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侦探十二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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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波洛心里估摸,一两分钟之后那人就会开口搭话。他那副急巴巴的渴望表情不会让人弄错。

车厢另一边是个看上去颇有点身份的高个儿男人,一头灰白头发,一个鹰钩大鼻子,正在读一本德文书。他长着不是音乐家就是外科医生那种灵活的修长手指。

远处一端有三个同一类型的男人,个个罗圈腿,带有一股无法形容的粗野气质。他们正在玩纸牌。呆会儿他们也许就会让一个陌生人加入他们的牌局。一开始,那个陌生人也许会赢,可随后牌运就会逆转。

那三个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常,惟一不寻常的是他们干吗到这个地方来。

这种人你可能会在任何一节去赛马场的火车上——或是一艘普通轮船上遇到,可是在一辆几乎空荡荡的缆车上——却有点不大对头啦!

车厢里还有另外一位乘客——一名妇女。她高高的个子,一头深色浓发,长着一张美丽的面孔——一张大概可以表达各式各样感情的脸——可现在却冷若冰霜,毫无表情。她谁也不看,只盯视着下面的山谷。

正像波洛所预料那样,那个美国人终于开了口。他说他名叫施瓦兹,这是他第一次访问欧洲。他说欧洲的风景简直太棒了。他对奇伦古堡印象深刻。他认为巴黎作为一个名城也没什么了不起——把它过分夸张了——他参观了女神游乐厅、罗浮宫和巴黎圣母院教堂——还发现那里的餐馆或咖啡厅里都没人会正确地演奏狂热的爵士乐。他认为爱丽舍宫还不错,而且特别喜欢那里的喷泉,尤其是让灯光照得明亮时更令人赞赏不已。

缆车抵达莱阿温和考鲁谢两站时都没人下车。这说明车里的乘客都去雪岩岭。

施瓦兹先生解释他去那里的原因。他说自己一直希望到高高的雪山上一游。一万英尺高实在不错——他听说到了那么高的地方,你连鸡蛋都煮不熟。

施瓦兹先生怀着天真友好的心情想使车厢那边那位高个子的灰发绅士加入聊天,可是后者只从夹鼻眼镜上方冷冷地瞪他一眼,接着看他那本书。

施瓦兹先生又向那位深色头发的女士提出交换一下座位——他解释说,她在这边可以更好地观赏景致。

闹不清她是否懂英语。反正,她只摇摇头,把脑袋更紧地缩在大衣的毛皮领子里。

施瓦兹先生对波洛轻声说:

“一看见一个女人独自旅行就总觉得没人照管她的行李什么的很不合适。一个女人出门旅行,需要人们多加照应。”

赫尔克里·波洛回想起自己在欧洲大陆遇见的某些美国妇女的情况,表示同意他的意见。

施瓦兹先生叹口气。他发现这个世界真是不太友好,那双棕色眼睛富于表情地表示:大家友好相处一点肯定不会有什么害处嘛!

2

在这个远离人间或超脱世俗的地方受到一位穿着正规礼服和漆皮皮鞋的店老板的接待,不知怎的,叫人觉得有点荒谬可笑。

店老板是一位高大的英俊男子。举止庄重,总在道歉。

离度假季节还早着呐……热水设备有毛病……一切都几乎还没处于正常运转状态……当然,他会竭尽全力作好服务……职工到班也不全……他对这么多位旅客突然光临简直有点措手不及。

这些话都是用温文尔雅的专业辞令说出来的,可是波洛却在这层文雅表面的背后捕捉到一点店老板极其强烈不安的情绪。他尽管故作轻松之态,却很不自在,好像在担心什么事似的。

午餐是在一间可以俯视山谷的长长的房间里供应的。那个名叫古斯塔夫的惟一侍者业务熟练而灵巧。他窜来窜去,对客人点菜提出建议,还拿出该店可供应的酒类价目单,向客人介绍。那三个粗俗的家伙坐在一张桌前,用法语又说又笑,声音越来越响。

那个老好人约瑟夫啊!——那个小戴尼丝怎么样啦,老兄?——还记得奥特尔那匹把咱们都坑了的劣马吗?

他们兴高采烈,个性鲜明——却跟这里的气氛很不相称!

那个长着漂亮面孔的女人独自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前。她谁也不看一眼。

后来,波洛在休息厅里闲坐着,店老板来到他的身边,跟他说些悄悄话:

“先生千万别拿眼下萧条的情况来判断这家旅店的经营状态。现在不是旺季。没人在七月初之前到这里来游逛。那位夫人,先生也许注意到了吧?她每年都在这个时节来这里一趟,因为她丈夫三年前在这里爬山时遇险身亡。真是很悲惨。他们夫妇俩感情一向非常好。她总是选在旺季开始之前来这里——这样可以安静些。这是一种凭吊举动。那个年纪大的老先生是从维也纳来的著名的卡尔·卢兹医生。他说到这里来是为了安静地休息休息。”

“这里确实安静得很,”赫尔克里·波洛说,“可那边几位先生呢?”他指的是三个粗鲁的人,“你认为他们也是来寻求安静的吗?”

