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哀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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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庸人自扰

还有,我这人便是如此,女子家家的东西,并不是很清楚,虽说常日在宫里能够了解些时兴的布匹、水粉、头饰等等。但是这些个也不是我的真爱啊。一直以来,我与女子都走得很远,小时候野惯了,老是和一帮抽风孩子们一起厮混,于是丰州城的小姐们都看不惯我。

一个个避我如虎。我当时是这么想的,既然她们将我看成了虎狼之辈,我又怎能单单挂个虚名呢?为了配得上我在她们心中的美好形象,我彻底地作威作福,一统丰州东街巷子内的娃,成了孩子王。

知书达理也许我还能算得上,但小姑娘的玩意儿我是彻底不知。而到了元京之后,我才渐渐地像个姑娘家,宫里的管教嬷嬷教我做女红,给我讲解如何辨别玉质石材金器珠宝。

而我交上的女性朋友又是少之又少,花不语是因为有着共同的见不得人的爱好,我们可自己安慰地说上一番,是“以友辅仁”,大言不惭。

可是,除却她,我竟是找不到姑娘来当什么传说中的闺蜜一职,若是性别不限,那么云启与夙昧倒是还能排上个位子。

现今的九公主,视我为接话筒树洞,一股子倒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成谷子烂芝麻,我嘴上的笑是有些僵硬了,但是我到底还是想过了这坎,交上几个知心的。

所以我试着开口,应下了她去买胭脂,没事多来来宫里,与她做做伴。

酒散后,夙昧被留在了宫里,而我被带到夙昧私人的宅邸。这滋味不一般呐。什么叫做私人的宅邸,竟然让我有一种羞恼“金屋藏娇”的感觉。

离开宫之前,夙昧站在宫阶前,深深看了我一眼,像是刻意忽略掉在我身后不远处立着的时疏言一般,夙昧他的面色半隐在灰暗之下,只有眸中的一星火光曳得明亮,可是在这夜色斑驳里,我辨不出他的神情。

一日未言,他的嗓音在我耳中仿佛也与这面色一般得恍惚:“及瑛,你先回家,这宫里我应该是待不久。”

那日他曾讥讽,不以为意,全然不把雅国当家,而今,却又在我的耳边说上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些不解其意了。

他的身影不知为何愈发得瘦削了,素衣落拓,偌大一宫殿,孤身一只人。

没有避去那什么没必要的嫌,我与时疏言共上一辇。往日如倒斗一般,纷纷流泻、沁入我的脑海,重新拾回我碎落的画面。

不禁,一笑。

“及瑛,是想到了之前那次么。”时疏言无不自在,眼底半明半昧。

我点点头,压抑的心神顿时明快了不少。“笑我迟迟,也笑你故作不知,最终还是笑我蠢。”

他淡笑,“及瑛聪慧,何来愚蠢之说?”

“可又何来的聪慧呢,若是敌得上他一半的心思,我也不会将自己搞得如此。不知所措。”

时疏言转眉望向我,清鎏的目光包容,轻轻一言,我却溃不成军。

“心早就乱了罢。”

此言如潮涌顿时袭进我的躯体,让我身子一怔,而我垂眼却不愿承认他的话。

“及瑛,你可还记得在天牢里,对我说过的话。”

我转头看他,然而他唇角的笑意却意味悠长,车内被宕开的水色回笼,陷入一片不明朗的昏暗,车外颠簸风随之而动,能听见车轱辘辘辘的声响。

哀家既然要放了你,你是不是也要承诺哀家什么呢?

太后打的竟是这个主意,自然是如此,只要在下能做得到。

什么叫做能做得到,这都是凭他而言。要是我说不要发战,他可以说他做不到;要是我说杀了雅王,他也可以说做不到;要是我说对大瑨俯首称臣,他还可以说做不到。

不让夙昧参战,他也做不到。雅王此般对夙昧,何尝没有顾忌他的身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夙昧是他的亲外侄,而仅仅是外侄,单有一个“外”字,就与“子”浑然不同了。

但是有一件事,时疏言一定做得到。

而我始终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会帮我,他完全可以翻脸不认人,就当没有许诺过什么的。但时疏言的野心实在是很大,蛰伏得又太久太久,他和夙昧有着一般的心,所以他们可以拼却一力而相争。

我发怔了好半晌,终是回过神来,望着他平和如无风之水的瞳眸,望不穿他白衣翩跹的轮廓,徐徐开口:“假我为人质,牵制夙昧;后,带我去驻地仗营。”

我仔细一斟酌,他是无可能答应我更过分的要求的,而就干脆顺水推舟地成为他们的人质。夙昧或许会因此而动摇出战的意念。若是不得不出此战,那么他们也会将我拘禁胁迫夙昧出战。完全相反的两种结果,我也不知最后会是哪一个。

但是,待他上了战场之后,我入兵营,在他身侧的话,总还有机会一试。

夜风盈袖,灌入车厢。清风徐缓,擦过耳鬓,时疏言薄唇轻启,眸光恬淡:“好。”

告别下了步辇,墨弋带我入晰园,这里让我最为吃惊的,还是那沿着墙边密密植着的海棠。依旧是枯枝,约莫再过个两月,海棠方能开罢。

我不由得揣测夙昧,唤来了丫鬟问:“这海棠,是什么时候种下的?”

