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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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采了你这朵鲜花

极硬实的地面上出现一个小孔,因力道过大而腾出一线热气。我啊哈一声,想伸手探探这洞刺了多深,无奈那洞口实在太小,手指也无法一试到底,我转身,眼光在花圃里扫来扫去,琢磨着找根长草来弄个究竟。

只不过,这皇家的园丁也是一等一的好,找了半天,居然一根长过寸许的杂草也不见。怒从心头起,我是恶向胆边生,一撸袖子就准备来个辣手摧花,拔下在前方冲我嗤笑半天的那朵长梗红叶榛。

正要上前实施犯罪,多日的勤快却发挥了作用。左上方的树枝微微一响,我立刻惊觉起来:上面有人!想也不想,我双脚几乎陷进泥土里,狠狠一蹬,借这一蹬之力向后疾退。几乎是同时,一支羽箭侧身而过,没入身前的土中,只剩箭尾在地面上,余颤不已。

“又是你!”我一见这箭羽的颜色,不管不顾的大叫起来。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我看见了老熟人。事实上虽然从未谋面,我和他也可以算作相识已久了。

不会有错,第一次在打猎时射中面瘫的人,第二次在阿姜行宫外意图致我于死的人,加上今天,是第三次了。打死我都不会忘记他涂作赤红的箭羽,也不会忘记他那神乎其技的箭法。

不能与他近身战时,唯一的方法就是逃。我一个打滚抓起放在地上的曲终,不停歇地跃起,随后而至的那支箭如长了眼一般,堪堪触地,却极为诡异地一扭,凭空一个转弯,射向我脚踝。

我收脚挥剑,将长箭斩成两半。饶是曲终削铁如泥,还是被这硬木所制的箭柄震得退开半尺。这么阻得一阻,我气息不畅,登时落回地面。百忙里看见那人又已经将弓拉似满月,心里叫一声苦,干脆站在原地不动。

只要我不显示动向,他的箭无法预判我的落点,自然就不能发出那种会拐弯的变态箭法。一般人见到射手,第一反应就是躲避,加上先前被吓破了胆,我狗急跳墙的动作更是被他尽收眼底,这一招“后发箭”当然威力无穷。但是若我原地不动,他就只能射出直线运动的箭,凭手里的曲终,要躲开并不算难事。

这一下我却蒙对了,那人见我停止动作,也是一惊,虽看不见他面罩下的表情,我还是忍不住得瑟片刻。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良久,我眼里突然露出得色。

那人察觉不对,急忙回头,一柄长剑擦着他的头皮飞过。他急忙一跃而下,然而那柄长剑又怎能让他拉开距离,好让他施展箭法?自是如跗骨之蛆般缠上。看这人手忙脚乱的狼狈样,我落井下石地拍手大笑,狠狠出了一口恶气:“面瘫,把他赶到这边来,本小姐今儿个要亲自收了他。”

面瘫今天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袍子,飘飘然的煞是好看,听我跃跃欲试,抬脸就是一个电眼。好小子,竟敢这般挑逗我,就不怕我半夜装鬼敲门,采了你这朵鲜花?

面瘫剑法一变,剑尖毒舌般直指那人胸口大穴。那人无奈之下举弓一挡,弓弦登时被一剑劈断,嘣地一声大响。他失了攻击力,被逼得连连倒退,不一阵就退到我面前。哼哼,虎落平阳,此时不欺,更待何时?我收起曲终,一个猛子向他扑去。

不一阵,我那人已经被我点住穴道,委顿在地。我一脚踏在他丢落一边的长弓之上,一手叉腰,一手指天,豪气干云。“哼哼!这下姑奶奶发威了,你才知道什么叫厉害!”斜眼看见地上散落的长箭,心里一动,拾起一根就跑。

面瘫哭笑不得,也习惯了我的跳跃思维,径直上前,将那人的面纱掀开一角,愣住。过一会,他才缓缓地道:“果然是你。”

蹲在一旁瞎忙的我听到面瘫认出这人,急忙凑过来左看右看,确定这人他认识我不认识之后,忍不住问道:“他是谁?”

面瘫神色变得复杂,眼里有着了然,更带有一丝痛苦之色。我大奇,登时想到这人可能是大皇子文开的余党,毕竟前面两次,他的出现,似乎都与文开脱不了干系。我赶快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这人就任你处置吧,只要他不再来找麻烦就好。”把他就地放了也行,只要你不再难过。

面瘫不置信地瞪大眼,闪过一丝感激。他踌躇一阵,似乎下定决心,站起身将那人提进了屋里。随即反身带上房门,上前握住我的手,他低声道:“尔孟飞。”

“尔孟飞?没听过。”说的是这人的名字吧,是个身份不一般的人吗?面瘫深吸一口气:“这人,天生眼力超群,箭无虚发,是我天朝第一神箭。”哼,什么箭无虚发,他在我这里可是虚了很多回,我撅撅嘴:这人既是当朝第一射手,那他的主子又会是谁?看面瘫那副模样,一定是知道的。

面瘫看出我的心思,他挺挺背脊,紧紧拉住我的手:“走吧,我们这就找他背后的人去。”迈开大步,我只得紧紧跟上。临出院落时,我忍不住回头向地上一望,心下又高兴起来。

一支被拗断箭头的长箭插入地上的一个小孔,两尺有余的箭身整个不见,地面上只剩那红得招摇的箭羽。而洞底,它还没有触碰到。

是他?我只觉得全身的血轰地一下涌上脑袋,紧紧抓着面瘫的手不敢松开。可是事发已逾一月,他早就不住在这里了啊。而且,他真的会下狠心来害我吗?

