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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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天仙

跳下地,便进了一片柳林,微风下,正自翻起深绿的叠嶂。走在林中,又听她的歌声隐隐带了泪痕接下去:“敢把相思过情咒,醉扶残酒,故里玉兰秀。旅魂残照佳人远,琵琶和梦也凉透……”一曲终了,声音渐渐低下去,却袅袅然久久不散,仿佛一只玉手款款伸出,想要拉住情郎的衣角,看一眼,再看一眼。连天上的云,也止住步子,纠结了褶皱的叹息。

我脚下生风,霎时便到了林边,眼前豁然开朗。再是心无旁骛,也大大的感叹一声:好一个人间仙境!眼前是一个极大的湖泊,粼粼间是翠绿的透明,一块极大的美玉般,烈日下,也仍是柔和的光。湖对面是绿的醇香的草地,零落的开着各色鲜花,远远的向我撒下迷人的香。虽然气势不及花都所见,但细微精致处,犹有过之,丝毫不像身处在皇宫深院之内。

而湖边的大石上,坐着一个淡黄衫子的女子。

她赤足挨着水边,水波荡漾中,一下下啜吻她的趾尖。头是低垂着的,倒影中,苍白里一抹软弱的嫣红。风儿轻轻托起她的衣袂,却不敢吹起水面一丝涟漪,生怕破碎了这绝美的影儿。抱住膝头,用手指拨一拨石缝里的小草,温润而修长,指甲半透明的粉红光泽,整个人是娇小而柔软的。幽幽叹一口气,无尽的神伤哀怜,似乎连流水,都要随这愁肠,节节寸断。

她微微侧头,我不自觉的一步步走上前,想把她的脸,好好看个分明。她是谁?她是谁?我寻不到答案。一个不提防,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扑通掉进了湖中。

哇!这个人可丢大了!她吃一惊,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的盯着我,眼角犹带泪痕。我站在水当中,却不愿再动一动,这是怎样的一张脸?本以为皇帝文睿的美丽,已是偷天之幸,而她呢?若她不是来自天上,那么,我喃喃道:“天可怜,不识绝色在人间!”

她见我自言自语,十足疯子模样,不由轻轻顿足,柔声道:“你怎么了,还不上来?”我这才回过神,“哦”的一声,连忙湿淋淋的从水里爬上来,那美丽的倒影被搅得散开去,我懊悔破坏了这天成绝美的一幕。她看我的狼狈样儿,忍不住别转头轻轻一笑。

这一笑,直如百花齐放,春回江南,好似厚重的云层里,忽的一束光,端的不可逼视。耳朵似小小元宝,耳角皮肤白如凝脂。这就是段誉的神仙姐姐,这就是!我再不能说话,也再不敢说话。似真似梦间,只怕我的凡音一开口,就碎了。心里想尽了所有的溢美之辞,然后再叹一声:何止?

我失魂落魄的直盯着她,她微微不好意思,却又似乎习惯了别人为她神魂颠倒的模样,轻轻跳下大石,自怀里掏出一块汗巾,递到我跟前:“瞧你这不小心的,快擦擦干。”我接过汗巾,忍不住问道:“我叫玉奴在,你是谁?”她有一丝诧异:“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摇摇头,跟着又用力的点点头:“我知道,你是误入凡尘的仙女,是诸神不小心遗失的最美丽的珍珠。”她又气又笑的一叹:“你这孩子,真是痴儿。”回去大石上坐着,缓缓回头道:“我叫阿姜。”

阿姜?好听的名字。我也跳上石头,去坐在她身边,慢慢擦干了脸。看她眼里又慢慢地浮起一层水色,这美艳无双的女子,是在想着她的情人么?看她这落落寡欢的楚楚模样,心里油然的涌出要保护她的冲动:只要她开口,哪怕是刀山油锅,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我盯着自己脚尖,只觉得她的温柔将我圈住没说不出的熨帖舒泰。反而是她先打破沉默:“你这一生里,有没有心爱的人?”我一愣,不明白她为何说起这样一个话题:“爱人?你说的是哪种?”她微微笑:“自然是你中意之人,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与何人在一起,你都会想着他,牵挂着他,担心着他。眼里只有一个他,念兹在兹的,也只有一个他。”语气出奇的平静,却是似海的深情。

我不由呆了,一生从没试过恋爱滋味的我,也似乎能体会到那两情相悦间,总有着的一份无可奈何。她见我的样子,点头道:“看来你也已经有了牵挂的人啊。”我没有回答,只是奇怪,这一刻,为什么面瘫的影子会在我眼前闪过?我急忙甩甩头,把他的影子赶跑了。

她拍拍我的手背,轻声道:“我得走啦,你也要回去了吧。”我嗯一声,却挪不开目光:“我以后能再来看你吗?”她笑:“这个自然,我每天都在这里的。”我见她的手铰扭着,很寂寞的样子,忍不住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安慰的捏一捏,忽道:“不能相爱,起码还有厮守,人生能得到的本来就不多,为什么不去珍惜?”

