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如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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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葬礼

    tue may 17 12:09:58 cst 2016

    论月光之皎洁,中原永远不如草原。一望无际绵延起伏的草原上,晚风轻轻撩拨青草,银色草原上泛起阵阵浪潮。在草原的中央,一堆巨大的火把以燎原之势燃烧着,火堆中间摆放着用木柴堆积而成的床,床上摆放着一具尸体,面容衰老而疲倦,衣着与木柴颜色相近的狼皮,尸体旁躺着一条体型庞大的狼,如同那尸体一样衰老。

    在塔干堀族,每当一个族人出生时,就会请巫师占卜,为其向狼神求得一护禽,其一为预测将来孩童之心性与成就,二来,自此孩童与护禽命运系于一处。待到人死亡时,便挑一与人死时年龄相仿的护禽,为其陪葬,一起灰飞烟灭,一起共赴天堂。若此人生前多作恶,便让其孤独死去,孤身一人前往地狱。

    熊熊火焰焚烧着,火堆的周围一圈一圈密集地围绕着族人,今日是塔干堀族人最悲哀的日子,男人们把悲伤写在脸上,女人们则用哭声来表达对族长逝去的悲伤。大巫师肩膀上戴着用雄鹰尸体制成的衣饰,手执木质权杖在火堆旁作法,权杖上雕刻着奇形怪状的图案,其余的巫师则在火堆周围一边舞蹈一边绕圈,每个人手中拿着一坛酒,不时往嘴中灌上一口酒,旋即往火堆中喷去,霎时空中闪现一道火线。于塔干堀人而言,雄鹰是最接近天堂的动物,被视为狼神的使者,告知人们狼神的指示,雄鹰伏在大巫师肩上,在大巫师耳边向大巫师传达狼神的指示,巫师也通过雄鹰将人们的祈祷与愿望告知狼神。

    此等规模的葬礼,唯有历届族长才配拥有。每当一个族长逝世时,总要聚集全族各部落首领前来参加会议,为族长祷告,也为见证下一任族长的选拔与上任。在草原上摆上数以万根的树枝,于草原人而言,聚集如此数量的树枝并非易事。在草原中寻得一年迈的老狼,杀之,以陪葬(历届组长的护禽皆为狼)。由大巫师主作法,各部落推选一巫师协助作法。

    “阿玛,为什么这个巫师的肩上有一只鹰?而其他巫师身上没有。”人群中一个小孩拽着他母亲的衣服好奇的问道。

    女人蹲下堵上孩童的嘴,一边双手合璧闭上眼睛默念:“狼神莫见怪,童言无忌,请狼神原谅。”

    这是神圣而严肃的时刻,所有人都应该专心致志为族长祷告。

    “雄鹰是狼神的使者,人们不能射杀,唯有等雄鹰的生命走到尽头,陨落在大地上,人们才能将其拾起,制成大巫师的肩甲。”女人桑塔给自己的儿子解释道。

    “那为什么只有他有?”女人的回答没有完全解答小盘吉的问题,盘吉继续追问。

    “雄鹰非凡物,从不丧于大地之上。”桑塔不耐烦地解释道。

    “那他的雄鹰如何得来?”盘吉和桑塔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开始将目光聚集于他们奇怪的言行,并露出鄙夷的眼神。

    桑塔见状,停止与儿子的对话,叮嘱儿子:“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直至葬礼结束。”

    忌惮于母亲严肃的神情与严厉的语气,盘吉乖乖地闭上了嘴,不过却也没有认真观看葬礼,心中始终郁结着那个没有解答的疑问。

    尊贵的狼神

    请原谅我的冒昧

    你卑微而无畏的子民于月圆之夜向您请愿

    愿这位伟大而仁慈的族长得您神旨

    允许他走入天堂

    前去侍奉您

    大巫师抬头望向皓月,双手高举,权杖指向月亮所在的方向,向黑色的天空大声宣读祭语。转而闭眼静默数秒,似乎在倾听狼神的意愿,随后转向火堆中央的尸体,继续大声宣读:

    伟大的主

    请原谅我的冒昧

    得狼神之旨意

    允您此刻

    于月圆之夜

    进入天堂拜见狼神并永远侍奉

    您卓越的功绩与仁慈将永远被后世铭记于心

    您卑微而无畏的子民将固守草原

    将狼神之血脉永久地延续

    您再无眷恋、再无牵挂

    请安心地前去天堂

    话音刚落,在场的族人皆跪下来,三叩首。大巫师从一旁取得一火把,扔进尸体所躺的木床。木床开始燃烧,忽然草原上刮起一阵大风,火势愈演愈烈,霎时尸体已被迅速蹿起的火焰吞灭。草原似乎被点燃了一般,整个天空被火焰所照亮,大地亦然。

