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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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何故苦笑渔人痴

“死了。”吴刚说的极为简略,似乎生怕触碰到什么伤心场面,“她死后,我决心为她报仇,于是掀起叛乱,结果……你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望因突然激动起来,“正如你说的,因为有我,你赢了!”呆在姻缘宫太久了,她本已失了争强夺胜之心,但是吴刚娓娓道来的事实让她心底最深处那颗复仇的种子萌发起来,“我的父母是那样优秀的人,身为他们的女儿,我难道只有卑微地屈服于命运之下吗?”

吴刚却不说话,只是盯着望因的手看。望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看到了那把闪亮的弯刀,冰弦月。

“我……”望因想解释。

“嗯,你说的不错。”吴刚笑了,“有了它,一切都有可能。”

“它?”望因举起手中的“冰弦月”晃了晃,“它是个宝贝吗?”

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吴刚还没来得及回答望因的问题,便对上了一双幽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冷,带着与生俱来的孤傲和冷漠,就像……就像烨!

闷闷地吐出一口鲜血,萧云若哼都没哼一声,直接站了起来,脸上的血污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却映出一层厚厚的黑影。

“主人,你……没事罢?”归夙自某个角落爬起来,冲到萧云若面前。

萧云若朝归夙点点头,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望因。

望因也不甘示弱地回视:“你都知道,是不是?你……烨曾经为我做的事,你都知道,是不是?”

萧云若没有说话。

“我问你是不是?”望因觉得现在的自己太过脆弱了,说不上几句话,眼泪就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御风,你是不是也知道这些?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瞒着我,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告诉我?我不再是那个只有依靠别人的婴儿了呀!我自己会懂得如何报仇,如何让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付出代价!

“你都知道了。”萧云若仿佛是感叹一般,“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望因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她还在怨恨他的隐瞒。他是,把她当做一个小孩子吗?

“烨,多年不见了啊!”吴刚察觉到气氛的尴尬,跳出来解围,“我是吴刚。”

“你是烨的好友?”萧云若打量着这个被锁着的老者,“我不是烨。”

“呵呵。”吴刚看看望因,又看看萧云若,似乎想到了什么,“对呀,你是归夙的主人。”

锁住吴刚的铁链非比寻常,吴刚虽道不清来处,却敢断言就连默一和归夙也不能断开。

然而,“冰弦月”却做到了。

望因看着自己手里这把雪白恬静的弯刀,一时无言。

她微垂着眉眼,似乎在想些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萧云若看着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微皱,开口问道:“怎么出去?”

吴刚伤口处已不再流出血液,他看着萧云若:“你们是怎么来此的?”

“被妖王追杀。”

“灰獠?还不死心?”吴刚沉吟,“他此刻一定守在冥界与妖界的交界入口处。却不敢下来,怕化成脓水;我们也不能上去,因为没人能打得过他。”吴刚自嘲地一笑,“唉,我的好哥哥哟,安排的牢房当真的是独一无二的好。”他苦笑似的摇摇头,“可惜,他算漏了一样。”

“什么?”望因突然抬起头来。

“沧海桑田!”吴刚走到一处昏暗的地方,“妖界动荡,这里,早已不是铜墙铁壁了。”

望因也走过去,仔细听了听,笑面如花:“是的。我听到水声了。”

水声哗哗地在耳边回响。

望因爬到岸上,吐了几口水,心脏还跳得极为剧烈。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梁谈轩也不知道,望因其实并不善水性。

“咦?这不是?”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正对上了那双略显惊讶的丹凤眼。淡淡的水气间,君涯俊逸的脸庞显得格外儒雅,望因想起曾经将他当做吴刚的事,不由地觉得有些好笑。

“你……你们,”君涯挑挑眉,“不会是专门来看我的罢?”他伸手拉起望因。

原来这水,竟流经了君涯的水阁。

望因的衣服被水浸湿,紧紧地包裹着肌肤,完美的身形一览无遗。她有些不好意思:“君涯……我先进去了。”说着也不待君涯回答,自顾自地跑进了雾气缭缭的水阁。

“君涯?”吴刚看着君涯,一副探究的表情,“你是妖王的儿子?”

君涯显然对吴刚没有什么好感,冷冷地答道:“是,又如何?”