她一震,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吃惊的盯住我,眼里扑闪慑人的光。我被她感染,心里也似蒙上一层淡淡的哀伤,转身就走,没有回头。身后,她轻轻道:“原来是这样啊。”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我听。歌声再次叩响了心扉,林中鸟儿纷纷飞起,在空中和上这灵动的节拍。

我按原路往回走,穿过柳林,歌声渐止。直到看见刚才的围墙,才吁出一口气——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是在云端之上的幻象一般,脚下飘飘然,极度缺乏真实感,而现在,我总算是回到人间——却又有些不愿意回来。

我提提裙子,就准备按老办法一跃而上。等等,这是什么?我往左边走了几步,探头一看,顿时哭笑不得——原来是一道红漆小门,我伸手一推,应声而开,果然都没有上锁。门洞约大半个人高,像个没了门牙的人,正漏着风,对我发出哧哧的嘲笑。我头上像是挨了一闷棍,咬牙切齿的弯腰钻了出去。

谁知一抬头,却看见刚才遍寻不获的文宣,正一脸不屑,又带几分怒气的瞪着我。

这孩子,这么没礼貌呢,我也双手叉腰,狠狠地回敬他。他没办法,恨恨的道:“连你也要来讨好她!”扭头就走。

我莫名其妙,追上两步:“谁,讨好谁?”“那个女人啊!”他指指那边的花园:“你不知道吗?她就是父皇最宠幸的妃子。”果真如此,光是这个美得不像话的花园,用脚趾头也该知道她的身份了。我与他并肩走着,问道:“她受你父皇宠幸,又碍着你什么啦?”

文宣赌气道:“若不是她,父皇又怎会冷落了母后?”他气愤愤的:“也不过就是南疆的一只妖精。”“喂,”我不满,下意识的要为她辩护:“你说话也别太主观了啊。”一言既出,又知道不对。

果然文宣问道:“什么叫主观?”真是小孩心性,刚才的气恼已经消了一半。“这个……”我挠挠头,不知如何解释。干脆反问道:“你怎么又在这里?”文宣啊一声,似乎想起正事来了:“你不知道吗?皇叔文息刚刚大破蛮夷,收复邺关,进京复命来了!我们几个皇子都要赶去正殿,我刚好路过这里,就看见你从这女人的院子里出来。”说到后来,言语里又开始不客气。

“这样啊,”我好奇心起,“我也能去吗?”文宣没好气的白我一眼:“那是当然,只怕这上下,二皇兄正找你找得发疯。”我一惊,糟了!急忙开跑。窜出几步,又折返回文宣身边:“你知道清泉宫,是怎么走的吗?”文宣给我老大一个白眼,身形一动:“你跟着我!”我连忙跟上。

文宣诧异的看我一眼:“怎么你也会这套轻功?”“对了,我还想问你呢,你又是在哪里学会的?”文宣愣一愣:“教我的人不许我说。”“那就是了,”我施施然道:“教我的人也是,所以我也不能说。”文宣被我气得没法,足下生风。不过他似乎不知道那套口诀,步法也有些似是而非,细微处颇有不同,又怎么能胜得过我?我嘴里哼着小调,看他一脸又惊又佩的样子。

回到宫里,面瘫已先行走了。匆匆换过一套干净的衣服,飘儿她们几个来不及责备,一路拿着胭脂给我一通乱抹。等我和文宣赶去时,大家都已等候多时了。皇帝左边下首坐着的那个男人,就是皇弟文息了吧?我一看见他,就起了莫名的亲切感。

文息,字谨之,封定南王,现今皇帝文睿唯一的弟弟,长得与文睿并不像,但神情是柔和的,不带丝毫侵犯性的漂亮,一双眼睛深沉的湿润的,冲我微笑的眉眼,与文睿正是各有千秋。

只是这大热的天,他脖子上仍然密密的围了一条淡黄丝巾,手上戴着一双银丝手套,身着湖绿锦衣,似乎身染疾病的孱弱样。“你就是少庸的奴在吧?”他问得可亲,我心里的好感又多一分,点点头道:“见过皇叔。”冲一旁的成亦扬两口子眨眨眼,走到面瘫身后。

文睿极是高兴:“这下子人就全到齐了。皇弟,你难得上京一次,我二人兄弟重逢,为兄实在高兴,不如明天去北郊狩猎,你意下如何?只是你的身体……”

狩猎?我顿时雀跃起来,死死的盯着文息的嘴。文息微一转头,一双黑亮亮的眸子似乎在我脸上扫了几扫,看出了我的心思般,欠身道:“皇兄既有此兴致,为弟的自然奉陪。虽然久病缠绵,但拉弓搭箭的力气还是有的。”声线之动听,也就不在话下了,我一阵阵的激动。

这一晚我兴奋得不能成眠,直到快天亮才小眯了一会儿。面瘫来接我的时候,不由得心里鼓鼓掌:一身玄黄的皇子着色,手腕上缠绣几圈绸丝,腰上一根银色的玉带,头上的髻束在玉冠内,两鬓的散发都用发带略略绑住,虽比不上他父亲叔叔的漂亮,但英气却犹有过之。而我也是一身淡红的劲装,早早的结束停当——是昨日央求飘儿她们四个连夜为我赶制的。

谁知面瘫一看见我,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了?”我兴冲冲的问,“这个样子还过得去吧?”面瘫动动嘴角,还是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