有留意观察,我们都变得太懒了,我们正在耽心,这样下去,会连现在的脑电波也‘退化’了,如今我们虽然无形无质,但是却还能在电波检示器中现出形状来的。”

我苦笑了一声:“有即是无,一切‘有’的东西,到头来,总要变成‘无’的!”

我很久没有“感到”回答,然后,便是革大鹏问:“对于宇宙中的一种震荡,你们知道多少?”

“那种震荡,是星系的一种大移动所造成。银河系中,包括著数十亿个大恒星,相互牵引成为一体,但整个银河系仍不是静止不动的,有时候会震荡一下──是甚么原因,连我们也不知道,这种震荡发生得极快,如果恰好有生物被这种震荡卷入,那就十分有趣了。”

格勒“哼”了一声:“一点也没有趣,我们便是遇上了这种震荡,所以才一下子倒退了一百年,一下子又超越了无数年。”

“你们想回去,是不是?那只好碰运气了,你们向银河系飞去,总有机会遇到那种震荡,很抱歉我们不能帮你们甚么,我们的一切,全是脑电波指挥控制的,我们的脑电波的频率,远比你们的高,你们无法使用我们的一切机器。”

革大鹏向我们作了一个手势,我们一齐向后,退了开来。

我们出了那扇小门,到了飞艇中,每个人的两颊都异乎寻常地灼热,我们是处在一个迷迷蒙蒙的状态之中的,直到我们被送回了飞船之旁。

我们降落这个星球,没有损失甚么,我们还可以说,受到了十分热情的“招待”。

但是我想,包括革大鹏在内,我们都十分后悔这次的降落。

第十三部:太空流浪者

任何高级生物,总是受时间局限的,时间的局限有伸缩性,可以上下伸缩一千年、两千年,但到了几十亿年开外,那么是绝对无法适应。而我们偏偏就闯出了时间的局限!

所以,我们的心中充满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难以形容的怪异、错愕、迷惘和失措!

我们在自己的飞船下站立了好一会,才开始进入飞船。在我们进入飞船的时候,我们又“感到”有人在向我们说:“祝你们好运!”

祝我们好运,我们的运气,从某一方面来说,已经是够“好”的了。因为我们竟有机会遇到这样怪诞而不可思议的事情。

当我那样想的时候,我又深自庆幸,“永恒星”上的高级生物的形状,本来就和地球人绝不相同。如果他们的形状,竟是和地球人相同的话,那么我们在那个“博物院”中所看到的“进化”过程,将会是这样:先是一个完整的人,接著,人便“进化”到了没有脚,没有手,进一步,连身子也没有了,只有一个头……到后来,甚至只有脑中枢神经……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只怕我们六个人,谁都免不了作呕,谁都要昏过去,一个人的一生至多只有一百年,在一百年之中,人绝不会发生甚么变异,所以没有一个时代的人,可以想像人的身体会因为“进化”而起著变化。

但是在事实上,这种变化又是缓缓地,固执地在不断进行著的。

我们默默地上了飞船,等到飞行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之后,革大鹏首先叹了一口气:“我们这次,能够来到这永恒之星,也是一种偶然的机缘,我们再次起飞,是不是能遇到那种宇宙震荡,全然不可预料。我们可称为太空流浪者,我们的飞船,和整个太空相比,就像是海洋和海洋中的一个浮游生物一样,我们可能永远找不到甚么。在这个星球上,我们至少可以生存下去,有甚么人愿意停留在这个星球上的,我不反对,这里的‘人’一定会很好地照顾留下来的人。”

白素缓缓地道:“不错,就像我们地球人照顾稀有的热带鱼一样!”

我摇了摇头:“我不愿意留下来。”

我一面说,一面留心观察别人的情形,只见每一个人几乎都是毫不考虑地摇著头。

我又问道:“革先生,你呢?”

革大鹏转过头去,他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道:“那么我现在起飞了,我们找不到归宿的时候,大家应该记得我,作为一个领航员,是提醒过各位的。”他按下了发动动力系统的钮掣,飞船的底部,产生了强大无匹的冲力,飞船以极高的速度,向前飞去。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一定不去想它!但我们却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思想,所以我们逼得仍处在那种茫然、骇然的情绪之中。

我们直到十几天之后,心情才比较略为轻松了一些,但是这“轻松”,却是有限度的,因为我们又过了十多天,可以却仍然未曾遇到甚么宇宙震荡。

我们(尤其是我和白素)变得无事可做,也不知从甚么时候起,我开始再向白素询问她在欧洲,到亚洲神秘地区之行的一切细节,其实我是已经知道这一切的了,但因为实在无所事事,所以我将她又要每一个小节都讲给我听,反覆推敲,以消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