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镜花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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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明凤侯 第二十八章 连根毛都没有

    江白雪不知道睡了多久,但醒来的时候,却感觉前所未有的惬意安闲。

    似徜徉于爽朗清风里,骨软筋酥,又似沐浴在和暖阳光下,心醉神迷。

    每条血管、每根神经、每个毛孔,都像是手舞足蹈的三岁孩童——欢呼雀跃、活力四射。

    全身上下、通体舒畅,飘然若仙、妙不可言,犹如一场琉璃梦,美得江白雪眉飞色舞、梨涡浅笑。

    如果能够永世如此,江白雪甘愿一梦不起。

    可惜,人生于世,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再美的梦,也终会醒来。

    恍惚神思回复清明,江白雪突然惊坐而起,上查下看、左顾右盼,瞥见右肩肤色趋于正常,欣喜之余,仍旧提心在口,直至确定身体并无任何异样,一颗悬着的心总算缓缓落了下来。

    惊魂甫定,江白雪突然嗅到一阵香气,一阵浓烈的香气。

    她秀眉微蹙、鼻尖轻颤,心思电转、已有答案——这不是花香,也不是枫香,而是肉香。

    氤氲香气、缭绕不绝,芬芳馥郁、沁人心脾。仿佛流动在空气中的,不是萧瑟秋风、落寞凉意,而是琼浆玉液、美味佳肴,直叫江白雪口生香津、垂涎欲滴。

    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嗅觉往往要比一个酒足饭饱的人更加灵敏,而且不止灵敏一星半点,至少也要灵敏十倍。

    饿得越狠,嗅觉就越是发达,捕捉到食物气味的本领也就越强。

    捕捉到食物气味的本领越强,饥火就越是烧肠,饿得也就越狠。

    其中道理,十分简单,只要饿过的人,就绝不会想不明白。

    江白雪出身尊贵,自小锦衣玉食、珠环翠绕,从来不知饥饿是何滋味。

    但是,此时此刻,她已深深体会到饿肚子的可怕。

    方才的美妙感受瞬间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恐慌、焦灼、烦躁、惶急、无奈……五味杂陈、百感交缠。江白雪顿觉空空荡荡的胃里好似突然出现两千三百四十五只饿虫爬来爬去,着实难受至极。

    自从离开无暇山庄,她就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到得现在,早已饿得两眼冒金星、前胸贴后背,简直可以吞下小半头牛,若是再饿下去,江白雪怕是忍不住要吃自己的肉了。

    她心急火燎、口水直咽,理了理衣衫,骨碌一下站起身来,恨不得立时冲出洞去瞧个究竟,甚至热切的希冀着痛快淋漓的大吃一顿。

    对于饿得要命的人来讲,还有比填饱肚子更要紧的事么?

    没有,绝对没有!

    可是,想起木子忘那副嘴脸,江白雪的心就分外凌乱。

    蒙他救命之恩,本该感激不尽,但受他羞辱之气,又叫人恨得牙痒。江白雪也不知是该谢他、还是怨他。一时之间,踌躇不前、愣在原地,竟没有半点主意。

    江白雪紧咬下唇、目光游走,突然瞧见洞壁下方零七散八的坛坛罐罐不知何时竟已变得整整齐齐。

    更为邪乎的是,青石板旁居然多出一个残缺不全的罐子,残缺不全的罐子里居然铺着两张不大不小的芋叶,不大不小的芋叶上居然还盛着些许澄莹透明的清水。

    不见到水,江白雪或可安然自若,但见到了水,竟莫名其妙的觉得浑身不适,尤其是如花娇颜,仿佛突然就多了两层黏黏糊糊的桐油。

    只要是个女子,都无法忍受自己脸上脏兮兮、湿乎乎的,更何况是素来喜爱洁净、纤尘不染的江白雪?

    江白雪东张西望,始终不见木子忘的踪影,突然一咬下唇,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巾,蘸了蘸水、擦拭脸颊。

    她神色仓皇,动作又快又急,生怕被木子忘撞个正着,那局促不安、手忙脚乱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入室行窃、畏首畏尾的女盗贼。

    心惊胆战的洗完脸,江白雪如释负重,长长的吁了口气,好似刚刚不是洗了把脸,而是打了场仗,而且是场恶仗。

    繁杂思绪渐渐归于平静,扑鼻香气再次袭来,深入骨髓、萦绕肺腑,江白雪饥焰中烧,只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急得走来走去,活脱脱是只热锅上的小蚂蚁。

    她本来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绝不向木子忘低头。

    但她明显小觑了饥饿的慑人威力,不过须臾,双腿竟似失去控制般鬼使神差的走到了洞口,江白雪回过神来,瞬间停下脚步,暗道:“如此轻易就向他妥协,岂非便宜了他?”

    她正欲转身,心底又蓦地响起另一个声音,道:“这个家伙虽然满嘴胡话,心地毕竟还算善良,不是么?”

    两个念头来回闪现,江白雪深感为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值犹豫不定之际,突听洞外有人高声言道:“你又不是大红花轿里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我也并非高头健马上精神抖擞的新郎官。既然你都醒了,还像个见不得人的小姑娘似的躲在洞里磨蹭什么?莫非是要等我来背你不成?若真如此,我也不妨成人之美。”

    这人除却狂放不羁的木子忘,还能有谁?

    江白雪闻言,诚惶诚恐、急张拘诸,属实担心木子忘真的依言而行,她坚信变化莫测的木子忘什么事也做得出来,当下不再迟疑,果断迈步前行。

    走出山洞,江白雪就瞧见了木子忘,坐在树林下火堆旁烤着兔肉的木子忘,他蓬头垢面、满脸大汗,喃喃自语,道:“你倒是睡得香甜,我却累个半死,这鸟不生蛋的荒山野岭,连根毛都没有,为了这只遭瘟的兔子,我可是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江白雪恍若未闻,径直走到木子忘对面。只字未吐,就屈膝坐在一块平整光滑的石头上。

    她双唇紧闭、不言不语,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黑不溜秋往下流油的兔肉,这种简单粗陋的食物,江白雪以往根本不屑一顾,但眼下闻来,却是芳香四溢,纵是价值连城的龙肝凤胆,也决计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木子忘瞧着急不可耐的江白雪,笑道:“女孩子家家的,就算再饿,也该注意行为举止,千万莫要让嘴角的口水掉下来,如此不重仪态,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江白雪闻言,着急忙慌的伸手掩住檀口,气道:“谁说我饿了?我饱得很,饱得很……”

    她说的气势汹汹,但话音还没落下,不争气的肚子却又突然“咕咕咕”地响了起来。

    江白雪窘迫难当,羞得面红耳热,恨不得要找个地缝钻下去。

    木子忘见势,摇头叹息,道:“女人啊女人,心里想的嘴上又不说,嘴上说的心里又不想,要到何年何月,女人才能心口如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