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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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月落之吻2

他本来一言不发,此时却霍然抬起头,他的眸里有种陌生的悲愤的感情。他盯着我的嘴唇,突然抬起了手臂,用纯白的衣袖狠狠地抹着我的唇。柔滑的衣料着我的唇,因为过大的力道依旧让我感受到疼痛。

我瞪大双眼,都忘记了喝斥他住手,我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少年是那个一直温顺听话的小阿修。

他缓缓放下了手臂,动作那样失意而无力,他如樱花瓣似的粉色柔润的唇在我眼前颤抖,诉说着少年的失落和伤感。我想,我并非不懂了。

他定定瞅着我,乌黑灵动的双瞳里投射出我的面容,熠熠地闪着奇妙而黯淡的光芒,“我不喜欢他亲姐姐,我不喜欢他亲你!我不喜欢,我真的不喜欢……”

我浑身一震,停顿的思想却再次急遽跳跃。我能感觉到自己的阳穴在突突直跳,可是我却能冲他一笑,我握紧他的手掌,他的温热手心里有凉却的汗渍,黏稠的**。

我专注地审视他稚气未脱的少年面容,一字一句道:“阿修,你永远都是阿修,永远是我的弟弟。小阿修永远都不会变的。”

他漂亮的脸蛋上是红白相杂的倔强,他缓缓推开我的手。

“姐姐,无论如何,我也会有长大的那一天!”少年一举掀开了车帘,他的头颅倔强昂上,挺直了脊背。斜阳射下,优美的剪影像孔雀一样美丽而骄傲。他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我挑开帘幕,与车外的颂玉相视一笑。我盯着少年的背影,心下怅然,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在无声之中改变。我抚好褶皱的裙摆,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倚在车窗边,钟山的一树一木皆在缓缓倒退,这个自然的美丽世界又要与我告别了。我与他定情于此。海誓山盟,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见证。金秋的夜晚凉意习习,我与颂玉一时兴起,竟做起了多年未碰的女红。我们正在房内打趣着王滔,房门一下被人猛然推开。

我被这突入而来的声响给吓了一跳,绣针刺破了我的指腹,一滴嫣红渗出。

我和颂玉诧异抬首,是哥哥立于门口,他的雪颜阴沉,硬是将我欲出口的问候一句一句回了腹中。他冰寒的视线牢牢地盯着我,冷冷地发出命令:“颂玉,你先出去。”

我和颂玉相对一眼,她一脸的不明所以,我冲她颔首意指无事。她放下了手中未成的绣帕,缓缓地挪出了房间。

我冲哥哥释颜一笑,上前挽住他的胳臂,“哥哥,你都累了一天,回到家还对妹妹板着面孔呢,坐下歇歇,我为你捶捶肩。”

他抽出了手臂,动作那样冷硬。我一时愣神,我对着他的双眸,突然接收到了一种讯息。这一次,我再也不能像从前的无数次那样,冲他甩手撒娇便能蒙混过关。

哥哥紧紧扳住我的双肩,力道让我有点疼。他的双眸对着我,有阴鹜的火苗在那混沌的瞳孔后燃烧,蔓延成一片晦暗的尘埃,“知道始兴王今天和我说了些什么吗?”

我的喉咙里像是被塞满了棉絮,我的双唇都在发抖,我想出声解释,可突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出声了。刘浚果然说出来了,他向哥哥说了我的秘密,那个只有哥哥不知道的秘密。

我恹恹地垂下眼睫,本来握紧的双手无力地松开、垂下。眼前的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爱的人,我还要将我的爱情当做秘密瞒着他吗?在其他所有人都知悉的情况下,我不想再隐瞒,也不能了。

说出来,不一定会是坏事。也许哥哥,可以成全我和他。我和谢惠连也可以不用再拐那么多的弯弯角角。

“你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些什么?”哥哥的美逸脸庞上变化万千,不解?错愕?愤怒?阴狠?愈显狰狞。

我讷讷地止住了未完的话语,那晦阴莫测的眼神让我将接下来的话语都塞回了腹中。我使出全身力道将哥哥拉到马扎上,“哥哥,你坐着,我和你说。”

我盯着哥哥此时那张波澜诡谲的面容,手心涔出虚汗。我咽了口口水,缓缓蹲下了身体,将脸庞轻轻地放在哥哥的双膝上,我的双手轻轻圈住他的镶玉腰带,如同小时候,他给我讲故事那样。只是此时,我再没了那时喜悦的心情。

我不敢再向从前那样仰着脑袋天真无赖地望着他的瞳,我不敢,我对他隐瞒了,我对哥哥有了秘密。我突然觉得哥哥不是因为我喜欢谢惠连而生气,而是因为,我瞒了他,我第一次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开始对他有所隐瞒。

我的脸庞隔着柔滑冰冷的丝绸贴着他骨格清隽的膝。

我睁着眼,哥哥的手抚摸着我的发,动作僵硬,失了从前的亲切温柔。

我紧咬了一下唇瓣,随即放开,我在他背后的双手握成了拳,“哥哥,对不起,我真的喜欢上了他。”

我抬起首,拉住他的手腕,恳求道:“哥哥,我早就该跟你说的,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今天,为什么要对哥哥开口?”他手扶着屏风,声音犹如抽丝般有气无力。

哥哥修长如玉的手指伸向我的鬓间,我不自觉地惶恐地将脖子往后缩了一下。他像是无所觉,手指灵巧一动,那支碧摇已经悄然落在他的玉白指间。

他出神似的盯着那碧玉步摇,我也紧紧地瞅着,我生怕哥哥一怒之下会让它粉身碎骨。尽管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何它将要面临这个下场。