    葬礼接近尾声。即将迎来加冕仪式。

    人群再次喧哗起来,都在议论着即将到来的加冕仪式和即将接替已故族长大任的继任者,这将关乎塔干堀族的命运,每个人都很关心。

    “你知道为什么只有大巫师才有鹰的肩饰吗?”盘吉的耳边响起一阵入耳的疑问,混杂在人群嘈杂中,无人发现,唯有盘吉。盘吉抬起头,人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像倾盆大雨落下来,几近淹没幼小的盘吉。在人群中,盘吉发现唯有一个青年小伙聚焦于火堆,不与他们交谈,眼中除了无尽的黑夜,就只剩熊熊燃烧的大火。盘吉揣度,刚与自己交谈的就是此人,可盘吉从未见过此人,按理说,在此处参加葬礼的人皆是族中有威望的家族,除了从各部落前来参加葬礼的部落首长及其宗室,盘吉皆见过。即便有不相识之人,也至少见过。而唯独此人,盘吉于自己的记忆库中倾箱倒箧,也毫无印象。

    “鹰的巢穴通常设在下方有瀑布的悬崖上,并且上天给了鹰一种人类没有的能力,可以预知自己的死亡,当它感觉自己死之将至,它就会用尽其生前最后一丝力量,飞向蓝天,最后,坠落在湖底。”话毕,青年小伙喟叹道:“何其悲壮!”

    “所以人们才找不到鹰的尸骨。”盘吉没有问来者的身份,情不自禁地将故事化为疑问的答案。

    “传闻很久之前有一人,耗尽毕生心力跟踪一只雄鹰,在那只雄鹰即将死亡之时,他亲眼目睹了鹰壮烈的投湖过程,并及时将鹰的尸首从湖底捞起,制成肩饰,他也因此成为了巫师,并只为族长及整个族群占卜与作法,成为塔干堀族史上第一位大巫师,大巫师之职也因此保留至今。”青年小伙娓娓道来。

    盘吉完全沉浸在青年小伙诉说的故事中,一边想象着故事的情景。

    “穷尽一生,只为得一鹰尸首,一生只陪伴了一只鹰。”青年小伙的语气颇为复杂,难以捉摸,似是不屑与鄙夷,又似是敬佩与崇拜。“鹰最终成为了他的肩饰,然而,他却成为了鹰一生的附属。”

    青年小伙讲得很投入,仿佛置身于过去的年代中。盘吉听得很认真,然而表面意思大致动,其内里却一知半解,一边听一边心生迷惑,却又无法言喻,以致无法将自己投入到青年小伙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中,他将头低了下来。

    “故事精彩吗?”青年小伙看着盘吉忽然问道。

    “你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你。”盘吉抬起头问道。

    “一个想听故事的人,不会在乎讲故事的人是谁,只关注故事本身是否有趣。”青年小伙微笑道。

    “你是其他部落的人?”盘吉紧抓着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不放。

    青年小伙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小孩,眼露欣赏之意,然后他劝解道:“盘吉,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为好。”然后他告诉盘吉自己的名字:“还有,我的名字是赤鳯,你听好了,因为你将永远记得这个名字,却再也没有机会叫了。”

    “是因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吗?”天真的盘吉问。“你讲的故事虽然我听不太懂,但讲得很好,还希望你以后讲更多的故事给我听呢!”

    “不,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我会给你讲很多的故事。”赤鳯不厌其烦地解答着盘吉的问题,脸上毫无厌烦之意。“现在,我再给你将一个故事,一个,即将发生的故事。”赤鳯嘴角微俏。

    “难道你也会预言,就像巫师那样?”盘吉兴高采烈地说。

    “嘘~~,别说话,故事开始了。”赤鳯声音低下来,看着人群中的大巫师。

    大巫师开始平复人们骚动的心,双手举起权杖——那是神的旨意、权力的象征,示意人们安静下来,好让他主持接下来的选举与加冕仪式。人们果然按照大巫师的旨意迅速安静下来,犹如一阵飓风过后平静的小镇,平静而肃杀。

    “接下来是族长选举仪式,大巫师会宣布选举仪式正式开始,随即将候选人的名字、身份、功绩和护禽一一宣读,而那些候选人会一一站出来,跟大家示意。”赤鳯眼睛盯着这神圣而严肃的场面,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盘吉听。

