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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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然后,她怯怯的,怯怯的,用手去轻触那白梅,再悄悄的抬起眼睛,悄悄的注视著何梦白。这种表情和举动使何梦白振奋了,把握住了这个机会,他迅速的说:

“记得我吗?记得闲云寺的白梅吗?记得那小溪和小木桥吗?”江冰梅瞅著他,眼底露出一股无助的、苦恼的、思索的神情来。“哦!”何梦白突然想起一件东西来,从怀中掏出了那个跟随了他已经若干年的绣荷包,他把那荷包抛在她的膝上,说:“那么,可记得这荷包吗?”

江冰梅俯首看著那荷包,于是,像奇迹一般,她猛的发出一声轻呼,骤然间开了口:

“是那个荷包呀!”“是的,是那个荷包!”何梦白急急的说,拾起荷包,举在她的眼前:“你看看!就是你那个荷包,绣著一枝白梅花的荷包,许多年前,你用它来周济一个穷秀才的荷包!记得吗?想想看!想想看!”“哦!”江冰梅的眼珠转动著,如大梦方醒般瞪著何梦白,接著,她就从椅子中直跳起来,嚷著说:“那幅画!我那幅画呢?”“那幅画一直跟著你,正如同这荷包一直跟著我呀!”何梦白说,由于欢喜,眼里竟充满了泪。扶著江冰梅的手腕,他把她带进屋中,在屋里的墙壁上,那幅“寒梅雪艳图”中的女子,正默默的瞅著他们呢!

故事写到这儿应该结束了,剩下来的,都是一些必定的事情,一些你我都知道的事情。团聚,婚姻,男女主角共度了一大段美好的人生!是的,这就是人类的故事,一些偶然,一些奇遇,一些难以置信的缘份,构成不同的故事,不同的结果。正像净修法师所说:

“人生际遇,皆有天定,有时,说是有缘却无缘,又有时,说是无缘却有缘!生命都是这样的。”

生命都是这样的,你信吗?一九七一年五月三日夜于台北禁门

前言在说这个故事之前,我们必须回溯到那个久远以前的年代,去尽力了解那个时代的风俗、习惯、忠孝节义的思想,以及那时候人们所畏惧的事物和传说。

那时候的人们怕鬼,怕狐,怕神,他们相信一切神鬼狐的存在。那时候的人们怕火,因为大部分的建筑都是木造,一旦失火,就不可收拾,家破人亡,常因一炬。因此,上一篇的“画梅记”中,我曾提到火,这儿,我要说另外一个有关于火的故事。那时候的人们崇尚节义,他们提倡“忠臣不效二主,烈女不事二夫”的思想。关于忠臣及烈女的故事,不知有多多少少,至今仍脍灸人口。于是,鬼、火,及一个烈女的一份纯真的恋情,就造成了我今天要说的这个故事,这个神秘而离奇的故事。

如果你有闲暇而又不厌倦,请听吧,请听。

一她的名字叫韩巧兰,但是,他一直叫她巧巧。

他的名字叫白元凯,但是,她也一直叫他凯凯。

韩家住在城头,白家住在城尾,两家都是城中的望族,都拥有极大的庄院及画栋雕梁的宅第,又都沾上了点儿“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关系,因此,韩家与白家来往密切,也因此,巧兰和元凯自幼就成为青梅竹马的一对。

孩子们不懂得避讳,孩子们也不懂得虚伪,他们一块儿玩,一块儿吃,一块儿学认字、读书,她常跟著母亲住在他家里,他也常跟著母亲住在她家里。他们疯过,闹过,淘气过,也吵过架,勾小指头绝过交,又勾小指头和过好……但是,由衷心里,他知道他喜欢她,她也知道她喜欢他。

他们第一次来到“寒松园”是他带她去的,那时,他九岁,她七岁。瞒著家人,他悄悄的带著她溜出城,到离城足足有四里路的郊野,停在这栋荒芜、阴森,而又孤独的废园门口。望著那爬满藤蔓的园门,和那半倾圮的红色围墙,以及那从墙内向外斜伸出来的几棵古松,他说:

“瞧!这就是咱们家的‘寒松园’!”

她打量著那已空废的庄园,踮著脚尖,试著要窥望那墙内的神秘。他拉拉她的手说:“走!我知道后面的围墙有个缺口,我们可以钻进去,里面好大好大,有好多房间,我上次和哥哥钻进去看过,我带你去看那个闹鬼的小花园。”

她瑟缩了一下,摇摇头说:

“不!我怕!”“怕什么?这是大白天,鬼不会出来的!我们上次来,也没遇到鬼呀!何况,有我呢,我会保护你!”

“你不怕鬼?”她怀疑的问。

“我不怕!”“可是……可是……大家都说,寒松园是真的有鬼,好可怕好可怕的鬼,所以你祖父才封掉了这个园子,搬到城里去住的。”“我祖父胆子太小了,要是我,我就不搬。这寒松园比我们现在的屋子大多了,里面有好几进花园,一层套一层的,可惜现在都是荒草。传说以前我的祖宗们盖这园子,花了不知道几十万两的银子呢!现在就让它空著,太可惜了!都是我祖父胆子小!”“你祖父见到那个鬼吗?什么样子的?”

