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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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你是恭亲王妃的恩人

几人步至偏殿,不知何时到来的颜莫逍正在悠然品茗。春风二月似剪刀,颜莫逍一身青衣不时轻皱眉宇,似是被寒风激了一记,昭华与耶律成颔首一笑,随即向流苏吩咐道:“流苏,去将本宫早先绣制的一只暖袋取来,二月风寒,想来颜公子是用得上的。”

颜莫逍此时方抬眸向几人,当即起身向耶律成兄弟和昭华行礼道:“颜莫逍见过两位殿下,见过恭亲王妃。”那日轻狂模样仍在昭华心中,现今谨慎有礼之人实在令昭华难以相信眼前之人便是那个将自己救出虎穴的轻狂男子。

耶律复快步上前轻拍颜莫逍肩头,笑说道:“快快起来!皇兄不是早就说过,你是恭亲王妃的恩人,不必向我们行此大礼,再说你年长于我,我且得喊你一声颜大哥才是!”

颜莫逍闻言起身,与耶律成相视颔首,随即昭华福身向颜莫逍行礼,垂眸道:“那日颜公子将昭华救离虎穴,原本早该拜谢恩公,不过昭华体弱昏厥实在没用,还请恩公受了昭华这一拜!”

自耶律成而言,颜莫逍是“海东青”的首领,然则本是中原人士,颜莫逍自是不能受下昭华的一记重礼,遂抬手将昭华双臂扶住连声道:“颜莫逍一介草民,断断受不得王妃这一下大礼!王妃莫要折煞寻柳了!”

昭华对耶律成凝眉疑惑,耶律成遂低眉抿唇道:“你们中原男子不都是亦名亦字?寻柳乃是莫逍的字,莫逍犹如本王的左膀右臂,如今你已知晓‘海东青’之事,本王便是与你多谢一谢他亦是无妨。”

“寻柳愧不敢当!寻柳自幼受教强于行义,弱于受谏,怵于待禄,慎于治身,故不在意这俗世恩谢!听闻王妃的琴艺天下无双,如是王爷和王妃定要谢我,便请王爷恕寻柳冒犯,可否请王妃抚琴一曲以作恭谢?”颜莫逍不愧是文武之才,不仅有武将之勇,亦有文人墨客的风雅之姿。

昭华望向耶律成莞尔,而流苏正取来暖袋递与颜莫逍,耶律复见着暖袋上锦绸绣竹,轻拍了拍颜莫逍肩头笑道:“果真是风雅之士,便连同谢礼亦得这般超凡脱俗,不过三皇嫂的琴技确可谓是天下无双,若得幸听上一曲,你这雅士也可说是此生无憾了!”

颜莫逍听罢轻笑出声,面容如玉温文尔雅,随手将昭华赠予的暖袋收入袖囊,挑眉道:“当真如此?寻柳对这琴曲略懂一二,若是王妃的琴技果真如天籁,那么寻柳直直要向王妃俯首敬叹了!”

“既是如此,本宫便让颜公试试绿绮古琴如何?”昭华扶住耶律成手臂上座,耶律复和颜莫逍旁坐左右,昭华随即向安为山笑道:“有劳安公公随流苏走一趟,去将本宫宫里的绿绮和榻边才制的香囊取来,王爷自晨起便有些清咳,那香囊是本宫以欧薄荷特制,有阵痛止咳之效。”

耶律复与颜莫逍看在眼中各有意味,虽说言尽意全,耶律复心中仍是苦涩,而颜莫逍却是微微阖眸意在其中,起身向昭华勾唇道:“敢问王妃所言绿绮,可是那失传中原的名琴绿绮?”

耶律成知晓绿绮乃是雅士尊之,由是轻握昭华一手颔首道:“所言不错,正是年前失传的绿绮古琴,这把古琴辗转周折被父皇藏入宫中,如今又被父皇和母后赐予了昭华。”

待到安为山将绿绮取来,颜莫逍点指绿绮弦音,手抚幽绿如晶的绿绮感叹道:“果真是千古佳琴,此生能亲抚绿绮一曲,真也不算白在这世间走上一遭啊!”颜莫逍方才言及自己的家训,耶律成与耶律复许是不懂,可昭华心知其训实为君子四德,因而颜莫逍的教养可见一斑。

耶律复听闻颜莫逍由是说,故而手端茶盏轻呷一口,轻笑道:“寻柳既是将这绿绮捧在掌间,何不赶快抚试一曲?”

