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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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有女名玉3

“邻居想要收养我,可是第二年我就偷偷跑出来了,我习惯了和母亲在一起的自在,我不习惯,也不想被任何人所拘束。我的邻居他们确实是好人,可是我做不了他们家中的女儿,所以我跑走了。当时我快8岁了,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我带着母亲留给我的钱扮成小乞丐到处游荡。后来,我进了建康城,对于一个从小在乡间长大的女孩子,这座城市着实太过繁华热闹,我很快爱上了它,凭借着一点小聪明我也躲过了很多麻烦。”

“不过这种漫无目的的日子很快让我厌倦。后来,我遇见了一个女孩,一个和我一般年纪的女孩。”她紧紧傍着我的身子,温热的香躯贴着我。

“我记得那是个夏日的傍晚,暮色渐起,我蹲在秦淮河边拆下缠在脸上的布条,濯水洗着面上的污渍。她就那样突兀出现了,活像一个小仙子落到我身旁,我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看见了背后的身影。后来,我跟着她和一个美艳女子走了,走进了一个我从不知悉的华丽世界。”她的浓密乌发盖住了她的脸,我瞧不见她此时的表情,只闻那清音悠然。

“那个地方很大很豪华,有许多的漂亮女孩子在一起,可是我并不喜欢。我们在那里要学习很多技艺,也包括你最爱的琴技,可是我对那些根本毫无兴趣,我只是不想再孤独一人,我厌倦了孤单,我喜欢那个女孩,只有她的欢声笑语可以让我离开这无止境的寂寞……”

“她叫什么?现在她又在哪儿?”我突然对那个素昧谋面的女孩子升起兴趣,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起来。我真的不想让颂玉就这样错失这位患难姐妹。

她的脸庞依旧埋在我的肩窝,轻轻摇了摇首,“你是找不到她的,我被你哥哥从……那个地方带出来后,不久她也消失了,来到这里后,我曾偷偷溜进去那个地方找她,可是那里面的主事说她不在了。我现在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了,但我还能记得她跟我说的故事,她的银铃笑声,在我思念母亲的许多个夜晚里,是她陪着我一起度过……她跟我一样名字里有个‘玉’字,也许真是缘分,她叫‘道玉’……我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她的下落了,是我对不起她,我曾答应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可是我……”

“你也去找过她了,这根本不怪你的!”我捧起她深埋的清丽面庞,执拗地对她说。

“也许吧……我真的感激她,如果不是她,也许我也不会在那个地方,也许永远遇不见你的哥哥,还有你……”她唇角涩笑了一下,话音艰涩。

“那个地方,是哪里?”我双手搭在她的香肩,疑惑询问。

她的削肩轻抖了一下,继而恢复如常,冲我浅浅笑道:“你不必知道,反正你永远也不会出现在那儿的,该说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现在能安安分分睡一会儿了。”

她背侧过身子,一头乌发对我。我一时气闷,又不禁想到那个叫‘道玉’的女孩子,她现在又会在哪儿?不知,她能否再与颂玉重逢?

我在心内长叹一气,怅然若失地望着碧色玉瓶中的含苞芙蕖。

我站立在书案一旁为哥哥细细研磨,窗外繁星点点,室内烛火明亮,他优美的下颚弧度在光晕下更显柔逸。

距上次的钟山之约已经将近半月,那人在做什么呢?他的弟弟小惠宣还会念着我吗?此时正值盛夏,秦淮河中的芙蕖已经全数极致绽放,我神思飘忽,对那美景已不由心向往之。

“阿莞,阿莞……”

有人在唤我,我急速拉回神志,楞楞地冒出一句,“啊?”

“你瞧瞧我的衣袖,你将哥哥的衣衫当成作画的宣纸了?要在上面点出几朵墨梅来不成?”哥哥住笔,一脸无奈地望着我,美颜上有丝宠溺的笑意。

“噢,啊?我……”我急急地拉住那衣袖左观右看,果然有几点墨汁溅在上面,我大概是这世上最不称职的书童了。

哥哥抽回手,笑道:“不过毁了一件衣裳,有何值得阿莞大惊小怪的,哥哥只是奇怪,你最近怎么总是神思恍惚、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明日叫厨娘多弄点镇暑冰汤来喝喝吧。”

“嗯……”我含糊应道。

哥哥按住我依旧作怪的手,拉下我与他同坐竹席上,“哥哥本不想与你说这件事,不过你在家也该呆得闷了,过几日皇上会在华林园举办宴会,太子殿下对我说过让你也去,我本想帮你推脱,可眼下瞧你这副精神不济的模样,不如也去见识见识皇家的威仪,明修定然会与他父亲同行,有他陪在你身旁也不会无趣。再者,也会有很多出众的贵族子弟在宴,阿莞要是去赴宴,可要瞧仔细了,你的如意郎君许是就在其中。”哥哥音有调侃。

我红着脸,着恼地瞪了哥哥一眼,我不喜欢皇宫,那里阴森森的,这是我从小到大的认知,天渊池里的芙蕖也比不上秦淮河的清妙。可是……谢惠连,他会不会去?

我略一思索,爽亮应道:“我去!”

