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凡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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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石奎的往事

    沙元垩、朱少爷等人陆续离开之后,楼中只剩下霍可道、沐瑶、石奎三人,刚刚爬起来的鼻青脸肿的两个商贾以及望着一片狼藉的酒店满脸愁容的店家。

    霍可道在石奎身上撮点几下,解了他的穴道。石奎身上一轻,“嚯”的站起来。

    沐瑶仰头看去,自己的身高才堪堪能到石奎腰间,她第一次见到如此高的人,当即围着石奎左瞧瞧右瞧瞧,看得石奎黑脸上满是窘迫。

    “喂,大个子,你是怎么长这么高的?”

    石奎脸上一红,他向来没有跟女孩说话的经验,表情极不自然,囧道:“我,我天生长得就高,那个,我师父说,我这个身体最适合本门功法,哎,姑娘,你别,别这么看我,我,我是个人……”

    沐瑶“噗呲”掩嘴一笑,道:“你这人真有趣,谁说你不是人啦?”

    石奎抓抓脑袋,咧开嘴憨憨笑了。

    霍可道佯装严肃,瞪着沐瑶:“瑶瑶,不要无礼!”

    沐瑶一吐舌头,“是,是,少~宗~主~!”

    石奎抱拳当胸,感激道:“多谢二位出手相救,此恩此情,石奎日后必要报答!”

    霍可道也对着石奎一抱拳,道:“石兄弟侠肝义胆,小生佩服!”

    对着霍可道,石奎显然要适应很多,他对幽冥宗的少宗主只是闻名,未曾见面,今天一见,这少宗主白衣白扇,温文尔雅,说话也是语带春风,与跟想象中大有不同。

    “少宗主过奖了!石某今天能见到幽冥宗少宗主,还蒙阁下出手搭救,真是一件幸事。”他顿了顿,道,“只不过,少宗主好像,好像跟某印象中不太一样!”

    “哦?有哪里不同?”沐瑶来了兴致,仰着头眨起大眼睛盯着他问。

    她一问话,石奎立马囧相毕现,他“呵呵”干笑两声,挠了挠头,道:“某原以为,那个,幽冥宗的人各个都是鬼气森森,既武艺高强,又不正不邪,呵呵,没想到少宗主倒是个,是个书生模样的侠士!”

    霍可道尴尬一笑,心想,原来江湖上有人这样看待幽冥宗,也不知道这个看法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江湖上大部分人的想法。

    沐瑶琼鼻一皱,白眼道:“你这人,就是个子长得高,一点见识也没有!岂不闻‘少年翩翩白衣濯,罗刹山中冥王钵’吗?说的就是道哥哥嘛!”

    “没,没听过……”石奎讪笑。

    “切,真没学问!平时多读点书,别就知道做个武痴!”

    霍可道听得一愣一愕,这刚刚认识的两个人,居然片刻的功夫就熟络起来,最可笑的是,向来不读书的沐瑶居然像个小先生样的教训起旁人来了。

    霍可道忍俊不禁,沐瑶白了他一眼,又道:“大个子,你记住,幽冥宗的人可不是鬼气森森的,除了鬼罗刹、阴叔叔他们两个,其他人都还是很好的!”说完,她又觉得说的不对,补充道:“也不是说鬼罗刹和阴叔叔不好,只是长得太也吓人!”

    石奎又摸着脑袋傻笑起来。

    霍可道无语。

    这时两个商贾揉着脑袋走过来,给三人连连作揖称谢。

    其中一人道:“感谢三位侠士相救,否则今天我们两个可就性命不保了!”

    另一个道:“多谢多谢!我们今天运气太背,竟然惹到了那个‘瘟太岁’,多亏三位,不然非得去鬼门关报名了!”

    沐瑶奇道:“谁是‘瘟太岁’?”

    一人答道:“就是那个朱少爷,他是梁王朱温的侄子,在长安谁敢惹他!”

    另一人到:“三位侠士,你们得罪了他们,以后可要多加小心呐!我们这就告辞了,你们也尽快走吧!”

    “告辞告辞!”

    二人留下一袋钱财,算作对店家的赔偿以及三桌酒菜,便匆忙走了。

    是夜,长安敦义坊内一处民宅的客厅里,坐着三个人,三人面前各有一张桌案,正是霍可道、沐瑶和石奎。三人白天相遇之后,彼此都生了结交之心,石奎盛情邀请之下,霍、沐二人便来到他家中做客。

    石奎的住宅虽然是普通家院,但也颇为气派。朱墙高耸,围出一个两亩(每亩约522平方米)左右的长方形院子,大门旁边有马厩,霍、沐二人的马匹就拴在里面,旁边还蹲着一只黄狗;大门正对着一座红砖青瓦的气派宅子,里面灯火璀璨,即是此时三人饮酒的客室;大门和客室之间是宽阔的院落,足可容纳两三百人;绕过客室来到后院,靠近后墙不远,是石奎的卧房;院子两侧各有三间耳房,其中有客房、仓库等等,不一而足。