    正如赤鳯所说,大巫师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宣布选举仪式正式开始:“族民们,今夜是族长奔赴天堂的时刻,他带着生前所有荣誉离开了尘世,脱离了苦痛与平凡。逝者已故,塔干堀族之血脉仍将延续。此刻,于月圆之夜,狼神之眼注视大地,我们将推选出塔干堀族新一任族长,统领我们延续狼神血脉。且让我代表狼神向诸位介绍各位候选人。”

    “波莱亚,族长胜力之子,从小得族长培养,骁勇善战,曾打败塔干堀第一勇士格柏。护禽是,狼。”大巫师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全场沸腾起来。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此人高大勇猛健壮有力,身披狼皮,手中执有一弯刀,走到一木桩前,木桩栓有一羊,羊惶恐不已四处乱蹿,欲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却被绳索牢牢拴住。波莱亚拔出腰间的弯刀,手起刀落,瞬间,活蹦乱跳的羊没了动静,羊头落地。断面喷出鲜红的鲜血。

    “莽夫。”赤鳯轻轻吐出两个字,眼中满是不屑和仇恨。而盘吉被眼前吓得闭上了眼。

    “别逃避,盘吉,狼神子民从不拒绝鲜血。总有一天,你会以嗜敌人的血为傲。”赤鳯叮嘱道。不知为何,赤鳯的话有一股魔力,那魔力可以让人克服恐惧。盘吉睁开眼,盯住那头喷血的羊身,血从羊身流出,渗入草原。

    “德鲁格,北部落首领奎尔思次子,善骑射术,乃北部落第一神箭手,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护禽是,狼。”人群再次沸腾,不过稍逊于前者。

    “马夫。”

    “利坚旭,东部落首领斯拜长子,曾居于中原,在汉文化领域有所建树,目光长远,文韬武略。护禽是,狼。”最后一番介绍再次掀起人们的狂潮,尽管人们对于结果心知肚明,按往例,唯有族长一氏才有资格继承族长一职,他们坚信族长氏族流淌着狼神最高贵的血统,继承大统乃是狼神的旨意,此番占卜,也不过是再次确认狼神的旨意。塔干堀族人正在为自己民族自豪,有如此多优秀的人才,他们深信,塔干堀族将再次延续五百年前之盛世,将草原文化发扬光大。

    “懦夫。”赤鳯再次说道。旁人皆沉浸在狂欢之中,无人听见赤鳯此番狂妄的言语,唯有盘吉。

    “接下来,大巫师将进行占卜,狼神会将神旨镌刻在占卜之物上,然后大巫师将狼神的旨意告知众人,宣布最后结果是……”赤鳯忽然停止了。

    大巫师转过身,抬头面朝月亮,闭上眼。一个巫师弓身双手呈上一块狼头骨,大巫师小心翼翼地接过占卜之物,将其高高举起,嘴中念念有词。咒语念完后,大巫师静默数秒,聆听狼神的旨意,随即又前身伏地,叩问大地。

    “无。”赤鳯说出最后一个字。

    大巫师慢慢睁开眼,转过身,高举狼头骨,大声说道:“狼神并未作出抉择。”

    等待此刻已久的人们本应该听到波莱亚的名字,然后为之狂欢,之后围着火堆烤羊肉、载歌载舞以庆祝新任族长诞生。然而人群一片哗然,甚至有人为之惶恐、焦灼不安。波莱亚惊讶地看着大巫师,然后转头看着议论纷纷的群众,他走到大巫师面前低声怒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大巫师眼神淡漠,没有看波莱亚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难道你想背弃之前的约定?背弃誓言将会迎来狼神的怒斥和惩罚,作为巫师,你应该深谙此道。”

    “约定不是誓言,少主!”大巫师说“少主”的时候,转头看着波莱亚,转而走向人群,大声说:“各位,请安静,狼神 没有做出选择,此乃史无前例,这正是狼神的考验,狼神让我们自己选出塔干堀族新一任族长。”

    “怎么选?”底下有人嚷道。

    “我们塔干堀族是狼神的后裔,历来崇尚力量与智慧,如此一来,我们将进行一场比武,不限台上三位,台下的人也可以站出来于他们一战,最后的赢家,便是我们新一任族长。”

    “那么,智慧,又如何一较高下呢?”利坚旭无疑也觊觎族长之位,面对如此诱人的地位,没有人会拒绝。

    “智慧不像武力,力量显而易见,而智慧,则深藏于心。”大巫师走到利坚旭面前,看着他。“而是否上台一争族长之位,这个选择,在粗鄙之人看来,做决定易如反掌,聪明人,则会衡量顷刻,而智慧之人,就会在台上胜出。”

    人们静静地听着大巫师的理由,对此,他们半信半疑,但随着大巫师一字一句往下说,人们最后深信不疑并一致同意。

    “决出最后胜利者,我将再次占卜,请示狼神此人是否狼神的选择。”大巫师面向人群,作出承诺。“试问台下有想上来与少主们一搏的勇者吗?”