“颂玉,你都往我发髻上插了些什么,沉甸甸的,害得我的脖子都往下坠。”我不耐烦地拔掉头发上的一支支金步摇、点翠扁方,然后某人又不耐其烦地往我头上继续*。

我终于恼了火,“颂玉,我不想戴这些金的银的,我就要戴这个!”我执拗地将谢惠连给我的那支木簪插于单环髻上,眸光坚持。

颂玉静静地住了手,哑然笑了,“阿莞,你怎么总也长不大?今天你要和大人去皇宫,打扮庄重点这是最基本的礼数。”

“什么长不大,我已经是及笄的女孩子了,成年了!”我偏头望向镜中的少女,如云乌鬓间只那一支木簪斜倚,却有说不出的一番清幽韵味,“你看这样子不是挺好的,为何总要戴那些金的银的?等我以后老了丑了再来戴它们吧,到那时来遮丑!”我心下开怀,对颂玉嘻嘻道。

她刮了一下我的鼻尖,语调温柔,“阿莞呀,是永远也不会变丑的!”

我起身走到仕女屏风前,回头冲她扮了个鬼脸,“我又不是神仙,喝着琼液玉羹长大的,总有一天也会变成牙齿掉光的老太婆。”

“颂玉,这件衣服怎么样?”我跽着聚云履,拿起屏风上的丹纹碧色罗裙冲颂玉一比。

“不错啊,碧水佳人,说不定真的如大人所说…阿莞此番能觅到个如意郎君回来呢…”她走到我面前,摊开衣裙往我身上比弄,低垂的眼睑下肯定又是一番揶揄。

我无语地翻翻白眼,但不可否认,我真的是为了一个男子才想去的……

台宫,这个华贵至极的无上名词,这个常人不可企及的终极之地,可是谁又能知道它华丽高贵的外衣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险恶与肮脏。

年少的我却无暇去理会这些,只因我的心,早已被另一种别样情愫装满。

马车辘辘行驶,轻帘曼舞,我偎向哥哥的肩膀,不禁期待万分,谢惠连,他会不会也去呢?

夏日的晴空澄净无云,一片汪汪的蓝色,偶尔有几缕薄薄的云彩如帛带轻轻飘过,似一卷卷光滑细腻的丝绸,被轻柔地舒散展开。

马车稳稳停住,我暗自猜想是到了,透过淡渺的纱幕望去。

绵延的朱色宫墙高耸,巍巍屹立于碧宇下,华贵威严的咄咄气势可见一斑。四扇朱漆大门紧闭,门洞两侧高昂入天,琉璃镶金的门屏富丽堂皇,精致异常,那四对瑞兽门环对向来者,庄严宣示着皇家威仪的不可侵犯。严整不怠的宫掖禁军整齐排于宫门两侧,仿若天将神兵。

我心下感慨,并不倾慕,在这里呆久了,恐怕连呼吸都会变得压抑而痛苦。

哥哥掀开车帘将腰牌递于一个英武侍卫,那侍卫大概识得哥哥,还没来得及朝那腰牌瞄上一眼就毕恭毕敬地双手递过来了。

朱红宫门缓缓洞开,马车渐渐驶入,我将头向马车的偏窗,举目而望,“万春门”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刻在城墙的顶上。

原来我们进的是东掖门,这里一般进入的是与东宫有关联的人物,难怪今天这么隆重的日子,这东掖门前人烟不多。

“阿莞,紧张吗?”哥哥摸着我的手心,似乎想要让我松下心来,其实我真的对台宫兴致缺缺,这里朱阙绵延,环环包围,外面的很多人或许因这华丽的外象而想进入,可同样,里面的很多人也一定想要挣脱它的禁锢而出。

我深吸了最后一口宫外的新鲜空气,回过脸来,对哥哥嫣然笑道:“温殊的妹妹,难道怕这三丈高墙的死物?”

华林园是皇家内苑,里面珍草异木简直数不胜数,众多草木的香味混杂,却是失了原来的自然之气,我心内不禁为这些花草而悲哀,它们本该在自然里吸收万物清气,盛开属于自己的美丽,却被无情移植入这诡异华丽的牢笼,从此沦为皇宫胄眷眼中的玩物。

天渊池虽为“池”,确是大得不像话,一池的漾漾绿水由台宫内的珍珠河引入,从亭中一角瞅不见它的岸界。我兀自站在凉亭一角,身倚石柱,瞧着池边的株株盛极芙蕖,莲叶接天,碧色无穷。

我正出神,一个清脆熟悉的声音打断我的纷飞思绪,“姐姐!”

我回过头,只见明修身着玄色云纹的锦衫向我小跑来,乌发尽数以簪束起,因未到及冠之龄,他并未束冠。很少看到这个弟弟穿的这样沉稳,竟也有了几分贵族男子的风雅贵气。

我轻笑着将他略有褶皱的衣襟理好,小家伙光滑的额上起了一层薄汗,我从怀里拿出手绢替他擦拭,问道:“你父亲在哪儿,我还没有问他好呢!”

明修的檀唇一咧,快活笑道:“父亲他在前面的席位上坐着呢,和温哥哥他们说着话,那里一大群人,温哥哥刚才跟我说姐姐你在这儿看芙蕖,所以我也过来了。”

我看向远处那一排排席位,各式人影攒动,我看不清,也不知谢惠连是否存在其中,心下一动,脱口道:“谢氏也有人来了吗?”

“那是当然,赏美景饮美酒肯定不会少了谢氏的!姐姐,你稍安勿躁,宫内宫外的女眷待会儿就到了……”他的话语一顿,瞧着我的快乐眼神暗暗起了变化。

我疑惑不已,他垂下漂亮头颅,声音低低,“温哥哥刚才对我和父亲说了,他想在今日的宴会上为姐姐物色夫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