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明月映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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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及笄之礼1

“接下来怎么办?”玖月一脸委屈地望着红鸢,她的脑袋永远在关键时刻处于休眠状态,这一点,她身边的人都领教到了。

红鸢围着这茅草屋左转转,右转转,还是没想出飞沐师傅为什么要逃跑。难道是为了躲避小姐?这倒是个重量级理由。

当她转到祝玖月身边,闻到那劣质胭脂的味道,顿时冒出了一个念头,“六少爷不是送了你那胭脂吗,用它啊!咱不会易容,正常化妆还不行吗?”

玖月听罢此话,掏出那盒欲打算回府就撇了的胭脂,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嘿嘿”自认为一脸潇洒的玖月摸着光洁的下巴,脑中不知又成形了什么样子的鬼主意。

装修华美,人流如海的醉红楼是全城最大的青楼,来此的人口袋里若是不超过五十两银子,是踏不进门的,而普通农户一个月顶多也就赚个二三两,所以这样的青楼永远是他们可望不可即的。

醉红楼内的姑娘,除了长得漂亮外,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除了身份,其他的不比那些大家小姐差,如若是跟玖月那样厌恶才学的比起来,还是略胜一筹呢。可是被卖进这里的姑娘,是终生不能赎身的,如果悄悄逃跑,不出三日之内,城中也能听闻她的死讯,所以姑娘们都断了离开的念头,这里好吃好喝的,卖身就卖身吧。

不过这幕后老板究竟是谁,也算是个谜团,一直以来醉红楼管事的都是位长相普通,身材丰满,能说会道的柳娘,与其他妓院的老鸨没什么区别。可偏偏就连她也不曾知道真正的老大是谁,当初一封信,一把剑抹在脖子上,就跑过来听话的开了青楼,遇到什么事,还是一封信放在屋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取走。

有人说她是中了邪了,她打了个哆嗦,念念叨叨:“天命不可违,不可违。”

今日,醉红楼的大堂之中,最显眼的雕龙八仙桌上,依然醉卧着一个不可忽视的身影,披头散发,衣衫不整。

“少爷,您醒醒吧,今日是祝家小姐的及笄大礼,您就算是不去,也得送点礼啊。”马风围着自家少爷一个劲地嘀咕,可无奈皇帝不急太监急,马云之摆了摆手,翻了个身,抱着酒瓶子继续睡。

别人来青楼,顶多是彻夜不归,而他马云之来这醉红楼,十天半月也不会归的,马家也没人来找,只有个贴身小厮马风陪伴着,只要银子供足了,管他是皇帝老子还是乞丐和尚,柳娘都是不会赶人的。

说来也奇怪,马云之来这青楼竟是从来不点姑娘,向来只是与这八仙桌为伍,点上几坛好酒,丝毫不顾及形象的醉得不成样子,偶尔堂内有姑娘唱曲,他便眯着眼睛听,算是占了个便宜,可他的眼睛还是盯着那些酒坛,酒瓶,似是再容不下他物。可整日呆在这烟花之地,外人看不到状况,见这马家小公子只进不出,自然传得有滋有味“马家小公子风流成性,离开女人不能活……”云云。好多人都相信了,祝玖月便是其中之一。

“相公”一声甜的腻人的呼唤令除了马云之以外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门口,一锭银子塞到了柳娘手里,还是那种甜甜的声音,却说出了很煞风景的一句话。“美女,记得找零哦”

柳娘郁闷的唤出各位姑娘带走聚众围观的各位大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内,哦,是带着那锭银子消失的。

被胭脂画的通红的脸蛋,嘴角还蹭着些许泥巴,头发凌乱且干燥,衣服也脏的如同从土堆中刚刚爬出来,这样的女子一眼望去就像是城边乞讨的丐帮小喽啰。

“姑娘,谁是你相公啊?”马风见少爷是劝不动了,便来多管闲事,闲着也是闲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人家的相公,便是马太守的小公子嘛”

红鸢躲玖月身后,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姐这样是不是有点玩过了,丢她自己的脸也就罢了,要是让老爷知道丢了祝家的面子……红鸢打了个颤,把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该不会是要掉脑袋的吧。

马风听罢此话浑身也开始哆嗦,早就听闻祝家小姐从不以真面示人,有宾客拜访亦是带着面纱,本以为是倾国倾城,难道……他的眼珠在玖月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咧着嘴巴干笑,“嘿嘿,嘿嘿……”

“笑什么笑,我男人呢?”玖月问得理直气壮,没觉得有丝毫不妥。

“您男人在这儿。”马风伸手往身后的八仙桌上一指,心里不停祈祷他家少爷自求多福。

玖月走上前,拨开马云之比自己还凌乱的发丝,仔细斟酌他的脸,的确长了一张勾搭女人的容貌,可那半梦半醒如猫一样眯着的眼,却那么清亮,他真是睡着?