“说有男鬼,还有女鬼,长得青面獠牙,可怕极了,每天夜里,还有鬼哭,鬼叫,鬼走路,鬼叹气……”

“啊呀,别说了,我们还是走吧!”

“走?你还没有进去看过呢!”

“我不进去了!”“巧巧!没想到你的胆子也那么小!没出息!”

“谁说我胆子小?”“那么,就跟我进去!”

“好吧!”巧兰咬了咬牙。“进去就进去!”

于是,两个孩子绕到了围墙的后面,在荒烟蔓草之中,找到了那个倾圮的缺口。元凯先爬了上去,再把巧兰拉上了墙头,只一跳,元凯已落进了园中的深草里,巧兰只得跟著跳了下去。紧紧的死攥著元凯的手,她惊怯的、惶然的打量著这阴森森,暗沉沉,遍是浓荫与巨木的大院落。

树木连接著树木,深草已掩没了小径,迂回的曲栏上爬满了藤蔓和荆棘,曾是荷塘的小池长满了萍草,小亭子、小石桌、石凳上都是灰尘及蛛网。元凯拉著巧兰,小心的从荆棘丛中走过去,从树木低俯的枝桠中钻进去。然后,巧兰看到了那栋曾是雕栏玉砌的屋子,楼台、亭图、卧桥、回廊,如今已遍是青苔,绿瓦红墙,都已失去了色泽,但仍然依稀可辨当日的考究与精致。屋门紧紧的关著,窗纸早被风吹日晒所摧毁,零落的挂在窗槛上。元凯拉著巧兰,走上了那青苔密布的台阶,俯在窗口,元凯低低的说:

“你看里面!”巧兰畏怯的看了一眼,好深的房子,家具尚存,都是些厚重的檀木家具,现在全被灰尘和蛛网所掩盖了,大厅四侧,重门深掩,不知掩著多少神秘和恐怖。一阵风来,巧兰脑后的细发都直竖了起来,她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轻轻的说:

“走吧!我们走吧,我妈会找我了。”

“你还没看到闹鬼的园子呢!”

“我不去了!”“那你留在这儿,我一个人去!”“哦,不要!不要留我一个人,我跟你去!”

元凯胜利的扬了扬眉,即使是孩子,男性也有他那份与生俱来的英雄感。绕过了正屋,这才能发现这栋院落的庞大,一片绿阴阴的竹林后面,是一排短篱,残余的茑萝,仍有几朵鲜红的花朵,在杂草中绽放。短篱上有扇小门,一块横匾上刻著“微雨轩”三个字。走进小门,是另一进院落和另一进房屋,也同样精致,同样古老,同样荒凉。再过去有道石砌的矮墙,矮墙上是个刻花的月洞门,上面同样有个横匾,题著“吟风馆”三个字,再进去,是“望星楼”、“卧云斋”、“梦仙居”……等等。然后,终于,他们停在一道密密的高墙前面,高墙上的门又厚又重,上了两道大锁,横匾上题著的是“落月轩”。在那门上,不知何年何月,有人用两道朱符贴著,如今,朱符已被雨水和日晒变了色,上面依稀还有些字迹,但已完全难辨。这已是寒松园的深处,四周树木浓密,杂草深长,除了风声震撼著树梢之外,寂无声响。元凯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谁听到似的,对巧兰说:

“就是这道门里,所有的鬼魂都在里面!所以这是两扇禁门。”巧兰打了个冷战。“我们走吧!好吗?”她近乎哀求的说。“或者那些鬼会跑出来!”“那门上有符,他们出不来了。”

“如果他们出不来,你祖父为什么要搬家呢?”

“这个……”元凯答不出来了,正好一阵风掠过去,那重门之内,似有似无的传来了一声幽幽然的叹息,元凯自己也觉得背脊发凉,胸腔里直往外冒冷气,握紧巧兰的小手,他不自觉的有些紧张,说:“已经看过了,就走吧,反正这门关得紧,我们也进不去!”巧兰巴不得有这一句话,掉转头,他们循原路向外走,穿过一重门,又一重门,走过一个园子,又一个园子,两个孩子在杂草中钻出钻进。不知怎的,巧兰总觉得在他们身后,有个无形的鬼影在悄无声息的跟踪著他们,她加快了步子,半跑半跌半冲的跑著,元凯只得紧追著她,那园子那样大,假山、流水、荷塘、小亭、拱桥、曲栏……她都无暇细看,一心一意只要跑出去。有一阵,她以为她这一生都跑不出这个园子了,但她终于来到了那围墙的缺口,两人相继跳出了围墙,巧兰刚刚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就猛的被一只大手一把抓住了,巧兰吓得尖叫了一声,定睛细看,却原来是白家的家丁阿良,被派出来找他们的。阿良跺著脚在喊:

“小少爷!你疯了,带韩姑娘到这儿来,里面有鬼的呢!也不怕恶鬼把你们给吃了!”

“恶鬼!”元凯不服气的喊:“你看到过恶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