“回郡王妃,大约有五年了罢,建园时便种下了。”

我竟是再吞吐不出一句话来,摆了摆袖子让她下去。说不清心中的感觉,脑中只是勾勒出了那么一幅花不如人,色不如人,人不如人的画来。

满庭院的海棠之色,东风渐入,吹暖了花枝。花架之下,海棠之前,立着一个人,外秀内美,蕴雅含芳。

五年的时间,或是更久。

我倚坐在小院的回廊靠上,纵着体内心悸一苇之所如,筋脉微张,暖意深入四肢百骸,腕处略微抽痒,凌心潮万顷之茫然。

既然你说你不会放手,那么我也不会放了。

却不知在露重之寒春,我却是靠在靠上睡着了,醒来时天色还黯,夙昧躺在身侧,心里却是没由来地一阵温柔。

他合着的眼底是一片倦意,分分憔悴,想必昨日定是很晚归来了。也不清楚夙昧在这儿上不上早朝,总觉得是不忍心吵醒他,便伸手帮他掖了掖被子。

随即,又抚了抚他眼下那抹青黛的阴影。

不料,他黑魅不明的眼略张,浓密的睫羽在他的眼底加重了淡影,我停滞了自己的呼吸几许,展颜道:“你醒了啊。”

他捉伸手捉住我的手腕,往怀里那么一带,双臂搂着我,不说话。

我能听得见他胸口怦怦的心跳声,却不知那也许是我的。见我如此乖顺不似常日,夙昧轻笑,我眼底竟是因此升上了点点局促。

只见他促狭地一笑,起了身,我问:“你要上朝?”

他握着我的手,笑着说:“是,夫人。”晨光却是在此时缓缓潜入房内,凝在他的身周,为之镀上一层淡溶的薄光。

我干脆也起了来,帮他穿衣。我就知道自己笨手笨脚的,连个衣服都穿得不爽利,结果耽搁了夙昧好长一段时间。正当我急得脑上差点就落下了汗水的时候,抬眼却见到夙昧戏谑地望着我,我不禁气从中来,也不知道帮我一下。

不知道帮人就是帮己么!真是!我索性一赖皮,不去扣他未扣好的环扣,自己洗了把脸,欲施施然地去吃早饭了。他嘴角的那抹笑意就一直未减,伸手将衣服穿好,也随我出了屋子。

我心领神会地不去提及任何与雅瑨之战有关的东西,他也是如此,我夹了一筷青蒿放在碗里,对他说:“今日我与九公主出去买胭脂,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执着筷子说:“不会太晚。”

“昨日你对我说,那里你待不久,结果还是那么夜了才回来。”我语露不甘。

“这几日不会晚了,待我回来一起去絮阳的白鹭书斋走走,如何?”我略略有几分动容,但是我又怎不知,过了这几日,我们之间刚刚营造的单薄的温暖又会被金戈铁马刀枪利器给刺散。

端出了一个笑来,说:“那么,我等你,早点回来。”

随了时碧敛逛了一会儿“摘星坊”,听她说了那日我给她选的“午莲”,颜色、气味都不错。我笑笑说:“瑨朝的水粉比不上雅国的才是。”

她却皱了皱眉说:“也不尽然,我还是觉得那‘午莲’好,只是雅瑨将战,二国的货物往来在一月前就断了,我是近期买不到了。”

店家见了如此便说:“两位小姐真是来对了地方,小店刚好之前囤了一些大瑨的水粉,不知道二位要不要看看。”

“如此甚好,那就快拿过来瞧瞧。”时碧敛展眉笑道。

我旋开一盒水粉,用小刀挖取了半勺,抹在手上,嗅了嗅气味。本来的希冀却落了一阵空,因囤积失了味道。大瑨既是大瑨,雅国便是雅国。我说不清为什么怅然若失,但是不属于此的,便不能够永久。

时碧敛见我失神,问:“不好么?”

“估计是放的时间久了,才有些次了,公主若是想要,也只有等此战结束了之后罢。”我将盖子拧上说。

“小嫂嫂在担心三哥么?”时碧敛突然说了一句。

我摸不清她这般说的含义,不知为何她会这样想。眼露惊诧。转瞬又想到,九公主在宫内总能知道些什么,便说:“夙昧。此番回来,就是要上战场的罢。沙场上刀剑无眼,一将功成万骨枯。”

“小嫂嫂不要担心,父皇可疼三哥了,即使他上了战场,也不会去冲锋陷阵。应是坐镇大帐才是。”

我撇了撇笑:“但总归是让人放心不下的。”

“小嫂嫂,你是瑨国之人,三哥却还要出征攻打瑨,你心里头的滋味定不好受。”

我其实是自私的人,或许会战争持有恐惧之心,或许见不得家破人亡,但是未曾见到战场上真正血腥的一面,所以对人之战死无多大怜悯之心。对于死伤,最多就是几个数字的概念。

五十万、三十万、十万、五千。逐步减少,却不知道多少血肉之躯在刀枪之下陨落。因为那些人都不是我身边的亲近之人,我自然也就不会有多大的博爱。

时碧敛未点明我是谁,我亦不清楚她是否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但一般女眷不参政,隐逸朝堂,又怎会知他国之事。

“出嫁从夫,”我低眉道,“战火应是不会绵延到我家乡罢,若是那样,我的心也稍稍安稳一些。”

九公主最后选了几样胭脂,便回了宫。我看时间还早就继续在街上逛了逛。夙昧宅邸的丫鬟叫做晗杏,她在一旁为我讲解游览过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