萧云若对君涯抱拳:“好久不见。”

君涯也翩然回礼:“别来无恙。那件事,说了吗?”

萧云若抿起了唇:“说与不说,有何差别?”他和她的恩恩怨怨,如今是越理越乱,越算越多……

坐到水阁里,君涯端上了热茶。

望因已换了一身衣衫。因为上次在此养伤,君涯生怕不便,便买了几套衣衫备用,没想到如今还留在此地,望因不由地心里一暖。

“君涯,上次你回去,你父王……怎么样了?”望因并非怀疑君涯,想要试探,而是想了解一下灰獠接下来的动向。

“上次?上次我刚刚回到妖界,他的病就好了。倒是十二弟不知何故,突然暴毙。”

“暴毙?”

“望因,你也许不知道,十二弟秉性纯良,从未与人结怨,身体也不错,哪知竟会在半夜突然地死了。据说,只在他的房里,找到了几根送信鹰鸟的毛。”君涯叹口气,“那个人检查以后,断定十二弟是病死的,于是就吩咐人埋葬了。”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可知已是多见不怪了。

望因屏息推想,慢慢地将一切融合,融合,一点一点拼凑出了事实的真相。或许,那不过是她以为的事实的真相。

灰獠,你果然心狠手辣,为了抓住我,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放过……

“咯吱”紧闭的竹门突然被推开,掀起一阵浓烈的水雾。一个红衣女孩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红绡!”望因惊得站了起来。

“望因,师父到了。”红绡走到望因面前,打量了一下,“你的毒,解了。”

原来,那个毒,是真的……

望因有些失望,又有些无所谓:“她在哪儿?”玉绪,应该已有几千年没下过饮泪山了罢?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就在外面。”红绡领着她向前走。

“望因。”萧云若站起来。

“是你帮她解的毒?”红绡停住了,侧目看着萧云若,一脸不符合年纪的阴沉。

萧云若没答话。

“不是就不要跟来。”红绡仿佛是故意说给萧云若听的,“师父惩罚宫人,不希望有外人在场。”

“我……是我。”萧云若赶忙答应。

吴刚看着红绡那小小的身躯,不由地暗道:“果然是玉绪的弟子,好聪明的娃儿。”

“你……”望因指着萧云若,“你还有什么瞒着我?”萧云若身上,似乎藏着好多好多的秘密,而且大都数,都是与她有关。一想到此,望因就觉得有种负罪感。他,一直在为她付出,可是她却仿佛被蒙了双眼般看不见,还一再地质问他,伤害他。

“身上有多少秘密,我自己也不清楚。”萧云若说的是实话。他身上的确隐藏着有关于烨的秘密,但他的记忆却是萧云若的,萧云若不知道烨的想法和做法,正如烨不会清楚萧云若的心思。

萧云若和烨是一个人,却又分明是两个灵魂。

“你不知道的,我统统可以告诉你。”妖魅的声音响起。

望因双眼一眯。

她已经闻到了属于那个人的独特气息。

一个身着鲜红色裙衫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她虽然以红纱蒙面,但那流光转动的眼睛,纤细素白的手指,还有婉转动听的声音,不难猜想她的绝色容姿。就算强不过望因,却也绝不会输于望因。

“大师姐。”望因安静地行礼。

“望因,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是姻缘宫的人?”玉绪的声音是极为好听的,分明说着责难的话,听起来却仿佛是在轻声安慰,“犯了杀戒之事,我可以不管。你既有幸活着,那便是你的造化。可是,含久的事,又该怎么算呢?”望因的怀里突然漂浮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玉绪摊开手,那个小瓷瓶就到了玉绪白净的手掌里,“你竟敢,帮助她,嗯?千年的思过,当真没有作用?。”

“帮助有情人,望因不觉得有错。”望因看着那个小小的瓶子,仿佛看到了爱情的希望,“只有相爱的人在一起,才会幸福。”

“又是这两句话。”玉绪摇摇头,“过了一千年了,你还是想着这两句话。”

“望因对当年的事,不悔。”

“不悔?若是我再关你几千年,你还不悔?”

“不悔!”

