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如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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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深潭微澜

    thu may 19 11:49:16 cst 2016

    铁链磕碰在地板上的声音响彻安静的监狱,同时还混杂着三个人的脚步声,两个押解囚犯的狱卒,一个被狱卒押解的囚犯。关洛看着前方幽深黑暗的监狱,没有一盏灯光照亮,就像一个横躺着的无底洞,狱卒手中所举的火把在此处也不过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可能被海浪击沉,他不知道这条监狱通往何处,还有多长。他开始心生恐惧,眼神涣散,脚步不觉地放慢,开始慢于狱卒,以至于士兵用手推搡他,逼迫他开始前进。

    “我警告你们别对我动手动脚!”关洛不耐烦地骂道。

    “你脚步放慢了,是害怕了吗?”狱卒嘲笑道。“想不到绝壁关洛竟会害怕区区监狱。”

    “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谁,就应该知道刚才的行为有多么危险!”

    “是吗,可我现在怀疑我押解的这个人到底 是不是绝壁关洛!”狱卒不顾关洛的警告,并以此为乐。“看看你,现在被铁链锁住,身着囚衣,蓬头垢面。”

    “你们真以为区区铁链能锁住绝壁?”

    “可你现在不正被铁链锁住?”其中一个狱卒庞严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他站住将关洛推在墙壁上,手里拿着锁住关洛的铁链。“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如何神通广大,但现在,你就是我的囚犯,除此,你谁也不是!这里,可不比其他监狱,来到这里的人都不是一般的囚犯,要想在这里活下去,就得忘记你以前是谁,丢掉你以前的辉煌过往,丢掉你那些自以为是的尊严!这是个人建议,也是这里生存的规则,信与不信,取决于你!”

    关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魄力十足的狱卒,他的眼神如此诚恳,以至于关洛能抑制住心中的怒火,安静下来听狱卒一席话。

    “你们不是简单的狱卒,你们究竟是谁?”关洛疑惑道。

    不,我们只是狱卒,两个深潭监狱的狱卒!”狱卒将关洛拉回原轨,继续前进。

    “深潭!这里是深潭?”关洛不禁惊诧道。

    “关押你的是深潭,锁住你的长垣陨铁,现在,你可以死了越狱的心了!”狱卒庞严说道。

    “竟是深潭,居然会是深潭!”关洛仿若置身梦境,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到了,你的牢房。”狱卒兰宇从腰间掏出钥匙,用火把照亮仔细寻找,挑出一把解开锁住牢房的锁,打开牢房门,将关洛推进牢房,将门锁住,转身离开。

    关洛看着渐行渐远的狱卒一步一步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火把随之被黑暗吞没,直到再无一丝光亮,关洛如同一个突然失明的人,眼前什么也看不见。

    “今晚是月圆之夜吧!”一个沙哑而沧桑的声音从隔壁牢房传来,关洛习惯性转过头去,才发现只是徒劳。听声音,貌似是一个年迈的老人。

    “是,月圆之夜。”对于关洛而言,这个声音不但没有威胁,还有一股亲切,突然陷入一种孤立无援的状态,任何一个人的声音都是关切。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在深潭里的人都丧失了时间概念,只知道岁月在往前走,却不知道走到何种地步了。”语气稍带慨叹的意味,也似乎是在提醒关洛,这将是他要面临的。

    “那你是如何得知今晚是月圆之夜?”关洛问道。

    “每逢月圆之夜,我都会彻夜难眠。今晚亦是如此!”

    “为何?”

    “这都是进来之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罢!”

    “你进来多久了?”

    “不记得了,只知道好久以前了!”

    关洛这才想起方才那个人说的话――在深潭里的人都丧失了时间概念。“一月为三十日左右,一季为三月,一年又分为四季,十二年一生肖,六十年一甲子,记住了是何时进来的,依着上列数过来,便得知进来多久了!”

    “这些我何尝不知,一开始也是数过。”

    “那为何后来中断了?”

    “没有意义!”答案简短而一语中的。

    黑暗中,这一声回答回荡在幽深的狱巷中,却没有惊醒任何熟睡的囚犯,关洛静下心来,听见囚犯们的熟睡的鼾声,此起彼伏。关洛准备说“至少可以知道自己活了多久!”可欲言又止,从老人的话里可以听出,时间对于这个监狱里的人来说,毫无意义。

    “你能用言语描述一下月圆之夜的月亮吗?”老人请求道:“我许久没有见过月亮了!”

    关洛又一次不自觉朝声音来源处转过头,再一次看到了同样的黑暗。

    “你得习惯用声音交流!”老人听到关洛转头的声音,说道。

    “我不会习惯的!”关洛盯着地板,盯着眼前的黑暗。“我是说,我不会去习惯的!”

    “你最好打消越狱的想法!”老人的声音仍旧淡定而沧桑。

    “深潭历来关押罪大恶极的罪犯,因其结构错综复杂,而又坚固无比,关押之人如同笼中之鸟,无一逃脱。”关洛似乎像在向老人伸冤。“我不属于这里,我没有犯任何罪!”

    “这里的每个人都无罪,每个人都不属于这里,每个人都曾想千方百计逃出这里!”

