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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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只记宵寒不记梦2

这个林子太过压抑,好像存在着什么禁止的力量。

萧云若终于有了种无力感,身为凡人的无力感。

然而,幽冥兽却突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血红色的落叶如雪花般簌簌而落。萧云若看着幽冥兽,幽冥兽好像也正在看向萧云若。

幽冥兽渐渐地散开,在地上爬来爬去,似乎有目的,又似乎在观望。

萧云若看着它们,微微皱眉。它们,是想在他临死*弄他吗?

一个大大的“请”字赫然摆在了地上。

萧云若不知道幽冥兽摆成这个“请”字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他被它们当做了客人?

抑或是,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有人在对它们发号命令?

幽冥兽安静下来。

它们排成了一条长长的白线。

白线远远地,远远地延伸到了前方看不见的地方。

穿过血林,就是静谷。

犹豫了一下,萧云若沿着白线走向深林的更深处。

幽冥兽像是一个忠实的引路人一般,随着萧云若的步伐前进。

始终快上一步。

白茫茫的雾气不知从何时弥漫开来,那些优雅的鲜红落叶于悠悠转转之间便隐去了笑靥,溅起一股奇异的芳香。

远远地听到了水流的声音,欢快,愉悦。

萧云若住了步,低头看着只顾爬行的幽冥兽。

那双幽蓝色的眼睛里闪着疑惑的光芒,还有天生而来的冷冽。

在他这样迫人的目光之下,幽冥兽显然有着些许不安,队形微微混乱,但仍是一步一步地爬向前方。

萧云若沉默了半晌,终于再次迈开步子。

不论前面是什么,终究要面对。

过了血林,就是静谷。

水流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欢快,就像是少女低声的轻吟。

雾气却渐渐地淡去。

仿佛有湿湿的水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陌生而熟悉味道。像是海的味道,又带着,泉水特有的甘甜。

萧云若有种被蛊惑的感觉。

白雾完全散尽之际,一袭柔和的水蓝色便这样落入了他的眼里。

风吹起了美丽的裙裾。

那女子侧目,巧笑嫣然。水蓝色的发丝微微遮住她绝色的脸庞,那双澄澈的眼眸中流转的是轮回百年的不离与不弃。

不过是一回眸,却仿若隔了千百年的时光与等待。

“你……”萧云若有些失神。他看着女子,却什么也说不来。声音,似乎突然间就从喉咙里这么消失了。

那女子却是极为高兴的模样:“主人,您终于回来了!”蓝色的纱裙飞扬,那女子转眼便已跑到萧云若身前,盈盈施礼,“湖蓝终于等到您了。”

“主人?”萧云若玩味着这个称呼,好多人叫他主人呢。他看着名叫“湖蓝”女子,却是一声不吭。

“主人离开之际,曾说过定会回来。湖蓝,也一直相信……”

萧云若看着一旁**不已的幽冥兽,微微皱眉,终是问出了口:“你口中的主人,究竟是何人?”

“主人,都不记得了?”湖蓝看进萧云若幽蓝色的瞳孔中,沉默半晌,这才幽幽道,“果然……”她的话语间是藏不住的失落与哀伤,“主人离此,怕已是将近千年了罢……”她低下头,目光扫过无夕剑时,瞳孔里闪动着惊讶的光芒,“归夙?主人为何随身携带的是归夙剑?”她抬头看向萧云若,“默一呢?主人的默一剑去哪儿了?”