“玉绪,还记得我吗?”吴刚看两人的矛盾即将爆发,不由地出声阻止。

“当然记得。”玉绪盈盈施礼,“月桂仙人,别来无恙。”

玉绪说的是吴刚以前的职位,现在听来,却是遥远得仿佛不存在。

“多年不见,你果然……很优秀。”吴刚不着痕迹地挡在望因和玉绪的前面,“还收了个灵巧的徒弟。”

“你不用挡了。”玉绪状似无意地瞥了萧云若一眼,“我和他的千年爱恨,今日须得结束。我只是没想到,他爱上的居然是个婴儿,而那个婴儿,还是被我一手养大。”

吴刚听得此话,看了望因和萧云若一眼,对玉绪道:“小心处理。”说着便走出了水阁。

君涯和归夙顿觉四周气氛不对,也连忙随着吴刚出了门。

水阁安静下来。

玉绪冲红绡使了个眼色,红绡乖乖地关上门,静静地走了出去。

三道影子在阳光的旋转下,诡异地*在了一起。玉绪低垂着眉眼,轻声道:“你们都知道了,对吗?当年的一切,都已一清二楚了……”她仿佛在静静地叹息,叹息这场遥远的宿命,“可是,你们全都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当年烨的身后,一直有一道目光,静静地追随。烨喜欢去海边看日落,于是那个少女每天都跑到海边地礁石下躲着,烨在那边看日落,她就在这边看着烨。那个少女,是那么的爱烨,尽管于烨,她甚至连过客也不是。她常常想,就算烨不记得她,也没有关系,只要她永永远远都能默默地陪伴在烨的身边就好了。”玉绪的声音突然转为凛冽,“谁知,就连那么一个小小的心愿,上天也不肯成全她……”

望因和萧云若互望一眼,心里已如明镜一般,玉绪口中的那个少女,分明就是玉绪自己。

“……我原本以为,烨喜欢的是嫦娥,所以在天帝惩处嫦娥之际,跑到二公子明丞那里,劝说他力主对嫦娥处以死刑。呵呵,没想到,烨喜欢的却是一个婴儿!”玉绪似乎变得有些疯狂了,她看着萧云若,眼中的感情复杂而幽深,“你知不知道,你是被骗了?你被那双眼睛骗了?你看看,你好好看看,现在的望因和当年的月儿,是一样的吗?她还是你所谓的干净纯粹的光芒吗?她现在这个样子,还可以为你带来光明吗?”

“烨需要光明,但是我不需要。”萧云若淡淡地答道。

“那么,你不爱她,是吗?”玉绪仿佛得到了等待千年的答案,“告诉我,你不爱她,是吗?”

“我不爱她,并不代表我会爱你。”萧云若并不直接回答玉绪的问题。

望因听到萧云若的话,目光微微转暗。

玉绪自然注意到了望因的落寞,她笑得光华璀璨:“不爱我?我不要求你爱我,我只希望可以静静地守着你便好。只要,你永远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那么,一切,都不会变。望因,依旧是姻缘宫的宫人,她什么错都没有,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而你,萧云若,依旧是寒影楼的楼主,你的义父,会受到上天的庇佑,安然度过此次叛乱之劫。我不会打扰你,我只要时常看到你就好。”她伸出手,缓缓地靠近萧云若俊逸的脸庞,“不要把心交给别人。答应我,永远不要爱上别人,好吗?只有那样,你这一生才会过得像个英雄……爱情,只会让英雄气短。”

萧云若用余光瞟了瞟望因若有所思的模样,出乎意料地竟没有将玉绪的手推开。他愿意放下自己的骄傲,来换取一成不变的轨迹。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罢,一切回归到原点。他不是烨,不需要近乎执拗地追寻光明。光明愿来便来,不愿挨着他,他也并不强求。

手,一点一点地靠近,玉绪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颤抖。其实,她多想靠在这个男子的胸膛上,然后静静地睡去,即使生命就此终结,她也不愿再醒来。然而他,拒绝得那么彻底,不肯给她一丁点希望。不爱望因,也不会爱她?那么他,还想爱谁呢?他的心,还要游走多远,才愿意来到她的彼岸?

玉绪几乎可以触摸到萧云若沉稳温热的呼吸,暖暖的气流窜入手掌,化开的是陌生的温暖,但她深知这份温暖来之不易。

以前,她就连和烨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烨是天界的战神,高高在上,他离得太远了,只能成为那个倾心爱慕的少女的信仰,却不能,成为希望。

可是现在,玉绪终于可以触摸到这份遥远的渴望……

他的脸,离得这么近,这么近……

“啪”!