    秋高清爽,明月当空,洒下清冷的月光,客房门口摆着一株株含苞待放的菊花,微风吹拂,菊花摇曳,显得静谧安和。

    这半日时光,屋内三人已经成为挚友。霍、沐二人敬佩石奎是个侠肝义胆的好汉,并且他口直心快的憨厚性格颇合二人口味;石奎早对霍可道的大名耳闻甚久,今天一见,觉得霍可道的风度、武艺都超出原本所想,兴奋之余,早起结交之心;至于对沐瑶,石奎却有另外一般感觉,这姑娘俏皮美丽,古灵精怪,身上有一股女侠之风,最关键的是,自己第一眼看到她,就脸红心跳,她每与自己说话,自己便舌头打结,答不出话来,当真奇怪。

    “石大哥,我敬你一爵!”沐瑶俏脸微红,端着酒杯向石奎一举。她不胜酒力,刚饮了几爵,就已经微微上头。

    “沐,沐姑娘,某,我也敬你!”言罢一仰头,干尽杯中酒。

    霍可道笑吟吟瞧这两人,这两人都是耿直性格,喝酒从来都是一饮而尽,从不拖泥带水,倒真是颇为相似。两人已经连喝了几爵,此时都已经有几分酒意。

    “石兄弟,你自己住在这里?”霍可道问。

    “嗯,我孤家寡人,这院子也不是我自己的,每过几日都会有人收拾。只是,这院子原本的主人……”他突然神色黯然,自斟自饮了一杯,又是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长叹一声,似乎想起心事。

    霍、沐二人也都停下手中杯,准备听石奎的故事。

    “我是括苍派大弟子,练了二十年的硬功,三年前终于有所小成。当时我极是兴奋,在门派内,除了师父师叔等几个长辈,已经全无敌手。我一想,学了这么多年武艺,也该出去闯荡一番。于是我就辞别师父,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城。刚来长安的时候,人生地不熟,我性情又直,不会变通,结果惹了祸,打伤了大宦官刘季述的干儿子。刘季述派兵抓我,我自恃武艺,以为他们留不住我。没想到就在我要逃离长安时,遇到一个高手。”

    说到这,他微微皱眉凝思,片刻,道:“我至今还不知道那个高手是谁,只知道这人就在京城中,而且后来我还遇到过一次。那人体型微胖,每次出来都穿着黑色夜行衣,带着面纱,裹着头巾,每次交手从不说话。他总是背一根竹剑,但没见过他用。我那时铁甲功尚不纯熟,但普通刀剑也伤不到我,没想到,那人只用一掌,就破了我的防御,将我打吐血。哎,我想起来了,那人的身法与霍兄弟倒有几分相似!”

    “哦?你有没有看到他怎么出的手?”霍可道心中一紧,问道。

    “没有,那人身法快奇快,而且出手也极是诡异,当我看到他的手指向我穴道点来时,立马做了反应,可不知怎的,他的手指还是戳到我身上,我的防守一点作用都没有。”

    “你说那人体型微胖?”

    “是的,大概比你稍微矮两寸。怎么,霍兄弟认识?”

    “不不,你继续。”

    “我被抓到后,就在牢里等着被处死,心里想着愧对山门,愧对师父……那几日真是度日如年,我当真没想过还能活下来。

    我就等啊等,没想到,过了几天,居然有人打开牢门把我放了出来。我真是又惊又喜,找人打听,才知道刘季述已经死了,是被左神策军指挥使孙德昭杀了头。策划这次行动的人就是宰相崔胤大人。

    我感念崔胤大人大恩,于是登门拜谢。大人并没有把我当成白衣看待,而是当成贵宾。我受人大恩,又岂肯再得人之惠。大人说他最敬重的就是有情义的好汉,愿意跟我结为知己。从那以后,我就跟随崔胤大人,跟着他肃清宦官余党,建立保卫皇帝的十二卫。崔大人的忠诚、勇气、智慧都让我敬佩,我一直把他视为兄父。我本以为,能够长长久久的跟着崔大人,没想到……”

    石奎又自斟自饮一爵,虎目含泪,望着远方,道:“半月前的一天,崔大人被朱温弹劾,他心知不妙,在朝廷敕令颁发的前一晚将我叫到书房,我进去时,看见大人、夫人和小公子都在。那是我第一次见大人落泪。以往经历种种磨难,大人都能谈笑间化险为夷,可是那一晚,我知道,大人这次是真的过不去了。”他顿了顿,接着回忆:“崔大人将小公子的手交到我手中,对小公子说,‘以后石奎就如同为父,他之言便是为父之言,你要好好听其教诲,不可忤逆!为父遭逢此劫,是咎由自取,我乃家国罪人,你不要为我报仇,只望你如平常人一样,安度一生。’我听了这话,心中着实难过。我便对大人和夫人保证,以后一定会竭心尽力照顾小公子,万死不辞。”