哥哥口中喃喃有词地念着:“碧摇吗?碧摇,碧摇,我以为你已经随她永葬九泉之下了……”

我大惊失色之下,止不住地出声询问,“哥哥,你,你居然知道它,叫…碧摇?”这不是应该只有我和他知道的吗?为什么哥哥也…我终于发觉事情有些蹊跷了,这支碧摇里,有秘密。

哥哥顿时拂袖而起,“我知道……是啊,我知道……哈哈,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声音陡然洪越,冷笑的面控之下有一丝狰狞和隐秘的悲恸,我一惊之下,竟跌落于地。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神情之中有丝痛苦,有丝爱怜。我也惶惑地盯着他,我的心底有丝丝的害怕逐渐在蔓延,可我希望自己能得到一个明白。我现在是碧摇的主人,它的历史我需要知道。

哥哥摊开手中的碧摇,面色冷清,声音淡漠,“这是谢惠连给你的?他跟你说这支步摇为他亲手所制?”

我不疑有他,直直地点头,“没错,他是这样说的,这难道不是……”

“哼,当然不是!碧摇,是母亲的,他是父亲为母亲做的。是属于我们的母亲!”哥哥愤愤地冲我叙说。

我只觉一口气憋在胸中,再难呼吸。心里又急又痛,慌乱之下我一把夺过来那支步摇,握在手心傻傻地直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哥哥你认错了,你一定认错了。世界上相似的步摇有那么多,这支碧摇,是他做给我的,我信他,我信他……”

“信他?”哥哥冷笑一声,“我起初也以为是巧合,可是…阿莞,看看那莲花的处,有一行细细的小楷,你大概从未发现过吧。”

我低头仔细端详,只见那精致纤巧的周围,果然细细密密地刻了一行小楷,若非细心,肉眼绝难发觉。颇为娟秀的字体,又如此纤小地刻下,绝对耗费超出一般的眼力心力。

我一字一字地费力瞅看,口中不觉喃喃读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看毕,我抬首望向哥哥,茫然询问:“这,难道是母亲所刻?”

“不是!”哥哥立时出声反驳,然后他迅速闭上双眼躲避了我询问的视线,我察觉到他的胸口起伏得异常,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我很想知道,可是哥哥有难言之隐。我们谁都没再说话,哥哥背过身子,面朝窗户。

空气中静谧地流淌着金秋夜里凉薄的寒气。镂花的窗户半开着,我听见晚风在庭院中萧索不堪地吹拂着,一片悉砕。温柔地撩起哥哥细软的墨发,束发的缎带也在风中凌舞。

不一会儿我的面庞上有一丝湿寒,竟是下起雨了。我默叹一声,哥哥的身体方方病愈,那能这样经风受雨的折腾。雨丝细小,却伤身,也伤心。

我起身,伸出手准备关掉窗户。哥哥的声音却又轻轻响起,“不要关它。”我无奈地收住动作,抱怨似地扭过头看他,他的如玉俊颜上已被牛毛雨丝浸出一片湿润,更显柔美。

我心内一涩,掏出怀里的绣帕替他擦拭,不满地抱怨道:“哥哥,你的病才好呢……”

他轻轻地摇头,双目忧伤有神地看着我,“无妨的,阿莞,哥哥为了你,是什么都能做的。”

我不满地嘀咕:“我难道叫你淋雨了?”

他哑然失笑,握住我的手,同我一起面临窗外的秋雨夜景。

“阿莞,你想知道碧摇的来历?哥哥跟你说,你总有一天是要知道的,早一天知道,你也可以早一天对谢惠连死心。”

我心中一紧,口上依旧不饶,“是,阿莞一定要知道!”

“碧摇,碧摇,惠靖,”陡然听见一个陌生的女子姓名,我立即敏锐地抬头看向哥哥,不愿放过他脸上一星一点的蛛丝马迹。他秀长的双目幽幽远投,散落在无边的雨夜中,似乎透过这绵延的细雨,看见了悠悠的旧时岁月。

“南国旧事,恍若梦里啊……”

“惠靖是谢惠连的胞姐。他们是孪生姐弟。母亲的碧摇曾经被送与她,之后便下落不明,我一直以为是被她携入地底了。”哥哥淡淡地对我说道,他闭合的双目浸润在细雨之中。浓如黑墨的眼睫在雨丝的湿润下显得凄艳而华丽。

“那个姐姐,惠靖她不在了吗?她和哥哥有什么关系吗?”我轻声出问,心中疑惑重重,暗忖那个惠靖姐姐与哥哥年龄相仿,难道他们之间倒有什么难分难解的绮缘?

“她已经死了很多年。在你还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你还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女童。她那时年方豆蔻,是个心高气傲的少女。她很漂亮也很有才情,你看看谢惠连便知道了。呵,倒真不知是孽还是缘?”

他低低地叹了一声,随即失笑,转过脸来瞧着我,我一脸懵懂地看他,他嘴角微扬,眼神宠溺,伸出手来抚摸我的脸颊,*的,微颤着,“那时候你天天吵着向哥哥要莲子吃,记得吗?你这个小馋鬼还是非学宫旁的莲子不吃的。那一天我从学宫出来,因为请教博士一些疑难,我出学宫大门时天色已是黄昏。我记得那天的她是一身的碧色,晚霞在学宫前的那片天空晕染开,像泼墨的朱紫色水彩。我一抬头就看到她和那如烟的晚霞,全身就像是披了一层霞光,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那样,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