    “依我之见,在场的各位,唯有波莱亚少主能堪担此重任,他勇猛无敌,乃塔干堀族第一勇士,又是已故族长之子, 我等就不在此献丑了。”利坚旭站出来说道,随即准备往台下走。

    台下一片嘲笑揶揄之声,显然,利坚旭的畏惧行为被人们所不齿,更给他的家族蒙羞。笑归笑,利坚旭的建议倒也不无道理,人们似乎一致认为波莱亚是新任族长的最佳人选。

    盘吉亦为利坚旭临阵退缩的行为感到可笑,转而又看向身旁淡然的赤鳯—他的预言,到目前为止,无一例外都实现了。

    “塔干堀人从不畏惧!” 德鲁格从腰间拔出弯刀,向波莱亚挑衅道。“我,北部落首领奎尔思之子德鲁格,向你波莱亚正式发出挑战。”

    “我接受你的挑战。”说着,波莱亚拔出弯刀,摆出即将作战的姿势。

    两人旋即在火堆旁形成对峙之势,剑拔弩张。台下形成两股势力,皆为在台上奋战的勇士鼓起呐喊。几番回合下来,德鲁格处于下风。

    “听说,你善骑射,是北部落第一神箭手,正好,我也善骑射。”波莱亚说。

    “哦,是吗,不如改天我们切磋一番?”

    “不必了。”波莱亚语气瞬间转冷。“一山不容二虎,塔干堀族,只需要一个神箭手。”

    话音刚落,波莱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巧妙地绕过德鲁格的弯刀,一步跃到德鲁格的身侧,弯刀从德鲁格的手腕上绕过一圈。随着一声惨叫,比武结束,波莱亚获得胜利,德鲁格右手经脉已断。“看在你是北部落首领之子,才废你一只手,如若是别人,恐怕他早就横尸台下。”

    波莱亚得意忘形地举起弯刀,向人们展示他冠绝天下的武力,是以震慑台下的人,让他们心生畏惧不敢上台,亦让 人们认同他才具有接任新任族长的资格。然后他走向大巫师,凑近他耳边嘶哑着嗓子警告他:“好好享受今天这个日子,这将是你任大巫师的最后一天。”

    大巫师仍旧面无表情,淡然地向台下宣称:“波莱亚对德鲁格一战,波莱亚获胜。试问台下还有哪位勇士前来一搏,争取族长之位。”

    波莱亚笑道:“你现在很绝望吧!还奢望台下有人能施以援手,然而这注定无果。早在我杀了格柏那天,你就应该明白这点。”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盘吉问赤鳯,现在他相信赤鳯所说的一切,即便是不靠谱的预言。

    赤鳯目光直视站在正中间的波莱亚,对盘吉说:“接下来,请看。”说着,赤鳯穿过人群,走向台上。

    “我。”人群中有人喊道。人们把目光聚焦到赤鳯身上,有人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认为他将为自己愚蠢的言行付出 生命的代价,而另一些人则认为他勇敢可鉴,却还是没办法战胜眼前这个塔干堀第一勇士。

    “来者何人,报上名讳,以及护禽。”大巫师问道。在塔干堀族有一个传统,发起挑战之人需先报出自己的名字和护禽。

    “名讳:赤鳯,护禽:雄狮。”赤鳯从容不迫地走向台上,人群不自觉地让开一条路。

    “如果你想寻找一个荣耀的死法,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如若你伤我一丝一毫,我便让你今晚得以火葬,否则,你的尸身将为饿狼果腹。”波莱亚举起弯刀直指赤鳯。

    “在你妄语之时,我在想如何处置你!”赤鳯微笑以对:“是割下头颅、废去双臂,还是,将你千刀万剐。”

    经由波莱亚弯刀反射的火光闪烁在赤鳯的脸上,赤鳯没有眨眼,眼看弯刀向 自己的头颅砍来。刀滑过皮肉的摩擦声传来,同时波莱亚左膝跪在地上,双手紧握弯刀撑在地上。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声音很悦耳,你知道是什么吗?”赤鳯用食指弹了弹手中的弯刀,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弯刀的末端沾有一丝血。台下的人瞠目结合,一来,没有人看清赤鳯是如何将波莱亚击倒在地,二来,没有人知道他手中那把刀是何时出现。“那就是武器划过皮肉的声音。”