“默一?归夙?”萧云若蹙眉。他发现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纠结,然而他却逃不开,因为那纠缠的源头就在他的身上,“这把剑,叫无夕。”

“呵呵。”湖蓝仿佛想到了什么,轻轻摇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他还是不肯死心……过了这么久,他还是不肯死心。”

“主人,”湖蓝看着他,“既然您收下了归夙,湖蓝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归夙,默一,两柄都是刑天所铸的宝剑,主人,自然有自己的选择……现在,就让湖蓝履行自己的责任,将当年的事都告诉您罢。”她看向那汪波光粼粼的湖水,喃喃开口,“主人还记得你的名字吗?你的名字,叫做烨……”

时光就这么随着湖蓝安静的声音倒退,倒退到遥远的过去。

无边无际的的黑暗里,什么都是馄饨一片。

很静,安静到仿佛没有生命。

一盏油灯悠悠地漂浮过来。

火光映出一只素白的手。

脚步声回荡在山洞里。咸咸的海风随着脚步声弥漫开来,浸润着每一寸空气。

脚步声停下了。

油灯被提高,一张秀雅的女子的脸庞出现。

“烨儿,母亲来了。”女子举着油灯四处寻找,“烨儿,你在哪儿?”

黑暗最深处突然闪出一对寒星。

“母亲。”他的声音如她想象的一般淡漠。然而,她却为此而欣喜。

“烨,走罢。”女子举着油灯想要靠近他。

“母亲先请。”烨却刻意与她保持着冷漠的距离。

女子的眸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苦涩地笑了:“我倒忘了。我的烨儿,长大了。”

烨只是看着她,眼睛内毫无感情。

是的,她的烨儿长大了。

五岁那年,他就长大了。

云端的上面,便是天庭。

初登天界,年仅二十出头的烨便接受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荣耀。

烨成了继刑天之后天界新的战神,被尊称为“烨君”,浑身光芒万丈。他拥有举世无双的剑术,拥有傲视天下的容颜,拥有俯瞰世界的身份,还拥有无坚不摧的默一剑。可谓是集天下之好于一身。

烨是将军,是天界最厉害的将军,是一个不可被打破的神话。

那些血肉模糊的战场上,烨的身影永远是那么清朗帅气,他的面容永远是那么深邃干净。他就像一个死神,总能轻易地吸干他人的鲜血,吸干他人的意志。

就这么在鲜血中走过,岁月在天界成了永恒。

就像静谷中慢慢地流动的湖水,就像散不尽的白色雾气,就像绵长的冰冷的阳光。

烨不能从阳光里汲取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暖。他身上的黑暗太过浓重,阳光根本不能温暖他的心脏。但是烨似乎很渴望阳光,就像一个人在幼年时期渴望母亲一样。

然而,幼年时期,母亲抛弃了他;成年后,阳光也抛弃了他……

那时候的烨,很爱看海。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映着自己孤寂的影子,等着黄昏将海水染成黑色,将天地引进黑暗。光华散尽的那一瞬间,默一剑总是能看到烨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太淡,太快,以至于默一剑以为看错了。可是,太多次的错误终于让默一剑相信了烨的失落感。

这失落,或许是因为烨的生活太过于血腥和安静了罢。

那时的默一剑已能通晓人性,可是却不通人心……

直到那一年,一切宿命般的找上了烨,千年孤寂的光华终于有了答案……

那一年,人间正是夏太康当政。

夏王无道,民不聊生。

然而受万民膜拜敬仰的天神们却正在熏香缭缭的瑶池边喝酒聚会。花飘蝶飞,轻纱羽衣,纤纤细指下奏出的是欢快明动的乐章,醉人的酒香里映着一张张不染凡尘的微红的脸庞。

烨也列座在席。然而他只是喝酒,一句话也不说。

默一剑躺在桌上,看着主人沉静的面容。

“烨,怎么不说话?”好听的女声传来。

烨侧目,便看见了那个女子一如既往的笑容。

“……”又是一杯热酒下肚。温热顺着喉咙慢慢滑入,却没有到达心底。

“呵呵,”西王母举杯站起来,衣袖拂动间,带着妖娆的风情,“来,让我们为天下第一的战神干杯!”

众人也都举杯附和着:“为烨君干杯!”

