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时光负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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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如此湛蓝

他走出大宅院的门口,抬头一看天空竟如此的湛蓝,就像被清水唰洗了一遍,一只鸣叫的燕子飞过,心里不经一沉,也不知道远在杭城的母亲可好?当初不理母亲反对,决意要入伍去,离开的那天母亲老眼横泪,紧握他的手,道:“要活着回来。”没想到入伍入不成,竟是当了被安排在徐大帅身边的特务。这一当就是好几年。

来到一栋别致的私宅前下了黄包车,便有一个穿着卡其色军装的副官领他进去。秦正良走在鹅卵石小道上,别过头惊奇发现这院子居然栽满了梅树,朵朵傲寒梅花正悄然盛开。

那个副官转过头看见秦正良这般表情,便道:“还是走快点吧,总司令已经等了很久了。”

秦正良推开门,办公室里烟雾袅袅,他敬了个礼,道:“总司令。”

段逸严正紧皱着眉看着桌子上地图,手指间还夹着根烟,片刻吸了口气才把烟蒂往那陶瓷烟盅里一按,抬眼打量了秦正良一番,问道:“你当特务有几年了?”

秦正良道:“有五年了。”

段逸严站起走到窗边,看着院子的梅花,眯了眯眼道:“你是杭城的?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面对这问题秦正良一点也不惊讶,便如实回答道:“卑职是杭城的,家里还有已婚的姐姐和年近五十的老母亲。”

段逸严听闻这句,嘴里呢喃道:“杭城”半响转过身看着笔直站立的秦正良,声音沉稳地道:“回杭城去吧。好好照顾你母亲。”

秦正良忽的觉得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只怔怔地站在那里。段逸严看他这样,质问道:“怎么?难道你不想回去?”

秦正良回过神来,默不做声。

段逸严又道:“如今徐家军和颖军站同一阵线对抗外敌,你做特务的自然就功成身退了。再说了这次让你回杭城不仅是让你尽孝心,而且我可是有条件的。”

秦正良微微一怔,心里也不敢多想,便道:“总司令请说。”

陆梦杭止步转过身对着秦正良道:“明天我要去看看姨妈,你去吗?”

秦正良回过神,笑着应了声。

姨妈是在两个月前就病逝了。

墓碑周边的泥土开始吐露出绿色的嫩芽,细雨渐止。陆梦杭扯出手帕仔细地擦着墓碑上的红字,看着那黑白的照片,微微一笑,柔声道:“姨妈,我和正良来看你了。”

秦正良放下一束白色的**,看着陆梦杭那纤瘦的背影问道:“你姨妈临终前不是让你回北地去吗?”

陆梦杭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片刻继续擦了起来,柔声道:“我家在杭城,而且我在北地没有亲人”

秦正良一怔,别过头看着那个站在离墓碑稍远的大树后面的人,又把目光移回到陆梦杭身上,道:“可你姨妈不是说让你回北地去找那个……”

“那只是一个不重要的人。”陆梦杭有些气怒,手上的擦拭动作不禁快了起来,看上去力道加重了不少。

秦正良轻轻地“哎”了一声,笑着道:“擦那么大力,你就不怕擦疼姨妈了?”

陆梦杭听闻这句忍不住“噗嗤”一笑,站起来道:“敢拿我姨妈开玩笑,你这当老师的,还知不知道尊敬师长的?”

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依然会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眼眸里的目光极安静。现在她的眉心没有画那个精致的花钿,而是让刘海遮住,虽然隐隐约约中还能看见那淡粉色的印子。

段逸严就站在那棵大树后面,默默地看着陆梦杭,心里竟然有股冲动想要告诉她他想死她了,可最后却是立在那里抽一支烟,眼眸里透出淡淡的落寞,那白色的烟雾很快就在眼前散开。

那根烟只抽了一半就被扔掉,他看了片刻,嘴角微扬,就转身走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却从未回首,不知那人依在灯火阑珊处。

陆梦杭忽然觉得心里有一阵莫名的熟悉感,往那棵树望去却是看不见什么。秦正良道:“你怎么了?”

她别回头,笑了笑,“没……”

这一天中午的阳光格外明媚,透着浅色的窗帘一丝丝地照在作业簿子上。她正低着头批着簿子,忽然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从窗户伸了进来,在那里胡**着什么。陆梦杭拿着钢笔往那小手背上轻轻地一敲,道:“你们再调皮,姐姐就不教你们写字了。”

这话一落,窗前就立刻出现了一行小脑袋,全部都是穿着蓝布衣服,八岁左右的小孩,全笑嘻嘻地看着陆梦杭。

一个用红头绳扎了两个双髻的小女孩伸出小手一放,是一朵紫色的小花,笑着道:“陆姐姐,这花好看吗?”