    波莱亚嘶吼着转身向赤鳯挥刀而去。又是一声弯刀划过皮肉的声音,紧接而来的是弯刀落地的声音,波莱亚狼狈地躺在地上,艰难地用左手撑起身体,单膝跪地。

    “侮辱,是用在敌人身上,而不是友方。惹恼了北部落,你以为有利于你统领塔干堀吗?不过我倒要谢谢你,帮我拉拢了北部落。”赤鳯凑到波莱亚耳边轻声说道,随后他示意台下正在疗伤的德鲁格以及他的家族。

    “那你以为,惹怒族长一氏又有什么好处?”波莱亚喘着粗气说道。

    “不需要了,从现在开始,你,和你的家族,于我无任何用武之地。”说着,赤鳯将弯刀指向波莱亚的右膝,然后慢慢刺进去,将髌骨挖了出来。“看在你是族长一氏,同为狼神后裔,我饶你不死。现在,你应该知道勇士被侮辱,是何种滋味了吧!莽夫!”

    一声惨叫响彻草原,波莱亚躺在地上痛苦不已地**。此时的人群鸦雀无声,充斥着压抑的气氛。

    “看在你是族长一氏,同为狼神后裔,我饶你不死。现在,你应该知道勇士被侮辱,是何种滋味了吧!莽夫!”

    片刻,大巫师仍旧表情淡漠地大声宣布:“赤鳯对波莱亚一战,赤鳯获胜。试问,台下还有人要挑战吗?”

    人群悉悉索索,相互交头接耳,然,就是无人上台应战。

    “如若无人应战,赤鳯便是今晚最后的赢家,我将请示狼神,问此人是否为狼神所选。”随后,大巫师进行占卜仪式。协助行占卜之术的巫师再次呈上狼头骨,大巫师接过狼头骨双手捧住,像之前那样进行占卜。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占卜是神圣的仪式,过程中不允许有一丝喧哗。每个人都悬着心,等待着结果。

    在一系列占卜流程进行完后,大巫师张开双手,狼头骨上刻有二字:赤鳯。

    大巫师举起狼头骨示众,向人们宣布:“狼神已有指示,他任命赤鳯为我们的新任族长。”

    台下群众先是沉默,而后开始一齐欢呼。前后不过几秒,草原彻底沸腾了。而带动群众为赤鳯欢呼的,自然是受了 赤鳯报仇恩惠的北部落首领家族。而族长一氏则上台将躺在地上**的波莱亚扶起,波莱亚的弟弟寂登对波莱亚不屑道:“真给家族蒙羞!”

    波莱亚的母亲黛荨劝道:“你兄长虽败犹荣,他在为家族战斗、为塔干堀族战斗的时候,你却躲在人群中冷眼旁观。”

    “而他现在却躺在地上**,四肢皆废。有时候,冷眼旁观也是一种智慧。”寂登说。“而且,勇者从不将痛苦溢于言表。”

    人们手舞足蹈,高声歌唱草原的赞歌。

    赤鳯走到盘吉面前,蹲下来,看着盘吉的脸,说道:“故事精彩吗?”

    盘吉一脸惶恐地看着赤鳯,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孩实在无法相信世间竟有能将塔干堀族第一勇士波莱亚玩弄于鼓掌的人,而这个人近在眼前,就在不久前,这个青年小伙还名不见经传,甚至无人知晓,转眼间,这个人就成为塔干堀族的族长。

    “后面的更加精彩,你想往后看吗?”赤鳯站起来,看着狂欢的人们,然而这一切在他眼里全然成为得意忘形之举。忽然,草原周围响起号角,渐渐地,火把的光亮从四周袭来,照亮了草原,士兵们高举着火把、手执弯刀从周围的高地冲下来,骑兵驾马引领步兵向人们冲过来。人们全然不知有何事发生,皆惶恐以对。

    “我提醒过你,惹怒族长一氏没有好下场。”波莱亚被人扶着,来到赤鳯面前示以警告,接着他冷漠地略过赤鳯面朝人们,说:“大家请勿惊慌,此乃我预先所为,早在两天之前,我们所尊敬的大巫师早已背叛我们,企图在今晚的加冕仪式串通此人违背狼神旨意,欺瞒我们,夺走族长之位。幸在狼神有眼,将他们的阴谋暴露于我,遂,我安排了士兵埋伏在周围,以防不测。果不其然,大巫师背叛了我们。狼神寄予他厚望,我们相信他,推选他为大巫师,他却背叛了我们。现在,此人行迹败露,我提议,我们推选彻古成为新的大巫师,重新进行占卜,向狼神请示,选出新的族长。至于他们,罪该万死,应被饿狼所果腹,死后下地狱。”