耶律成与昭华随即向颜莫逍颔首以示,而颜莫逍当下挑指轻抚,唇间浅吟道:“困馑于郊野,守志笃固,秉节不亏。宠禄不能固,威武不能屈。虽有南面之尊、公侯之位,德义有殆,礼义不班,挠志如芷,负心若芬,固弗为也。”

耶律复阖眸倾听颜莫逍所吟,颔首赞其志向高洁,耶律成更是叹自己所托是人。然而一曲终了,昭华竟是对这颜莫逍的来历明晓了一二,不仅因着那绝非人人当得的君子四德,更为了他如今浅唱的这一曲论辞,实则是……

“好!这一曲真真妙极,三皇嫂虽是琴技绝佳却唱不出这男儿心志,寻柳不仅唱出了君臣一心之愿,更是道出了天下大同之向啊!”耶律复叹出心中思虑,耶律成勾唇赞许,而颜莫逍仍是回味其中久久不下。

未几,颜莫逍望向一言不发的昭华轻问道:“王妃既是精通琴曲,不知王妃可从曲中听出了什么?”

昭华意味含笑,挑眉向颜莫逍抿唇道:“昭华确是听出了些许,不止是听出了颜公深远之志,更是听出了颜公心中所思,那一拨一挑竟是言之深切!”

“如此?不止王妃究竟听出了什么?可否告知寻柳?”颜莫逍起身抱拳,他一言一行倒是极尽礼数,委实尊敬君臣礼义之德,若是日后为臣,耶律成断不用忧心他会功高盖主,只因他一生只知敬忠之义。

昭华闻罢缓步起身,探手振了振衣摆莞尔道:“昭华双耳算不得灵光,只是听到了——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不错,颜莫逍志向高洁,方才吟唱之辞乃是东汉名士王符赞叹孔圣人的得意门生颜回之作!若她所思不错,颜莫逍便是那儒教复圣颜回之后!

颜莫逍随即鸣掌高笑,起先只以为这女子容姿绝色,不想竟真如耶律成所言一般才艺双绝!他连声笑叹道:“好!好一个恭亲王妃!王妃不仅好耳力,未见得心志便不如男儿!不错,寻柳确是复圣颜回之后,只可惜寻柳愚钝,真真使先人蒙羞了!”

向来不苟言笑的耶律成听罢随手将杯盏掷向颜莫逍,佯怒道:“真真浑人一个,偏要如此要本王和皇弟称赞你不可?”

颜莫逍看似漫不经心却一手将杯盏接住,望向昭华与耶律复无奈道:“王爷宫中的杯盏真真是极好的,便看这只琉璃冰盏,可谓是触手生温的上品啊!王妃可不快瞧瞧王爷,谦卑淡然乃是寻柳本德,王爷如何将寻柳说成是一味求赞的虚荣之徒了?”

殿中几人不觉哄堂大笑,然而昭华心中却是骤然一紧,若时日细水长流常常如此,该会有多好?

江华宫中沉寂无声,一红衣女子小步缓行在王妃内殿,众人皆不问其来处,只因她跟在掌事宫女白绫身后,及至王妃寝殿,萨沫耳不经意挑眉道:“白绫,本宫唤了你这么多声也不见人影,这是从哪儿寻来的乡野村姑,一身红衣好不艳俗!”

谁知红衣女子并不嗔怒,而是低笑了两声,冷言道:“许久未见,莫不成萨沫耳姐姐已然忘记妹妹了?”

萨沫耳顿觉女子语声无比熟悉,然而又全觉断无可能,于是开始语无伦次道:“你……你?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你……你怎会……怎会……你不是应该被……被……”

红衣女子闻言失笑,缓缓抬眸挑眉道:“哈哈哈!姐姐,原来姐姐不曾将我忘却,我心中可是真真感怀,多谢姐姐挂念……蓉蓉,回来了!”

