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侦探十二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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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这不禁使波洛想起一八九五年在里昂受审的一个叫阿道夫·杜朗的屠夫——一个杀害了好几个孩子的蛮牛一般有力气的凶手。那场答辩简直是疯疯癫癫的——他本人为此也肯定是活受罪——判定他究竟是恶贯满盈还是恶贯不满盈竟进行了长达好几天的争论。这位古代的赫尔克里也许会受到恶贯满盈的判定吧。不,波洛摇摇头,古希腊人如果是这样认定英雄,那按照现代标准来衡量则是行不通的。整个这些古代故事的格调使他感到惊讶。那些男女神祗——他们好像跟现代的罪犯一样,都有许多不同的别名。看来他们肯定都属于罪犯那一类型。酗酒啦,淫逸放荡啦,乱伦啦,强奸啦,抢劫啦,杀人啦,诈骗啦——准能让一位预审法官忙得没有一丝空闲。他们没有正派体面的家庭生活,没有秩序,没有条理,甚至在他们的犯罪行为当中,也没有秩序和条理!

“真是个赫尔克里大力神!”赫尔克里·波洛说着,灰心丧气地站起来。

他赞赏地环视室内四周。一个方形的房间,陈设着方形现代家具——就连一个精美的现代派雕塑都是由一个方块安放在另一个方块上面组成的,那上面还有个铜丝盘成的几何图形。在这间亮堂而整洁的房间当中是他本人。他朝镜子里望一眼自己。那么,这里是一个现代赫尔克里——跟那个浑身鼓出肌肉疙瘩、挥舞一根棍棒的裸体人物那张不讨人喜欢的素描画面上的形象迥然不同。正相反,他是个矮小壮实的人,穿着城市居民规规矩矩的服装,还蓄着一副唇髭——赫尔克里大力神做梦也没想到要蓄起的唇髭——一副漂亮而不落俗套的唇髭。

但是,这个赫尔克里·波洛和古代传说中那个赫尔克里却有一点相似之处,他们两个人毫无疑问都一直有助于消除世界上的某些灾害……他俩都可以说是他们所生活的那个社会的恩人……

昨天晚上,伯顿博士临走时说:“你做的工作不是赫尔克里大力神所干的那些艰难的丰功伟绩……”

啊,这他可说错了,这个老化石。赫尔克里的丰功伟绩应当再现一次——一位现代的赫尔克里所干的。这真是一种巧妙而有趣的自负!在我最终退休之前,我再接办十二桩案子,不多也不少。这十二起精选的案件必须跟古代那位赫尔克里的十二桩大事有关联。对,这不仅会很有意思,而且还会具有艺术性,具有灵性。

波洛拿起那部古典文学辞典,再次沉浸在古代传说中。他不打算完全仿效那个原型。这里面不应该有女人的情爱,不应该有内萨斯(译注:希腊神话中的半人半马的怪物,因企图夺去赫尔克里的妻子,被赫尔克里用毒箭射中。它死前欺骗赫尔克里的妻子说,把它的血染在给赫尔克里穿的内衣上能保持爱情。后来赫尔克里因沾上衣服上残余的箭毒而身亡)的衬衫……只有那些丰功伟绩。

那么,第一桩大事就是扼死涅墨亚狮子那件事。

“涅墨亚狮子。”他试着说了几遍。

当然他并不期望一桩案子里真包括一头有血有肉的狮子。要是真有动物园负责人找他侦破一桩跟一头活狮子有关的案件,那可就太巧啦。

不,这里只应当是象征性的。第一桩案件应该跟社会上一位知名人士有关,应该激动人心而且至关重要!那是一名手段高明的罪犯——或是公众眼里像是一头狮子那样的罪犯。某一位著名作家,某一位政客,或者某一位著名画家——甚至或许是某一位皇亲?

他喜欢皇亲这个念头……

他不必着急。他可以等待一桩极端重要的案件的侦破成为他自愿承担的第一桩艰难的大事。

第一桩涅墨亚狮子

(译注:涅墨亚狮子:希腊神话中巨人梯丰和巨蛇厄喀德娜之子。它蹂躏阿尔戈利斯的原野,任何人间的武器都不能伤害它。大力神赫尔克里在涅墨亚用手把它扼死,剥下它的皮做了自己的衣服。这是赫尔克里一生所做的十二桩大事的第一桩。)

1

“莱蒙小姐,今天早晨有什么趣事儿吗?”他在次日早晨走进办公室问道。

他信任莱蒙小姐。后者虽是个没有幻想的女人,但她却有一种直觉;只要她提出什么事儿值得考虑,一般来说,那事儿准值得考虑。她天生是个当秘书的好人才。

“没有什么,波洛先生。只有一封信我想您可能会产生兴趣。我把它放在卷宗最上面了。”

“是什么啊?”他颇感兴趣地往前走了一步。

“一个男人给您写来的,请您给他调查一下他太太的一条北京哈巴狗失踪的事儿。”

波洛还没等脚着地就愣住了。他朝莱蒙小姐不满地瞥了一眼,可她没注意到,接着打起字来了。那打字的速度简直跟一挺开火的机关枪一样快。

波洛气得不得了,真是又气又恼。莱蒙小姐,这位尽职的女秘书太叫他失望了!一条北京哈巴狗!一条北京哈巴狗!这事竟发生在他昨夜做的那个好梦之后。梦中,他在白金汉宫当面受到了嘉奖后,正迎出来那当儿,他的好梦被打断了:他的男仆端着他清晨必喝的热可可走了进来!