    人们的表现并没有像波莱亚想象的那般,对这些他所陈述的“真相”义愤填膺,一致同意他的提议。人们互相交头接耳,有些人则心照不宣沉默以对,不管如何质疑这一切,忌惮于四周充满威胁的士兵,人们也不敢提出异议。而那位被波莱亚提名成为下一任大巫师的巫师则站出来向人们示意。人们出乎他意料的表现让波莱亚有点慌张,欲盖弥彰,他示意彻古进行占卜之术,尽快将局面稳定下来,恐防人心有变,加之他的伤疼痛不已,他有点不耐烦了。

    “承蒙各位和少主厚爱,我将暂代大巫师一职,于今晚行占卜之术向狼神征求神旨,选出新一任族长。”说完,彻古开始行占卜之术。早在此之前,彻古便是大巫师的协助巫师,自然深谙此道。

    人们似乎不太承认彻古这个大巫师,将他的占卜之术视为儿戏之举,故在占卜过程中,人们没有像之前那般虔诚,人们继续熙熙攘攘议论个不停。

    “你食言了。”赤鳯走到波莱亚旁,说道。

    波莱亚疑惑地看着他,甚是不解。

    “在比武开始前,你曾许诺,我若伤你毫发,你便让我得以火葬,否则,被饿狼果腹。”赤鳯轻描淡写地说道,火把的光亮照在他从容而冷静的脸上。“果然,族长一氏善于食言。”

    “我从未说过那些荒诞之语。”波莱亚喘着粗气,眼睛呈半睁开状态。“在权力的战场里,没有活着的输家。你若只是想来此处一瞅风景,我可以视而不见,可你却想在此处弄潮,那就是自寻死路。”

    “在权力战场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你明白了这个道理,也算是有收获,很好,牢记这一点,兴许将来能用到这句话。”

    “将死之人最后的狂妄。”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赤鳯语气仍旧平淡。“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疼痛进一步加剧,波莱亚已无任何气力“回敬”赤鳯,他只盼着占卜仪式能够早点结束,他好下去疗伤,至于加冕仪式,则推迟几日,等他伤势有所好转,再行加冕仪式。但有一件事是他必须当机立断并且执行的——处死赤鳯和大巫师。

    “你有没有感觉到,彻古的占卜仪式比往常耗时更多?不知是彻古的技艺不如大巫师来得熟稔。”赤鳯停顿了一下。

    波莱亚一惊,心中的那一座城池已四面楚歌,惶恐油然而生,汹涌而来。

    “还是狼神对此结果有所犹豫!”

    彻古张开双手,转过身,大声向人们宣布结果:“狼神已有指示,新一任族长是…”

    所有人心中已经有了结果,然而心中还是忐忑不已,期望结局会有所转变。

    “赤鳯!”

    人群再一次沸腾起来。而包围着他们的士兵则互相对视,对这个结果惊诧不已,没有人轻举妄动,皆待在原地惶然不知所措。

    “我有没有说过,看在你是族长一氏,同为狼神后裔,我饶你不死。”赤鳯看着眼前的一幕,情绪毫无波动,显然,这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我不食言。”

    “你到底是谁?”波莱亚失魂落魄地看着火把,眼中除了绝望,再无其他。

    “一个即将登上塔干堀族族长之位的人,一个…”赤鳯转过头,对波莱亚说道:“即将对你进行惩治的人。”说完,赤鳯走到盘吉身边,蹲下来问道:“故事接近尾声,我决定让你来决定结局,你说,如何惩治这个谋逆贼子?”

    盘吉猝不及防,一时不知所措,只是呆呆地看着赤鳯,许久才缓过神来:“你看他都成这般模样了,就这样吧,让他离开塔干堀。”盘吉边说边试图看向波莱亚,目光闪过却又缩回来。

    “盘吉,别畏惧,看着他,如今他已是一个残废之人,对你构不成威胁。你不用畏惧无所畏惧的事。”赤鳯盯着盘吉说道。

    “稚童之言不可信,族长,属下认为……”彻古在一旁谏言,却被赤鳯的手势阻挡。

    “盘吉,族长不听巫师的话,只听你的。”赤鳯说完,转而向人们宣布:“波莱亚企图以下犯上,不顾狼神旨意,欲用武力逼迫我们认他为族长,然狼神圣明,将神旨再一次可在狼头骨上。鉴于以上所述,波莱亚有三项不可饶恕罪名,一,违背狼神旨意;二,对我们施以武力威胁;三,欺瞒、愚弄在场的各位。故,我宣判,判处波莱亚流放之刑,将其流放到草原东面的凯泉森林,永世不能回塔干堀。其家族有助纣为孽之罪,对其判处…死刑。”