“依颜公所言,那日将我绑去的红衣女子凤钰火实则是耶律蓉蓉?这如何可能?将时苏嬷嬷和苏木与她一同在延华宫葬身火海,若是耶律蓉蓉仍旧活着,那么那日入葬之人是谁?”昭华难以置信方才耶律成所言,然而颜莫逍是心思缜密的,昭华又觉此言不假。

反而是耶律复凝眉厉声道:“那个疯妇竟还活着?若是她自己倒不妨事,谁知自己没死,还害了苏嬷嬷和苏木两条人命!她先前便对三皇嫂诸多不敬,现今更是将三皇嫂绑出宫去施以酷刑,若能亲手将那疯妇抓住,本王定要严惩不贷!”

颜莫逍闻言轻呷品茗,手执琉璃盏摇首道:“如今寻柳将王妃救回宫中,只怕凤钰火不会再故技重施,但也保不齐她会出其不意,因而王爷最好还是在王妃周遭多加守卫。而凤钰火先前能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说不准此时已经身在宫中了。”

耶律复听罢深以为意,轻嗅盏中清茶颔首道:“皇兄已然增派人手护卫皇嫂,耶律蓉蓉若是回宫也回不了延华宫,细细算来,这宫中她能去的地方还有何处?”待他抿唇之际又垂眸望向盏中茶饵问道:“今日这茶清香非凡,可是早前父皇赏与皇嫂的翠玉雪针?”

及至于此,云锦与流苏相视轻笑,昭华方才执起盏盖滤了滤茶面饵叶,似是无意道:“殿中诸人品茗许久,无人不知盏中是上好的翠玉雪针,可惟有四殿下饮尽一盅方才觉出,真不知是该说殿下后知后觉好,还是说那翠玉雪针引得殿下回味无穷来的更妙?”

“翠玉雪针?”颜莫逍望了望耶律成的杯盏,再望了望自己与耶律复的,随即挑眉道:“依寻柳看来,倒也不尽然罢?”

耶律成勾唇不语,而流苏却在一旁壮了胆子疾声道:“自是不同,翠玉雪针是妙,可王爷的茶饵素来是咱们王妃亲手调制的。譬如现今这一盏茶便唤作‘绿丝绦’,是以新鲜采摘的合心柳叶而制,那煮茶之水更是取自清晨白莲池畔垂柳之上的露水,初品便是满口清新之气,且王爷近日喉咙不爽,那柳叶便有清热治咽之效。”

颜莫逍随即挑眉,而耶律复却是抿唇垂眸,这三人之间的关联在他看来有些意思,然耶律成与耶律复之间的牵涉概是因昭华而起。思及至此,颜莫逍不由得品茗轻笑,说来也是难怪,如此才貌佳人,若不是耶律成的王妃,他亦逃不过古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说!美人当前却求之不得,念来又不免有几分失意,颜莫逍惟有品茗无言罢了。

“耶律蓉蓉在宫中少与旁人亲近,亲人亦不过是父皇和母后二人罢了,唯一的亲信绛红亦被父皇处决,而今她能去的地方,不外乎是……”耶律成轻放手中茶盏,翠绿柳叶浮转盏中,如飞燕掠起,又如飘雪惊落。旁的先不说,单是这合心柳叶的心意便足足令耶律成欣喜不已。

未及耶律成言罢,耶律复眸光一转疾声道:“江华宫!大皇嫂尝与耶律蓉蓉相交,若是耶律蓉蓉此刻入宫,定会去江华宫寻大皇嫂!”

耶律成闻言颔首以示,而颜莫逍亦是向他微微颔首,两人的默契尽在不言。与耶律复相较,这两人的心思可谓是深沉,便连昭华有时亦猜不透耶律成的心思,耶律成并未要昭华特地做些什么,不过是如往常一般罢了,倒让昭华自在许多。

如今春来,德儿的精神亦是格外好,昭华不仅每日要带他出去看看春景,更要由着他孩童的本性让他开始慢着爬走。细细算来,那时萨沫耳的胎实然是一场闹剧,只可惜耶律蓉蓉岂会告知萨沫耳实情?而萨沫耳认定了是昭华将她的孩儿害死,时至如今都念着这份仇恨,而每次见着耶律容德都是一副又爱又恨的模样,真真令昭华担忧。

由耶律成所说,若是耶律蓉蓉再次回宫与萨沫耳狼狈为奸,那么她与德儿的两条性命只怕是要交到别人手上了。不过耶律蓉蓉是已死的身份,重回宫中必不会以往日面目示人,想要在萨沫耳身旁留住,若不然便是不露颜面的生计,否则便是宫女的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