    石奎讲到与崔大人诀别的场景,有些哽咽。

    “要走的时候,夫人拉着小公子上瞧瞧下瞧瞧,怎么也瞧不够,一会儿摸摸他的脸颊,一会儿为他整整衣冠,眼泪不停的掉。小公子也跟着哭。最后大人硬是把夫人拉开,佯装发怒,赶我们走。我知道,这一走,就再也不能见面了。小公子不愿离开父母,就开始哭闹,大人怕他引来守卫,命我出手,点了他的昏睡穴。我给大人磕了个头,背着小公子就走。当时府里的卫士已经都是梁王派来的人,可这些人我还不放在眼里,我寻了个机会,打到几个卫士,背着小公子跳上后墙跑了。第二天,就听说皇上下了诏书,崔家满门一百三十四口人,都被斩了头。现在崔家只剩下小公子,我心中发誓,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小公子安全,让他能长大成人。”

    说到此处,石奎终于落下泪来。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像石奎这样的铮铮铁汉。

    沐瑶眼中早已流下泪来,她侠骨柔肠,深受感动,一端杯,与霍可道一起陪着石奎又饮了一爵。

    几人又喝了几杯,沐瑶不胜酒力,躺在桌边席子上沉沉睡去,霍、石二人只能算半醉。听了石奎刚才的讲述,霍可道更觉得他是个有情有意的好汉,暗自打定主意,要与此人多多交往。

    “那崔小公子现在何处?”霍可道问。

    “在城外,我师弟那里。我目标太大,容易被盯上,不敢把他带在身边。”

    霍可道暗暗点头,心想,石奎虽然长得憨直,却是个心细之人。

    正此时,房外突然“嗖嗖”几声风响,紧接着,院中响起犬吠。

    霍可道和石奎互相看了一眼,两人瞬间提高警惕,酒意全无。

    狗突然不叫了,窗外恢复静谧,只是这次静的出奇,似乎连一丝呼吸声都没有。

    突然,“嗖嗖”破空声想起,前后窗同时被什么东西打破,两人定睛一看,竟是一根根黑色箭矢!

    一瞬间,箭如雨下,南北窗纸瞬间被一块一块打碎,箭矢势如飞蝗,直奔房中三人!

    霍可道右手一拍,面前桌案倏然立起,脚一挑,旁边沐瑶的桌案也立了起来,手再一用力,用两个桌案一前一后将犹在沉睡的沐瑶夹在中间。那边石奎迅速打灭两盏灯火,房中立时漆黑一片。

    箭矢“嗖嗖”声不停,纷纷射在桌面上、立柱上、地面上,沐瑶被两片桌子护着,并无大碍;石奎早运起铁甲神功,双手护头,任凭箭矢乒乒乓乓射在身上,毫发无损;霍可道手持纸扇,侧身靠墙站立,纸扇左拨右打,箭矢也不能伤他分毫。

    片刻之后,箭雨忽然停歇。霍可道和石奎两人借机迅速破窗而出,来到院内。

    院内空旷,霍可道和石奎背对背站着,两人向四外望去,两侧高墙之上,足足站了五六十条黑影!

    这些身影大多体型健硕,手中握着弓箭,箭尖指着院中二人。

    气氛凝重紧张,二人全神戒备,盯着两侧墙上之人。

    忽然,东侧墙上一人说话:“霍可道,今天你走不了了!”

    霍可道瞧去,月光下,东侧墙上站着一个人影,那人中等偏矮的身材,披头散发,满脸胡须。他的声音沙哑刺耳,霍、石二人立即明白来人的身份——沙元垩!

    这时,西侧也闪出一人,这人身材普普通通,声音却极是洪亮,他对着院内道:“石奎,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个道理你能懂吧?今天在福林楼,你杀了李树茂和董承,现在该偿命了!”说罢,沙元垩与西墙之人双双跳到院中,石奎这才看清,对面那人身着墨绿开衫,头戴墨色头巾,一张长长的马脸,右脸上自眼角至下巴有一道长长疤痕。他手里拿着一把偃月长刀,气势汹汹向石奎扑来。

    那边沙元垩抽出背后兵刃,只见那柄兵刃两头泛起森森寒光,原来是一杆半人多高的两头枪。原来,沙元垩久处东海,常与各种鱼、怪打交道,遇见大型鱼怪,就将此枪立在鱼怪口间,无往不利。

    两人气势汹汹,直扑霍、石二人。霍可道临风而立,凝神戒备;石奎身上肌肉暴起,隐隐泛起青光。双方战斗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