    关洛转过头,惊讶地看向老人,再一次看到了黑暗,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转回来,他盯着黑暗处的老人,一动也不动,一言也不发。

    “你对面那个熟睡的壮汉,他叫唐勃,进来前曾是魏王御前侍卫,多次为魏王挡去性命之灾,之后被关进深潭吗,不知何因何故!”老人娓娓道来,继续说道:“你隔壁的,乃是惊鸾堂前任堂主莫阳,在前往勋州途中被一众黑衣高手攫捕,押进深潭,不知何因何故!进来的第一个牢房锁着…”

    “够了!”关洛截断老人的举例。再无需更多证据来佐证。

    “你手中的锁链,以长垣陨铁锻铸而成,坚固无比不说,他还锁住你的脉搏,使你无从运功,从而无法挣脱。”老人向他解释道。“它们会一直锁住你,直到有一天,当你不再想逃脱之时,狱卒就会给你解开!”

    “那一天是何时?”关洛急忙问道。

    “视人而定!”隔壁传来头与墙壁摩擦的声音,似乎是老人转过头的声音,同时老人声轨也不是经由墙壁反射而来,而是面朝关洛传来。关洛知道,老人正看着自己说话:“当你的眼中不再有希望,不再有渴望之时!”

    关洛隔着黑暗,却仍能感受到老人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几近是一种威胁,一种恐吓,但事实却是,劝告。方才老人所列举的,皆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厉害角色,他们的消失虽轰动一时,但江湖瞬息万变,纵有万千威望,转身也即为他人所忘。可谁人可知,他们皆被一座众人皆知的监狱所囿。

    片刻,老人又开口道:“眼神可以替一个人掩盖很多,喜、怒、哀 、乐,人可以用一种掩盖另一种,以瞒天过海。但前提是,得用一物盖一物。一颗心若是荒芜了,眼神第一个出卖自己。”

    关洛久久地缄默不语,他待在原地,被黑暗所笼罩。监狱里寂静无声,唯有呼吸声和熟睡的鼾声。万籁俱寂加之无尽的 黑暗,遍及这座监狱的每一处,让人孤立无援,一开始就卸下所有的生息,然后一步步陷入绝望。关洛意识到这点,但他不知道,这座监更多的秘密。

    “为何?”良久,关洛再一次出声。“为何我们会被关在这里?又是谁,行这荒唐一事?”

    “听我一句劝,有些事情,还是不知根知底的为好!”

    “不,你误会了,我只不过是想来日寻仇之时,不会误杀无辜!”关洛的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绝壁,有仇必报!”

    “你可知深潭的来由?”老人听出了关洛越狱之心仍未消。

    “江湖流传已久,深潭乃建于地下深处,通往深潭入口,乃一口深不可测的井,故名深潭。”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攫荒经》上记载:深潭微澜!在此处,唯有微澜,无人能掀起波浪!”

    “罢了,再多言也是徒劳,往后的日子,你自会明白这些!”老人打消了继续劝说关洛的念头,他深谙:愈是年轻的人愈是不愿认命,愈是不屈不挠,可同时,亦愈是容易沦陷!“现在你能否用言语将今晚的月亮描述给我听?”

    “你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什么赌?”老人疑惑道。

    “以一月为期,下一个月圆之夜前,我若未能逃脱此处,我就向你形容月亮。若我成功越狱,你就得与我一齐出去,如何?”

    “深潭微澜!你会输了这个赌,好好记住今晚的月亮,但愿一个月后,你能完好无缺地形容月亮!”

    关洛走到墙壁旁,锁链在地上摩擦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后,黑暗中传来金属与墙壁互相啃噬的声音,老人知道,那是关洛在用锁链在墙上刻字。

    “在我的故乡,有一个关于约定的习俗,凡是约定好,就向湖泊中仍一颗石子,其意为:唯有等到湖泊干枯,石子裸露日光之下,誓言方能破解!现在,我在这面墙上刻下赌约,以此作为凭证,等到这座监狱塌陷那日,约定方能作废!”关洛边在墙上刻字边向老人诉说着故乡的习俗。

    “人仍然有一丝憧憬,以为江山已改了千万次,不会恰恰好在我身上改动,沧海已换了千万回面目,怎会恰恰好在我身上变成桑田?我且答应你这桩约定,至少在我有生之年,这桩约定算数!”于老人而言,深潭已伫立在这里诸多年,不会在他这一生塌陷。

    “人们都称我为绝壁,你可知道为何?”金属摩擦墙壁的声音停止了,转而换成金属敲打墙壁的声音。

    “江湖瞬息万变,在我进入深潭的这些年,江湖早已换千万回面目,人事更迭,如今的江湖是何模样,我无从得知,也不想知道!”

    “所以,我才要带你出去!”关洛停止敲击墙壁,扶墙倚坐。“我现在看不到你是何表情,但从你的语气揣测,你泰然自若。我很想知道,当看到那个换了千万回面目的江湖时,你是何表情!”

    老人没有说话,像关洛这般尖锐的年轻人,他见过太多,也熟读他们的故事。再要多言,便是计较,再要去计较,都是对自己这个年龄的辜负。

    “凡被我挡路者,皆半途而废!人称绝壁!”

    “方才庞严说的话,你最好听了进去!”

    “庞严?”关洛疑惑道。

    “就是押解你的那个狱卒。”老人说。“他方才说,要想在这里活下去,就得忘记你以前是谁,丢掉你以前的辉煌过往,丢掉你那些自以为是的尊严!这是深潭的法则,你最好记住,并且施以行动!”

    “我也说过,这里的一切我都不会去遵守,更不会习惯!”关洛转过头,纵然眼前一片黑暗,他仍是盯着老人,逐字逐句地说。

    “从来,我才是搅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