楼上不知哪间屋子里传出动人的曲调,有姑娘跟着随声唱应:“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若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槛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风华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哪怕任是平常日,一样也是花开花落时啊。”

醉醺醺的气味钻入了玖月的鼻孔,这曲子倒是把睡了多时的马云之唤醒了。也许正像是玖月的疑问一般,他从未睡过,只是不愿醒来。

玖月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句子,便坐在八仙桌旁,也端起一坛酒浅酌了一口,辣的她只吐舌头。红鸢想要上前阻止,可又知道小姐的脾气,她想做的事情,谁也阻拦不了。

“喂,醉鬼,这酒有什么好喝的,还不如西瓜汁呢。难道你手里的那瓶同我这个不一样?”玖月的眼睛骨溜溜地转,盯住马云之怀中的酒瓶子便不松开,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好奇。

马云之终于注意到这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存在,翻身下了桌子,倚着凳子坐了下来,冲着玖月摇了摇手中的酒瓶“你问这个?是不一样,这酒叫醉生梦死,好得很。”

玖月一把抢下来,倒在口中几滴,还不是跟刚才一样辛辣呛人,玖月一个劲儿咳嗽,红鸢帮她拍着背顺气,却听到她小声嘀咕“果然,三哥以前说得有道理,相信醉鬼话的人,一定是蠢货。“红鸢听罢,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不觉得醉了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好似天地万物都不存在,只剩下自己一人。”马云之抬眸望向玖月,无论面容多慵散,那一双清澈的眼是不会看错的。

酒醉的滋味玖月不清楚,可是玖月的四哥有次出外办事,就因为酒醉祸害了一个七品官的女儿,于是那人就很顺利的成为了玖月的四嫂,她平时很凶,为此二娘没少生气,所以在她看来,酒醉一定沾染不上好事情。

马云之微微一笑,拿过另一只酒坛,一口饮下,酒顺着他的发丝流到敞着外袍的衣衫内,让望着的人徒增一丝惆怅。“你有想过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吗?”

玖月伸手指了指自己,见马云之点头,便仔细回忆起来。最开心的事情吗?从小到大,家中人全都对自己宠溺到极点,外面的人听闻自己是祝家小姐,也会礼让三分,所以没人敢让她不开心的。自己每日每夜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好似理所当然,可似乎真的没发自内心的开心过。

见玖月半天没答话,马云之并不介意,竟自说道:“难住了吧,两年前,我也被这问题难倒了,活了近二十年,竟是没真正开开心心的笑过一回,连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的都不知道,却还在争啊,斗啊,都是为了什么?可悲呀,真是可悲呀。然后我就变成了这副样子,整日与酒为伴,沉醉于梦中。起码真实,不用在意外面的风风雨雨,他人如何看我,与我何干?”

玖月品味着他说的话,沉默着。

马风与红鸢相互对视,不知面前的主子们到底想要沟通些什么,无奈地各找了个座位继续望着。

“不对,你说的不对!”玖月突然站起身喊出声来,见马云之疑惑地望着自己,便说出自己的想法“你生在这俗世凡尘了,就不可能脱离得一干二净。你可以整日在这烟花之所醉生梦死,不顾及他人所说,可你爹呢,你家人呢?都可以不在乎他们所受到的伤害吗?”

意料之外的,马云之忽然冷下脸来,一改常态:“祝小姐今日不顾名声来这青楼,是有何事?寻我这夫君吗?”

“退婚。”这两个字竟不像之前计划中说的那么坦然,他不是风流成性的公子,这婚也退?

“好,婚书拿来便退了,马风,送祝小姐。”那主人一般的口气,活似在自己的府邸之中。

马风与红鸢刚刚庆幸两位终于说到了正题上,但二人的反应不禁让大家一愣,马风便听话送出了祝小姐,大堂刚才是安静的不得了,可一推开大门竟然围了一群人。这下可好,估计不出三日,全城的人便又有茶余饭后的新话题了。

“小姐,咱去哪儿?”红鸢见玖月的神情不对劲,便跑上去询问。

“回家!”是,当然得回家,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却闹了一肚子闷气来,必然得赶回自己的屋子好好发泄。

“少爷,你不必这样的,祝小姐她什么都不知道。”马风送走了祝玖月,回到八仙桌旁对着马云之解释,刚才他一下子转变那么大的态度,还是对着个女孩子,任是谁也会承受不了吧。

马云之手中把玩着酒瓶子,眼睛抬也不抬,似是根本没听到一般,眉头却紧紧皱着,脑海中波澜起伏着年幼时刻的画面。

“娘,你为什么跪在这里搓洗衣服?这不是下人干的活吗?”四岁的马云之与父亲外出归来,一进院子就看见二夫人跪在地上洗衣裳,这是冬天啊,他清楚地看到娘的手上已经裂开了口子,血一沾染水便化散开来,不刺眼,但刺心。

“没什么,娘就是锻炼身体。”二夫人见云之回来,便慌忙将水盆推到一旁,站起身来用衣襟擦了擦手臂,“云之,屋外冷,跟娘去屋里坐。”然后牵着云之的手走进内室,端来点心,茶水,坐在桌子一旁看自己的儿子吃下去。这一刻,她便最是幸福。

马云之狼吞虎咽的将那些糕点咽进本不是很饿的肚子,然后他便可以在娘亲的眼中看到一抹柔和的光。大冬天的洗衣服锻炼身体,娘还真是当自己是小孩子骗。那盆里的淡紫色棉服明明是父亲买给大夫人的。娘亲出身低,且并不得父亲疼爱,大夫人自是想怎么欺负便怎么欺负,就如同爹眼看着哥哥欺负自己一般……

哪怕时光能这样一直下去也好,起码他们母子还能每日相见,苦水可以吞咽进肚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