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凡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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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慈寿寺避雨

    翌日一早,城门刚一打开,有三人匆匆出了长安城。

    安化门外,霍可道和沐瑶与石奎作别,石奎一脸不舍,尤其是目光落在沐瑶身上时,脸上表情扭捏,目光中毫不隐晦留恋之情。沐瑶咯咯一笑,安抚他几句,就与霍可道向江南方向出发。石奎往北,回他师弟住处。

    幽冥宗在吴越罗刹山中,从长安出发至少也需要七八日,霍可道急着把此行得到的消息尽快回复给宗主,尽是捡些近路走。所谓近路,那就不是平坦宽阔的大路。穿森林、过山道,不免坎坷崎岖。沐瑶颇为不满,在马上颠颠簸簸,一路上撅着小嘴,走了不两日,身子被颠得像是要散了架。

    这一日,行了半路,天公突然下起滂沱大雨。二人实没料到,雨季已过,竟还能遇到如此大雨,一时被浇了个措手不及。在雨中慌慌忙忙找了半个时辰,终于发现一处破败的寺庙。大雨中,依稀可见门口牌匾上写着三个字——慈寿寺。二人急匆匆催马进了庙门,安放好马匹后,两人直奔大雄宝殿。

    殿门一开,一股尘土味扑鼻冲来,二人向殿内看去,只见昏暗的光线下,正对面空荡荡摆着几座佛台,台上并无佛像,台前摆着供桌,桌前有两个蒲团,大殿两旁靠着墙堆着不少破旧的废桌椅、木栏。

    二人浑身都已湿透,狼狈不堪,沐瑶急忙脱下包袱,取出里面衣物、干粮,见全部都已被雨水淋了个透,不禁脸色更苦了。

    霍可道见两旁废旧木头不少,取了几根木棍,用掌劈碎,堆成一堆,又从包裹中拿出一个油纸包,从中取出火石火镰,将火绒放在木屑堆中点燃。不多时,一堆篝火已熊熊烧起。

    沐瑶急忙凑了过来,伸出双手在火堆上取暖。少男少女面对面而坐,中间隔着篝火。火光摇曳中,霍可道只见沐瑶抿着小嘴,脸色发白,乌黑的头发垂在脸颊两侧,犹自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额头上的五瓣花钿已经被雨水冲掉,露出宽白的额头。淡黄的长裙紧贴身子,现出少女的玲珑曲线,他此刻摘了肩上的披帛,露出白颈和香肩,胸前衣物凌乱,一对玉兔若隐若现。她认认真真地烤着火,不时扭动一下身体。她本就长得清秀美丽,这会儿看来,更是楚楚动人,惹人怜惜。霍可道与沐瑶相识十几年,从小一起长大,如亲兄妹一般,但从没觉得这个姑娘竟这般好看,不禁心头一荡。

    “道哥哥,怎么啦?”少女忽然抬头,目光与霍可道的眼光碰了个正着。

    “咳,咳~”霍可道回过神来,醒悟方才有些失礼,略显尴尬。“那个,没事,没事,好像有些着凉。”

    “哼哼,堂堂幽冥宗少宗主也会着凉吗?我听说内力深厚的人不是冷热不侵、从不生病吗?”少女狡黠一笑,眼波流转,玩味的看着霍可道。

    她这一笑,更生妩媚。

    霍可道暗道:“怪不得师傅常说‘女人是怪物’,真不得了,自己堂堂幽冥宗大高手,竟然被对方三两句话弄得促狭不安。”

    他定了定神,正色道:“谁说内力深厚就不会生病了?内力虽然可以帮助顺通经络,也可以抵抗寒热,但也只能说跟普通人相比,生病的机会小一些,不可能完全不会生病的。就比如阴师叔,他不是常年病着吗?”

    沐瑶听他提起那位“阴师叔”,身上平白一抖,打了个寒战。

    “道哥哥,一提阴师叔我就怕,他长得也太……太吓人。”她的一个“丑”字已经到了嘴边,又觉不妥,生生咽了下去。

    “你可别这么说,阴师叔的眼睛虽然长得……长得怪,可是人还是很好的,在宗内,跟我关系最好的,除了酒鬼王就是他了。”

    “哦,知道啦。”沐瑶嘻嘻一笑,突然“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她这几天劳碌奔波,本来就疲惫至极,今天又被雨淋了个透,不免有些不适,似乎有着凉的征兆。

    少女扭捏道:“道哥哥,那个……我想烤一下衣服。”沐瑶低下头,透过头发,依稀见到她本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两团红晕。