玉绪的手被一阵含着茉莉的清香吹开!

“你做什么?还想回思过崖面壁几千年吗?”玉绪疯狂地朝着望因喊叫。就差一点,就还差那么一点,她就可以触摸到那份希冀了几千年的温暖……

望因的脸上已是挂满了泪水,整个水阁都飘散着茉莉的清香。

“你……你居然,有了眼泪?”玉绪失声,“是谁?是谁给了你眼泪?”

“很失望,是吗?你想要整个姻缘宫的人都陪你痛,陪你难受,陪你苍白,陪你无情……可是,从今往后,我不会了!我爱云若,我要离开姻缘宫,同他一生一世地厮守在一起!”

“爱他?望因,你真的爱他?若是他千年之前没有为你牺牲一切,你会爱他?”玉绪冷笑,“你还是分不清爱情和恩情,就如同当年对梁山伯和祝英台一样。他们明明不能在一起,你却固执地为了报恩而成全他们……一次,还不够,是吗?还要有多少次才够?”

玉绪的话戳到了萧云若的痛处。是的,他之所以不愿让望因知道他是烨,不愿让望因知道烨对她的付出,也不愿让望因知道是他冒险进入静谷为她取了解药,都是害怕她的报恩。他不需要她还他恩情,从来就不需要。

爱情的付出,应该是不求回报,发自内心的罢?

萧云若看向望因的眼里有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若她真是为了报恩才说爱他,那么,他宁愿她不要爱她,两个人从此形同陌路,再不相见!

“报恩?我为什么要报恩?烨为我付出是他心甘情愿的!他为了保护住心中的光明,不惜以一切作为代价,我们应该尊敬他,仰慕他,却不能用世俗的眼光看他!若是他还在,定不会允许我用爱情来还恩!恩情就是恩情,爱情就是爱情,这两者,我望因从来分得很是清楚!”望因看着那双幽蓝色的眼睛,神色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爱你,是真心诚意地爱你。你愿意,放下尘世中的一切,陪我隐居吗?”

“我……”萧云若心里很乱,却充满了甜甜的味道,那种扑面而来的舒适感让他沉醉,“我……”

“别答应她!”玉绪的脸色苍白如纸,“不要答应她……和姻缘宫的宫人成婚,你就再也没有来世了!”

“什么意思?”萧云若听不懂玉绪说的话,“什么叫没有来世?”

“姻缘宫的宫人是天界的特例。几千年前,师父求到天帝特许,姻缘宫的宫人只要觅到良人,都可成婚……但是,成婚的二人,都只有那一世可以缠绵,死后便是灰飞烟灭,再无投胎转世之说。”玉绪显得有些急迫,“云若,不要听她的。我为了你,宁愿不和你长相厮守,只愿时常能见见你就好……我待你这般好,你看不出吗?这个……这个贱人,她是在引诱你玩火自焚呀!”

“真的没有来世?”萧云若又问了一次,仿佛是在确定一般。

“是的,没有。”望因低下头,避开那双询问的眼睛,“你不愿意……是吗?还是……你根本……就不爱我?”

“不是。”萧云若却轻轻浅浅地笑了,俊逸的脸庞染上了些许红晕,“难怪你方才总是在说‘一生一世’,却不说‘永生永世’。我……也爱你,真的,好爱你。不能与你永生永世地厮守,陪在你身边一生一世也是好的嘛。”

太多的顾忌在望因和萧云若之间存在。

然而现在,他们却尽皆抛开了这些阻碍他们的顾忌。

不能永生永世又如何?

一生一世就够了。

“你……你们……”玉绪深吸口气,“好,好!望因,我真后悔当初抚养你!在师父将你带回来之际,我就该亲手掐死你!”红纱随风而动,“我在姻缘宫等你们!望因,别忘了,出宫前还要经受‘真心树’的考验!过不了,你知道下场!”

一颗水晶球落到地上,散成破碎的眼泪,一如玉绪破碎的心。

痴候千年,原来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西王母,我该说你给我水晶球是真的想要帮我,还是想要利用我来应证你千年之前对他们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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