陆梦杭道:“好看。”说罢,就拿起拿朵小花别到了小女孩的耳畔,笑着又道:“快去玩吧。”

他们笑着应了声,却全部跑了进来,一个个小手都攥着陆梦杭,异口同声道:“陆姐姐,我们一起去玩吧。”

陆梦杭看着他们,也做不出严肃的样子,便笑着道:“姐姐还有事儿忙,你们自己去玩吧。”

一群小孩当然不依,一双双小手便拉起她的手,面摇面撒娇道:“陆姐姐陪我们去玩吧”

“你们再调皮,我就让陆姐姐走。”

小孩们一起朝门口瞧去,就看见秦正良一副严肃地样子站在门口,全部都“唰”地一下放开陆梦杭的手,一个接一个地面跑面喊道:“秦老师来找陆姐姐了。”

秦正良忍不住一笑,看着陆梦杭道:“这群孩子就是喜欢缠着你。”

陆梦杭笑了笑,便继续低头批那作业簿子。今天她用淡黄色的发带把乌黑的秀发全都束起来了,脸颊泛着阵阵红晕,看着显得格外的清秀。

秦正良把手上的报纸摆到她面前,道:“这是今天的报纸。”

陆梦杭打开报纸看了看,脸上依旧是那样的平静,报纸上那张照片的人面部轮廓分明,看上去就有一种寒气逼人的感觉。半响陆梦杭把那报纸搁到一半,头转向窗外看着树上那洁白的玉兰花微微一笑。

秦正良沉默了片刻,便声音低沉道:“若扶桑军队一直猛攻,恐怕……”

“他不会输的。”

秦正良一怔,她脸上的笑容安静极了,脸上的两个酒窝浅浅的,只是唇角边依旧是那股倔强,她又呢喃道:“他一定不会输的。”

晚上,私宅的办公室里不断有电话铃响着,因前线的战况频繁有变,段逸严连续接了好几通电话,又是接连处理了好几份公文。

直到落地钟敲了十二下,段逸严放下手中的钢笔,一脸倦意闭着眼地倚在靠椅上,他已经两天没有合过眼。

过了一会儿就看见罗普端着一碗东西进来,本想叫段逸严吃可是看见他这般,也就不开口,只好端着那碗东西出去。

才开门的时候,就听见段逸严疲倦的声音传来,“那是什么?”

罗普怔了怔才道:“是雪梨银耳羹。”

段逸严好半天才睁开眼,“放下吧。”

罗普把那碗甜汤放下,段逸严看着那碗甜汤,忽然就问道:“她……最近……过得怎样?”

罗普回答道:“小姐近来还好,不过听秦正良回报说陆小姐让他每天都买一份报纸。”

段逸严拿起银勺在碗里搅了一番,低声道:“出去吧。”

那甜汤极甜可他却尝不出什么味道来,只一味低着头把甜汤喝完。他仰头倚靠在靠椅上,忽然想起如果他和她的孩子尚在的话,现在一定会是一个会喊爸爸妈妈的聪明孩子了。

想着想着,心里就有一阵疑惑,那孩子长得像谁?是像他那样英挺还是像梦杭那样清秀?段逸严的嘴角扯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别过头看着那相框里的照片,嘴角的笑容渐渐地成了一条线,呢喃道:“知道你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接着又继续忙了起来。

蒙蒙地下了些细雨,院子里是一片打湿的梨花瓣,陆梦杭见睡不着便打开了卧室的窗户,抬眼却是一片乌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单手衬着下巴看着漆黑的天,看了好半天就听见她轻轻的“唉”了一声。风从窗外袭来,吹得桌子上的报纸“沙沙”地响,几叠报纸就这样凌乱地摆在那里。报纸上的照片正是段逸严,各种标题都惹人注目地被放大在那里——“颖军总司令生死未卜”“总司令段逸严英勇牺牲,战死战场,誓与扶桑军队同归于尽”没有一个标题和内容无不让陆梦杭看得心惊胆战的。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又是一阵着急的叫喊,打开门一看就看见秦正良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

秦正良忙道:“不好了,平安快不行了。”

平安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在早些日子就得了肺炎,家境又是极贫寒,治病的钱都是家里人东凑西凑的。

陆梦杭立时就吓得魂都没有了,连忙和秦正良到平安的家里去。

才到门口,就听见平母撕心裂肺地哭喊,陆梦杭赶忙进里屋,就看见面黄肌瘦,接近奄奄一息的平安躺在宽大而单薄的被子里。

陆梦杭上前就伸手摸了摸平安的额头,犹如一个火种那样,陆梦杭别过头看着平母道:“怎么那么烫,看医生了没?”

平母哭着走上前,哽咽道:“咱们家哪还有钱去大医院里看医生啊。”

陆梦杭赶紧扶起平安,道:“不行,这样不行。得上医院去。”

“不……”平母立即上前搂着平安,眼泪“刷刷”地直下,“不可以……我不希望安儿就这样……死在冰冷的医院里。”

陆梦杭的眼眶就这样红了一圈,心也跟着慢慢地疼了起来。

秦正良打来了一盆水,把毛巾洗湿,慢慢地放在平安的额头上,道:“如果天亮了,还发烧,我们再把平安送去医院吧。”

毛巾已经一次换了一次,平安始终昏得不醒人事,嘴里总是囔囔地叫着什么。陆梦杭和叶母就坐在床旁,看了好半天,陆梦杭终究还是想起了那个未出生的孩子,猛地一下,眼泪就无声地滚落了下来。

秦正良看见了,便上前和陆梦杭说道:“折腾了一晚,想必都饿了,我们去弄点吃的来吧。”

陆梦杭无声地倚在厨房的门边,眼神极是恍惚。秦正良把一杯水递到她手里,问道:“放心吧,平安会没事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