    霍可道见少女的窘态,脑中光芒一闪,暗道:瑶瑶内力不足,若是穿着湿衣服烤火,定然会生病……想到这儿,脸上腾的一下莫名也红了。

    “呃,好,那你把衣服脱下来烤一烤吧!生病就麻烦了。你先等等。”说罢,他左右看看,见到墙角有两张三条腿的旧椅,便三两步捡了过来,想了想,又从随身的百宝袋中取出一个圆筒,从筒中倒出一团白色的东西。

    霍可道笑道:“这是北海玄蚕的蚕丝,我跟师父要来的,不惧水火,刀砍不断,是件宝贝。想不到在我手里的第一件用处,却是给你这个小姑娘烤衣服。”

    边说着。边把蚕丝在两个椅背上绕了几绕,再固定好。

    沐瑶嘻嘻笑着看他忙活,目不转睛。他的身上也都湿透了,头发贴在背肩,雨水从脸颊滑倒下巴,再一滴一滴垂下。他的侧脸那样好看,又英俊又温和。他总是最关心我的。

    她突然又回想起小时候,他为了给自己摘蜜吃,跟黑熊打架,又被蜜蜂蛰,最后还是抢来一大块蜂蜜;有一次自己被师父责骂,心里委屈,他就陪着自己在断情崖上一坐就是一整夜......种种往事浮上心头,沐瑶心里突然如吃了神仙糕那样甜。

    衣架完成后,霍可道对沐瑶说:“我到门外等你,你烤好了叫我。”

    沐瑶实不愿离开他,秀手一把拉住他衣角,声如蚊蚋道:“我一个人......害怕。你……你不用出去,背过身就可以啦。”

    外面雨仍然在噼里啪啦下个不停,天气真是反常,这场大雨居然持续了这么久。

    破旧的殿内阴冷昏暗,殿中间坐着少男少女。两人中间点着篝火,火焰腾腾,照的周围一闪一闪。少男背对着篝火盘膝而坐,火焰的另一头,少女只着内衣,臀下坐着一个蒲团,两条如藕玉臂搭在两膝上,下巴抵在臂弯处。她面前摆着一个古怪的衣架,上面搭着几件湿哒哒的鹅黄衣物,被火烤着,冒出丝丝白气。

    她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衣物出神,衣物上映出火焰突突跳动的影子。

    殿中安静半晌,只听到火焰中木头燃烧“劈啪劈啪”爆裂的声响。

    “道哥哥。”少女轻轻唤了一声。

    “嗯?”少年答道。

    “我以为你坐着睡着了。”少女抿嘴一笑,道:“你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不知道,一直下着雨,也见不到太阳,可能已经快要黑天了吧!对了,你饿了吗?”

    “嗯,有点儿。”

    “干粮都湿了,不要吃了。我包裹里还有些果子和板栗,先吃这些吧。”

    霍可道拿了包裹递了过去,衣帘后面伸出一条凝脂玉臂,接了包裹。

    噼啪的火焰声中,又多了二人吃果子的声音。

    “道哥哥,你说这寺庙怎的没有佛像?”

    “嗯……”霍可道沉吟一下,道:“武宗时期曾经大肆灭佛,把寺庙里凡是铜制的东西统统回炉重铸,这里大概是那时候留下的吧!”

    “他为什么要灭佛?”

    “这我没听师父说过,不过多半是有正经原因的。”

    “哦……”少女话题一转,道:”道哥哥,那天晚上,那个人是庄师叔么?”

    霍可道面上一黯,道:“是他。”

    沐瑶眼睛翻了翻,道:“我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霍可道道:“你那时候年纪小,一直住在昭华峰,没机会来前山,自然见不到他了。”

    “嗯,也对!那他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幽冥宗?”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自从十年前,我师父接任宗主之位后,他们关系就不好了。”

    “喔~看来是他不服霍宗主,一气之下就下山了。哼,气量也太小!”

    霍可道莞尔,不与她争论。

    “庄师叔给了你什么东西?”沐瑶又问。

    “哦,这个嘛,”霍可道沉吟了一下,道:“本来是不能跟外人说的,但你不算,跟你说也无妨,是‘五方鬼符’。”

    “那是什么?”

    “你知道我们幽冥宗有‘五鬼王’一说吧?”