    下面一片哗然。盘吉一惊,看向赤鳯,在他看来,这个刑罚似乎太过严重,他很想去劝赤鳯手下留情,但是他不敢。十岁孩童如此,其他人亦是如此。

    “族长,此刑罚是否太过严重?毕竟他们只是帮凶,甚至有些人还一概不知,那些人可都是无辜的啊!”彻古再一次冒险谏言。“三思啊,族长。”

    “荣丞十二年,靖光祖季悬率军十五万攻进荆都,城中之人无一人反抗,然而季悬却选择了屠城,当时荆都还剩一万百姓,就在一夜之间,化为尸横遍野。那些人都是无辜的,彻古。”赤鳯向彻古陈述着当年靖国开国历史。“这个世界的法则就是这样,不要以为你是无辜的,就可以避免一切危难,无辜的人往往才是受害者。”

    彻古哑口无言,没有继续劝阻。

    “做好你分内的事,彻古,进谏这种事,自会有人来做。”赤鳯转身走到那些本来欲要取他性命的士兵面前,用手指弹了弹他们的弯刀,触摸穿在他们身上的盔甲。士兵们害怕不已,双手颤抖,亲眼见到刚才赤鳯对于波莱亚一族的惩罚,心中都懊悔不已,懊悔没有按计划施行,拥波莱亚为族长,只是就在彻古宣布结果的那一刻,他们都不知所措了,明明心里很清楚应该如何做,身体却不听使唤,都愣在原地。现在,他们都在等待着赤鳯宣布对他们的刑罚。

    “我很理解你们的为难,你们被波莱亚的谎言所蒙蔽,今日逆反之事,并非你们本意所为。现在,你们若承认我是新任族长,可免你们一死,你们仍将是塔干堀族最勇猛的勇士。”赤鳯所为出乎人们的意料,却也合乎人们的情理。紧张而压抑的情绪就在几秒内得到了彻底的释放,士兵们顿时松了一口气,也无比庆幸自己还能存活,并且还是继续以士兵的身份。

    “谢族长恩典。”士兵们一齐跪下谢恩。

    “谢族长恩典。”在一旁胆战心惊已久的其他人也一齐单膝跪地,右手护胸致意。

    “请起,我的子民们。”赤鳯一边走回火堆旁,一边感受着子民们浓厚的忠诚与爱戴。

    彻古来到大巫师面前,将狼头骨双手呈给大巫师:“物归原主,师尊。”

    “当大巫师的感觉如何?”大巫师的表情似乎就定格在淡然,没有人见过他微笑亦或是焦急的模样,永远气定神闲,加之其银白的胡须遮掩,这个人的内心就更无法猜测了。而事实上,也鲜有人敢于去探索。

    “师尊言重了,您我都深谙,刚才只是族长的安排,徒弟万不敢与先师争锋!”彻古始终微微俯身。

    “彻古,想要成为别人,首先得先承认自己。”

    “徒弟谨遵师尊教诲!”彻古谦卑回应道。“师尊,恕我冒昧,您对族长施于波莱亚家族之刑罚,有何见解?”

    “你是不是认为刑罚过于严重?”大巫师说。

    “固然其家族有助纣为孽之嫌,可罪不及孥啊!”彻古直抒胸臆,在自己的师尊面前毫无遮掩,也无可遮掩。

    “彻古,你可还记得为师教给你的,巫师的宗旨?”大巫师反问道。

    “为巫师者,只传旨意,不可置疑。”彻古一字不落地背出。

    “而不只是狼神的旨意,此人亦然。”大巫师说。“无辜之人才是罪恶的承受者!而我要告诉你的是,有些人看起来无辜,却有其必辜之处,只是不为人所知而已。”

    “徒弟明白。”

    “你似懂非懂!你不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却是最听话的,而在得意与听话之间,后者更适合继承大巫师之位。”大巫 师语重心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彻古转过头看着师尊那永远半睁的眸子,似睡而醒,他的白眉垂下来正好企及他的眼角,那是沧桑而智慧弧度。此时彻古的手中还拿着方才施占卜之术所用的狼头骨,那是一正处盛年的雄狼的头骨,上面赫然刻着“赤鳯”二字,那是事先刻上去的,葬礼之前用颜色相近的泥土覆盖,占卜之时用手抹去泥土,刻字便显露。一想到这里,彻古就心生愧意,愧对那头白白死去的狼,他隐隐觉得,黑暗处,有一双透着幽幽绿光的眼睛正盯着他。