面瘫一言不发,上前拍打着钉满铜钉的朱漆大门。很快,一个穿着短褂的小厮上前开门:“什么人在此喧哗,驸马府的大门,也是你们随便敲的?”面瘫冷哼一声,平日里他就是这样垮着脸,冻死一片的吧。那小厮果然被吓住:“太子爷……”

“看清了?还不让路?”面瘫没耐心与他多说,侧过头,却对上我责备的目光。他无奈的叹口气,换一副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可亲些:“公主在不在府里?”那小厮一脸受宠若惊,激动得有些结结巴巴:“在,在内花园呢。”说罢转身一阵飞奔。面瘫也不及等他通报回禀,直接闯了进去。

看来面瘫父子隐瞒功夫真好,文息造反的消息,在皇都外被封锁得很严实嘛。原来面瘫是找文洛华啊,可是他干嘛直接带我不找那刺客的主使人,先找自己的妹妹?想必他另有用意,我也不多问,老老实实地跟着。

走出几步,面瘫突然回头道:“你不让我凶那个小厮,是想起了四宝?”

我不答,你又何必问?面瘫搓搓鼻子,笑起来:“他比四宝可差远了啊。不过,还有我呢,不是吗?”

“啊是是是,你不说我也知道。”老是用这种低劣肤浅的手段提醒他在我生命里的存在。“人家四宝还帮我磨墨倒茶呢,我坐着吃饭的时候,人家可是站着伺候,你能吗?”心底刚泛出的一丝黯然被他这么一闹,登时压了下去。好吧,我承认,我喜欢,甚至有些迷恋他这种小把戏。满满的爱和付出,我很贪婪。

两人径直来到内花园,果然看见文洛华坐在凉亭里,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目光涣散,全不见了平时的爽快利落。成亦扬的事,她很伤心吧,毕竟夫妻数年,谁料一早就埋下这同林各自飞的结局。想起成亦扬那块鸳鸯分离的玉佩,我黯然迈腿,想去劝她一劝。

不料面瘫用力一拉我的手,竟是不许我上前半步,我不解,回头望着他。眼神里有痛心,有挣扎,也有责备。终于,他淡淡开口:“怎么,在等尔孟飞的消息吗?那驸马府的第一勇将,文洛华公主的第一死士。尔,孟,飞。”他一字一字地吐出,敲在三人的心上。

闻言,我大惊。霎时间什么都明白了,却什么都不愿意明白。一时消化不掉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我只能呆呆地望望面瘫,又看看文洛华。文洛华粲然一笑,仿佛还是那个和我们一起,没心没肺疯玩到天亮的小丫头:“你们来了,我自然等不到他。”

“为什么?”面瘫咬紧牙关:“就因为成亦扬喜欢她,你就要她死?洛华,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毫无自信,失了洒脱,甚至变得如此狭隘和丑陋?”

文洛华不答,只是死死盯住我,眼光灼热:“为什么?我也不明白啊,你明明这么喜欢二哥,明明相思一场都是空,可他为什么就是不懂呢?”她凄凉的笑起来:“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那次围猎的时候,我就该亲自出手的。”

我张着嘴,没了反应。原来早在上次出猎,文洛华就已经在处心积虑的要我的性命。她以打猎为名,诱我进入密林,就是为了让尔孟飞一箭取下我的人头。原来那时候不是我救了面瘫,而是面瘫救了我一命。原来……原来成亦扬他……

突然想到那个腊八的晚上,怪不得面瘫一见我们俩单独出宫,连王爷府也不回了,执意要跟着我们一道出去。想来不仅是想要陪我过节日吧?我转头望向面瘫,他显然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安慰地弯起嘴唇,只是,眼底殊无笑意。

文洛华一仰头,酒壶里的残酒尽数进了喉咙,双颊红似火,如要滴出水来。我们遥遥相望,中间的十数步距离,再也跨不过去。这个曾经和我一起将婚礼闹腾地天下大乱的女子,这个口口声声要带我玩遍皇都的女子,这个我在异世里认识的第一个同性朋友。她和我现世的女友长得那么像,那么像。

一样的爽朗意气,热情洋溢,把最好的一切与我共享之。总让我产生错觉,以为我最看重的人一直都陪在身边,上苍何其眷幸。却原来,除去第一面的真心相对,从此都是我看不穿的面具。

我终于侧头避开文洛华的逼视,不敢再问为什么。此刻做错事的人,仿佛是我一般。面瘫忍不住道:“可你明知道一切,都与奴在没有关系。洛华,你真的一点道理也不讲?”

是和我没有关系,可是我若死了,成亦扬也就断念了,他也许会重新回到文洛华身边,安安心心地做一对快活夫妻。连愚笨如我,都是明白的,这世上,哪儿来的这么多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