一句话就挂在他发颤的嘴边——一句挖苦的俏皮话。可他没说出来,因为莱蒙小姐又在飞快而有效地打字,想必不会听见。

他不乐意地嘟囔一声,拿起那封放在写字台边上的卷宗上面的信。

对,正像莱蒙小姐所说的那样,信是从城里的一个地址写来的——一项公事公办、简短而粗俗的要求。项目——调查一条北京哈巴狗被人绑架的事。一位阔太太娇生惯养的那种鼓眼睛、小短腿的宠物狗。赫尔克里一边看信,一边轻蔑地噘起嘴唇。

这事儿既不蹊跷,也不异常,或者说——但是,对,对,倒是有一处小地方令人生疑:莱蒙小姐判断正确。啊,真有一处小地方有点不大对头。

赫尔克里·波洛在椅子上坐下来,再慢慢仔细地看一遍那封信。这既不是他平常要办的那种案子,更不是他指望要办的那种案子。从任何角度来看,这都不是一起重大案件,简直一点也不重要。这不是——他不喜欢这个案子的关键在于——如果侦破了,这也不是一项与赫尔克里业绩相类似的那种事。

可他却感到好奇……

对,他感到好奇……

他提高嗓门,盖过莱蒙小姐打字机的声音,好让她听见。

“打个电话给这位约瑟夫·霍金爵士”,他吩咐道,“约个时间,我去他的办公室跟他面谈。”

像往常一样,莱蒙小姐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是个平凡的人,波洛先生。”约瑟夫·霍金爵士说。

赫尔克里·波洛用右手打个含含糊糊的手势,表示(如果你愿意这样理解的话)赞赏约瑟夫爵士尽管事业有成却这样谦虚地描绘自己,可是这也能被看成是不大赞成他这种声明的表示。反正叫人看不出赫尔克里·波洛这时头脑里最主要的想法其实是:约瑟夫爵士确实是(用更口语的话来说)一个很不起眼的人。赫尔克里·波洛挑剔地望着他那隆起的下巴,凹陷的小眼睛,球状的圆鼻头和紧闭的嘴巴。总的印象是让他想起一个什么人或什么事,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或什么事。脑中翻腾着模糊的回忆。很久以前……在比利时……肯定是跟肥皂有关的什么事……

约瑟夫爵士在继续往下说。

“我不摆什么臭架子,说话也从不兜圈子。大多数人,波洛先生,都不会计较这件事,只把它当做一笔销掉的烂账,忘掉了事。可这不是约瑟夫·霍金的作风。我是个阔人——换句话说,这两百英镑对我来说并不算一回事儿——”

波洛敏捷地插嘴道:“我祝贺您!”

“呃!”约瑟夫爵士顿了顿,那双小眼睛眯得更细了。他强调道:“可这并不是说我习惯乱扔钱。该付的钱,我照付。不过我照市价付——不会多给一个镚子。”

赫尔克里·波洛说:“您有没有意识到我的费用很高呢?”

“嗯,嗯。不过嘛,”约瑟夫爵士狡猾地望着他,“这倒是桩小事。”

赫尔克里·波洛耸耸肩,说道:“我从不讨价还价。我是一名专家。对一名专家的服务,您得付出高价。”

约瑟夫爵士坦率地说:“我知道在办这类案子上你是个顶尖儿人物。我打听过了,人家告诉我你最合适。我打算非把这事调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我不在乎要花多少钱。所以我到你这儿来。”

“您很幸运。”赫尔克里·波洛说。

约瑟夫爵士又“呃”了一声。

“非常幸运,”赫尔克里·波洛肯定地说,“我可以不必谦虚地这样说,现在我正处于事业的巅峰状态,再过些日子,我就打算退休啦——到乡下去住,偶尔出游,到世界各处去看看——另外或许我就在我的花园里耕种——特别注意改良蔬菜品种。非常好的蔬菜——没有怪味儿。然而,这倒不是主要的。我不过是想解释我在退休之前已经给自己订了那么一个任务,决定再接办十二个案子——不多也不少。自己强加的一种赫尔克里业绩般的重任,如果可以这样形容的话。约瑟夫爵士,你这个案件是十二项里的头一件。”他感叹道,“它那么无关紧要,倒真把我吸引住了。”

“紧要?”约瑟夫爵士问道。

“我说的是无关紧要。人们请我侦破过各式各样的案子——凶杀啦,无法解释的死亡啦,盗窃啦,抢劫珠宝啦等等。可这还是破题儿第一遭让人要求靠我的才能智慧来搞清楚一桩北京哈巴狗被绑架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