    大巫师接过狼头骨,将其扔进火堆。燃烧的木柴中来了个不速之客,火焰没有迅速将狼头骨引燃,只是只是慢慢地、一点点啃噬狼头骨,将森白的头骨烤焦。

    “你告诉为师,在你占卜的那一刻,你可曾想过,将结果兀自换成波莱亚!”大巫师突然问道。

    彻古猛然一惊,猝不及防。在那一刻,他唯有盯着一点点被啃噬的狼头骨,火焰渐渐充满了他的眼睛,他忽然陷入无尽的虚空和不安。

    良久,他才回答:“没有!“

    人们用歌声和舞蹈赞颂着眼前这位卓越而年轻的族长,男人们用肢体格斗,女人们则围着火堆互相挽着手手舞足蹈。波莱亚家族被士兵押解着,脸上写满了愤怒与悲哀,波莱亚苟延残喘,看着此时风光无限的赤鳯向他走来,耗尽最后的力气怒视而对。

    “与其留着这点力气做无谓地挣扎,不如留着在凯泉森林存活下去。”赤鳯蹲下来看着狼狈的波莱亚。

    “落井下石可不是族长该有的风度。”

    “这不是落井下石,而是善意劝告。”赤鳯说。“在凯泉森林存活下来可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何况对于一个四肢皆废的残废。”

    听到这句话,波莱亚怒发冲冠使劲挣脱住他的士兵,可收效甚微。

    “你每挣脱一下,你的伤口就愈难痊愈,你在凯泉存活下来的 几率就减少一分。”赤鳯再次劝慰道。“还记得我怎么称呼你的吗?”

    波莱亚愤怒地盯着赤鳯,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恐怕赤鳯早已被千刀万剐。

    “莽夫!”赤鳯语气加重。“可惜,你如果稍微有点头脑,我可能会让你留在我身边为我效力!”

    “岂有高贵之人向卑贱之人效力之理!”

    “对了,如果我没猜错,你们都未曾去过凯泉吧。”赤鳯没有理会波莱亚那不可一世的贵族思维。“真应该去那儿看看,风景独特,有…”赤鳯原本向波莱亚描述凯泉森林的“风景”,可他停住了,他打算留个悬念。

    “如此看来,你也未曾去过!”波莱亚嘲笑道。

    “那是我的故土,我长大成人的地方!”赤鳯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而飘忽,思绪回到了在凯泉森林的岁月,不过他很快将自己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兄长!”

    “你是…”波莱亚的母亲黛荨惊诧失声。“你是凡彻!”

    “看来有人想起了某些事情!“

    “阿玛,你认识他!”波莱亚问道。

    “来人,将波莱亚宗亲一众拖走,喂饿狼!”未等黛荨将事实公之于众,赤鳯立即向士兵下令,处死波莱亚宗亲一众。

    “族长,还望三思,我愿意誓死追随族长!还望族长手下留情!”寂登在一旁喊道。

    “等一下。”赤鳯及时阻止了士兵,走到寂登面前。“我忘了,你似乎比你的莽夫兄长要聪慧一点!”

    “多谢族长夸奖,族长武功盖世、聪明绝顶,无人能及,又是狼神亲命族长,鄙人望其项背、仰慕不已,愿誓死追随族长,至死方休,还望族长成全!”

    “溢美之词休要多言,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赤鳯从不接受虚伪的赞颂。

    “请族长明示!”

    “你可曾想过,哪怕是一点小小的念头,在你兄长对峙我之时,趁我不备取我性命?”赤鳯盯着寂登的眼睛,问道。

    “族长武功盖…”

    “看着我的眼睛!”赤鳯打断寂登的溢美之词。寂登不得不转而看向赤鳯的双眼,四目对峙,在那一刻,寂登忘记了如何掩饰内心真实的想法,说出了实情:“想过!”说完,他就后悔了,可墨已渍纸上,无法收回。。

    赤鳯笑了起来,然后说道:“好,我饶你不死!”

    “多谢族长!”寂登恍如置于梦境,他万万没有想到赤鳯此举。

    “你将陪同你兄长前去凯泉森林,照顾你那残废的兄长,与他共存亡!”

    银色的月光豪迈地倾倒于辽阔的草原上,如同洒在波澜起伏的海面。草原单一的地形容不得月光精雕细琢,草莽的月光养就草莽的人。皓月与熊熊烈火交相辉映着,只不过一冷一热,交织着一首宏伟的冰与火之歌。

    忽然,乌云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