烨淡淡地道:“多谢。”一饮而尽。

知道烨的个性,众人也不计较,又开始说笑起来。

没有人知道,烨喝那杯酒喝得有多难受。

因为那杯酒是西王母敬的,而烨讨厌,甚至是憎恨西王母。

如果,如果没有西王母;如果,如果没有那句“他将会是新的战神”的预言,他本来该如邻家的小孩一样,无忧无虑地在阳光下成长。可是那句仿若魔咒一般的预言还是来了,诱使着他的母亲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带向黑暗。

“光芒太过喧嚣,只有黑暗才是绝对的安静,才能造就伟大的天神!烨,你要记住,全族人的荣辱都在你的身上,你一定要成为天神,永永远远地守护你的部落。”那是母亲对五岁的烨说的话,烨至今还一字一句地记得那么清楚。

我的部落?

烨想起母亲的话便觉得可笑,那个部落,属于他吗?

还是,他的命运注定属于那个部落?

为了部落的兴盛,那个被他叫做“母亲”的女子竟然亲手将他推向黑暗的深渊,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谁能知道那么多年的黑暗与寂寞,他是如何熬过来的?没有光明,十几年都没有光明,一个幼小的孩子跌跌撞撞,在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寻找着记忆中母亲的怀抱,寻找着渴望着温暖的阳光。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洞外就是阳光,可是他只能听见声音,那是海水不眠不休的咆哮声。出不了洞,他只能握着默一剑一遍一遍重复着剑招,他的生命里,有整整十五年是由飞扬的剑花拼凑而成,单调呆板。

那样铁石心肠的母亲,那个造就他悲剧的预言,那个说出预言的西王母,他不该恨吗?

烨幽蓝色的眸间闪过一丝白光。

“报!”突兀的声音打断了瑶池内欢快的氛围,乐声戛然而止。

众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直直地看着那个闯进来的天兵。那天兵似乎极为不安,环顾了在座众人,一下子就跪倒在西王母面前:“启禀西王母,大公子和二公子……出事了!”

“傲苍……”正巧从内室走出来的王母听得此话,顿时晕了过去,身旁的天帝赶紧扶住她,一面冲那个跪着的天兵吼道:“怎么回事?大公子到底怎么了?”

被天帝这一吼,那个天兵仿佛吓掉了半天命,吞吞吐吐道:“大公子……大公子被一个凡人射中了心脏……”

民间传说:夏太康时期,天上出现三个太阳,人间江海干涸,颗粒无收,哀鸿遍野。有穷氏中有一人名后羿,此人天生力大,精于骑射,弯弓搭箭,射下两日,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为人所景仰,被尊为“箭神”。

然而想不到后羿功高震主,竟犯上作乱,强迫太康退位,携妻子嫦娥堂而皇之地入主皇宫。

一时之间,众人哗然。

今日的月光很是明亮,明亮得夺人心魄。她收回彷徨的目光,提了灯盏,披上火红色的大氅,一步一步走向长廊的深处。四周的卫兵已经撤除,只留下沾染着晶莹露珠的暗红色廊柱,深深浅浅的树影摇晃在朦胧的月光里,氤氲着惊人的哀怨与惆怅。

是的,她是在哀怨,但不是在怨他,而是怨老天无眼。

纱窗里露出点点灯光,倨傲的身影忽隐忽现,带着落寞与萧条。

她深吸口气,缓缓地推开了沉重的殿门。

一室的明亮落到了她的身上。

“后羿。”她叫他,脸上是宁静祥和的笑容,手里的油灯仿佛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光芒一般,倏地熄灭。

“嫦娥,你过来了。”他跪坐在毛毯上,侧目看向她,眼中充斥着骇人的血丝,神情极为疲惫。他想对她笑,却怎么也弯不出从前那样自然的弧度。

“寒浞,今日找过我,”她脱下火红色的大氅,露出一袭素白的衣衫,“他让我劝你……”

他看向她,眼中隐隐含着笑意:“那你是来劝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