    “嗯,知道,我听师傅讲过,幽冥宗五鬼王是宗主以下宗内最厉害的五大高手,分别是‘酒鬼王’袁大晟,‘笑阎罗’庄虞,‘佛罗刹’九通和尚,‘胖无常’季尚可,‘棺上客’阴九幽。”

    “嗯,对。幽冥宗除了宗主和副宗主以外,地位最高的就是五方鬼王。但五方鬼王没有固定的手下,很多时候做事不方便,所以宗内有规定,五方鬼王可以调动一定数量的宗内人马,包括散布在各地据点的兄弟,但由于五大鬼王向来都是独来独往,随性而为,不受约束,很多兄弟可能并不认识他们,避免到时发生误会,就必须要有凭证。所以五方鬼王每人随身携带一个令符,这个令符就叫‘五方鬼符’。宗内兄弟们向来都是认令不认人。庄师叔给我的就是他的‘嶓冢符’。”

    “能给我看看吗?”

    “可以啊!”他从百宝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令符,反手向后一递。

    沐瑶接过令符,托在手中。那令符一寸来长,通体银白,金属质地,入手冰凉,有些沉重,上面是个菱形,下面一个长方形的柄,看起来像一把矛,矛柄上刻着条条道道的图案。表面光洁,在火焰的映射下,却没有丝毫光芒。

    “真漂亮!”沐瑶赞了一句,又问道:“其他几个鬼王的令符都是这样的吗?”

    “不是的,五方鬼符是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来制作的,庄师叔是西方鬼王,西方属金,所以他的令符是白色的。”

    “哦。”

    沐瑶把玩了一会,又把令符递还给霍可道。

    霍可道接了令符,脑海中想起庄师叔那双笑眼,那双眼深不见底,仿佛隐藏着无数心事。

    两人谈谈笑笑,不知不觉外面的雨渐渐停了。乌云散去,露出点点星光。

    沐瑶见衣服虽然还有些潮气,但已能穿了,于是重新穿戴整齐。看看时辰,差不多在酉时,二人都有了倦意,于是各自找了个供案,和衣而卧,很快便都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传来阵阵马匹嘶鸣,似乎受了惊。霍可道一惊,翻身坐起,仔细辨别,像是自己二人的马匹声音。他暗想:莫不是来了偷马贼?

    此时篝火早已熄灭,月色从窗外透射进来,借着微微的光亮,他瞧了瞧不远处的沐瑶,见她仍在熟睡,于是起身走向殿门。

    还没等他开门,“哐当”一声响,门口大门被人猛力撞开。透过门缝,只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奔进院中,随后又急忙关上院门,再用门栓插住。那两道身影跌跌撞撞向大殿奔来,瞧那身形,好像受了伤,谁知跑到院中间,那个大的身影忽然脚下一踉跄,扑倒在地上。小些的身影赶忙去扶,可他身形弱小,力气不足,无论他如何努力,那人的身子却仍是站不起来。那人摇了摇头,只得盘膝在院中坐定。

    正这时,忽听门口传来猛烈的撞门声,似有巨大的物体轰然砸在门上。

    马匹嘶鸣声更加激烈,好像恐惧已极。

    忽然一个女人声音传来:“两位小哥哥就不要跑了嘛!奴家追了你们三天,你们不累,奴家可是累了,累坏了奴家的身子,小哥哥你可舍得吗?”这人声音柔媚入骨,听的人骨酥肉麻。

    那声音尚在院外,但字字真切,霍可道听了,浑身一麻,脑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声音,叫他不顾一切,只管顺从这声音就好。他心下一凛,急忙运起真气,驱散脑中怪音,暗暗心惊,忖道:“这人是谁?好厉害的媚功,只闻声音不见其人,就能影响他人心志。”

    “道哥哥,外面是什么人?”这时沐瑶从后面凑了过来,显然她也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

    “我也不知道,来了个高手,在追院子里那两人。”

    情况不明,二人也不敢贸然出去,只隔着门缝继续观瞧。

    这时,院门“咣当”一声,门栓应声断为两截,院门终于被巨力撞开!

    沐瑶“呀”的一声惊呼,霍可道也吃惊非小,因为借着月色,二人清楚的看到,在门后立着一个高大身影,赫然是一只体型巨大的斑斓猛虎!

    那虎足有五六尺高,几乎有二人的坐骑的大小,浑身黄毛黑纹,颈腹是纯净的白色,那虎悠然蹲坐下,百无聊赖的看着院中的二人,不时扭转虎头左右望望,打了个哈欠,露出满口森然锋利的牙齿。沐瑶从未见过如此的庞然大物,不由得惊叫出声。

    然而,让沐瑶二人吃惊的事情尚在后面。

    院外的黑暗中,陆陆续续涌出无数身影,那些身影或大或小,或快或慢,从门口鱼贯蹿入,不大时,在门口围成了一个半圆。

    月色下,那林林总总的身影赫然是无数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