店老板耸耸肩,两眼流露出焦虑的神情。他含含糊糊地说:

“哦,旅客嘛,总希望找点新的体验……这个高度——就是提供一种新鲜感觉啦。”

波洛心想,这里可并没给人一种非常舒适的感觉。他意识到自己心律过速。一句儿歌忽然愚蠢地萦回在他脑际:“高居人间上方,像个空中茶盘。”

施瓦兹来到休息厅,一看到波洛,眼睛就亮了,立刻走到他的面前。

“我刚才在跟那位医生聊天。他的英语说得马马虎虎。他是个犹太人——纳粹把他从奥地利赶了出来。嘿,我料想那帮家伙简直是疯了!我猜想卢兹医生是个大人物——神经学专家——心理分析学家——那类行当。”

他又把视线转移到那个高个子女人,后者正在眺望窗外残忍无情的山谷景色。他压低声音说:“我从侍者口中了得知了她的姓名。她是格朗迪埃夫人,丈夫是在前几年登山时摔死的。她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到这里来凭吊的。我有那么点感觉,咱们该想点办法——让她节哀,别过分悲伤。您觉得怎样?”

赫尔克里·波洛说:“换了我是你,绝不会去管这种事!”

但是,施瓦兹先生却不知疲倦地要表示一下友好态度。

波洛看见他的前奏曲,又看见他遭到冷淡无情的回绝。他们俩在灯光的衬托下映出了侧影,一起站了片刻。那个女人比施瓦兹略高点儿,脑袋朝后仰着,表情冰冷而严峻。

他没听到他说什么,可是施瓦兹回来时却显得狼狈不堪。

“什么也没干成。”他若有所思地说:“我总觉得我们大伙儿聚到了一块儿,互相没有理由不友好相处。您同意吗,先生?要知道,我还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呢。”

“我姓波洛,”波洛说,又补上一句,“是在里昂做丝绸生意的。”

“我给您一张我的名片,波洛先生,今后您如果有机会去喷泉镇,肯定会受到欢迎。”

波洛接过名片,用手拍拍自己的上衣口袋,喃喃地说:“真不巧,我身上没带著名片……”

那天夜里,波洛在睡觉前又仔细阅读一遍勒曼泰那封信,然后把它仔细折好,放回皮夹子里。他一边上床睡觉,一边想到:

“怪事儿——我纳闷这是不是……”

3

侍者古斯塔夫送进早餐——咖啡和面包圈,并为温里温吞的咖啡道歉。

“先生一定理解在这样的高度,咖啡没法给煮得滚烫。它老早就到了沸点。”

波洛喃喃道:“人必须坚忍地面对大自然变幻莫测的现象。”

古斯塔夫轻声说:“先生是个哲学家。”

他走向门口,却又没出门,而是将头朝门外匆匆瞥一眼,又把门关上,回到波洛床前,说道:“赫尔克里·波洛先生,我是警察局的德鲁埃警督。”

“哦,”波洛说,“我已经觉察到了这一点。”

德鲁埃压低嗓音说:“波洛先生,发生了一件挺严重的事。缆索出了意外事故。”

“意外事故?”波洛坐起来,“什么样的意外事故?”

“倒是没人受伤,是在夜里发生的。可能是自然灾害造成的——一次雪崩卷下了大量的砾石。不过也可能是人为的破坏,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无论如何也得用好几天的时间才能修复使用,目前我们跟外界彻底隔绝而困在这儿了!离旺季还早着呐,雪还挺厚,根本不可能跟下面山谷取得联系啦。”

赫尔克里·波洛在床上坐起来,轻声说:“这可太有意思了。”

探长点点头。“是啊,”他说,“这说明我们那位专员的情报是正确的。马拉舍在这里有个约会,想方设法让这次约会不受干扰。”

赫尔克里·波洛不耐烦地说:“但是这未免太离奇了!”

“我同意,”德鲁埃警督举起双手说,“这事违反常情——可就是发生了。马拉舍这个家伙是个离奇人物!”他点点头,说,“我个人认为他疯了。”

波洛说:“一个疯子兼杀人凶手!”

德鲁埃冷冰冰地说:“我同意。这事真叫人感到没趣儿。”

波洛慢慢说道:“但是他如果在这里定下了约会,就在这个高于人间之上的冰雪悬崖上,那么可以说明马拉舍本人已经在这里了,因为任何联系都已经中断。”

德鲁埃平静地说:“我明白。”

两人都沉默了一两分钟,然后波洛问道:“卢兹医生?他会不会是马拉舍?”

德鲁埃摇摇头。“不像是。世上真有个卢兹医生——我在报纸上常见到他的照片——一位很有作为的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