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镜花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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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明凤侯 第八章 云烟客栈(4)

    “我相信你很快就会相信的!”——这句话只有十一个字。

    第六个字出口,红十二娘的刀瞬间出鞘。

    刀光闪过,一闪而过。

    苏傲还是不信,他依然在笑、得意地笑。

    红十二娘说完最后个字,刀已收回。

    苏傲也依然在笑,但他信了,而且深信不疑。

    他的笑容,已经扭曲。只有笑意,没有笑声,半点笑声也没有。

    这种狰狞的笑,虽悄无声息,却似来自无间地狱,令人心惊肉跳、骨寒毛竖。只有被死神眷顾的人,才会笑得如此惨然。

    苏傲两手紧紧捂住咽喉,却捂不住喷薄的血。

    喷薄的血,从闭合的指缝间渗透而出,一股、又一股,红遍双眸,湿尽衣衫。

    苏傲目眦欲裂、五官抽搐,张着大嘴,想要说话,却始终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布满血丝的瞳孔里弥漫着恐惧,深深的恐惧,整个身子更是哆嗦不止,好似断线风筝、摇摇晃晃。

    寂寂秋风,夹带着死亡的气息轻轻吹来。

    吹得闪烁跳动的烛火明灭不定。

    吹得舌桥不下的众人惊惶万状。

    吹得垂死挣扎的苏傲生机尽绝。

    “嘭”的一声,苏傲应声倒下。他的脸上,甚至还残留着淡淡的笑意,只有那双死鱼般凸出的眼珠子,最是触目惊心,仿佛是要昭告天下——他死也不会瞑目。

    血,殷红的血,顺着刀尖,缓缓滴落。

    刀,锋利的刀,寒光闪闪,紧握在手。

    红十二娘这双手,光滑细腻、洁净修长,柔弱无骨、美如兰花,连一个小小的伤疤也没有,简直比白玉雕琢的还要完美、还要精致。

    这双手,舞过文、弄过墨,抚过琴、按过箫,劈过柴、种过菜,赌过钱、喝过酒,擦过泪、挠过痒,耍过刀枪、玩过棍棒,扇过流氓地痞的耳光,打过悍匪大盗的巴掌,偷过富商巨贾的银两,摸过青楼艳妓的胸膛,拍过青木道人的肩膀,还抓过李忘年的裤裆……

    这双手,绝对是天底下最不安分的一双女人的手。

    这双手,已历尽艰辛、已饱尝风霜,却仍旧明媚动人、艳丽无方。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像是双杀人的手,可就是这双手,偏偏又能施出最狠的杀招来杀死最狠的人。

    这双手,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注定是备受瞩目的一双手。

    静。

    寂静。

    万籁寂静。

    一干人众瞠目结舌、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瞧着号称“江湖女妖怪,武林母夜叉”的红十二娘,噤若寒蝉、人人自危,生怕稍有差池,就死于非命。

    苏傲的尸体横亘眼前、尚未冰冷,喉间甚至还不断冒着血泡。堂堂“无影剑”,竟非红十二娘一合之敌。谁还敢以身犯险,谁又敢再步后尘。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闭口不言,好似突然之间全都成了不能言语的哑巴。有人喉结涌动,却始终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鸦默雀静,针落有声,仿佛黄泉碧落、百鬼夜行。静得出奇而诡异,直叫人头皮发麻、足生凉意。

    在场诸人如坐针毡,虽是苦不堪言,却也只能无言忍受绵绵不绝的煎熬折磨。

    红十二娘漠然的瞧着命丧九泉的苏傲,喃喃自语道:“我说过,你很快就会相信的,我也并没有骗你,不是么?”

    苏傲已不可能听见,更不可能回应。

    死人就是死人,一旦死去,就只是一堆烂肉而已。

    红十二娘话音微顿,又道:“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没有高低,亦无贵贱,你却视女人如玩物,没遇着我,或可相安无事,遇着了我,那就非死不可,你下辈子要是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兴许还可以活得长久些!”

    千万莫要得罪女人,女人的手段往往比男人更毒辣,尤其是红十二娘这样的女人,若是开罪于她,男人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红十二娘说着说着,竟嗤嗤的笑了起来,好似极为满意这番精彩言辞。

    她春花般的笑容还没绽开,却突听一人道:“苏傲是你杀的?”

    这话音既不清脆也不沙哑,既不高亢也不低沉,既不尖锐也不刺耳,平静得像是冬日里一汪不起涟漪的死水,冰凉、寒冷,不带半丝情感,让人如坠冰窟。

    红十二娘循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着黑衫、负长剑,头戴斗笠、面罩黑纱,伫立于客栈门口。

    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没人知道他站了多久。

    他好似一直站在那里,像根木头,又好似突然凭空出现,宛若幽灵。

    他的腰板挺得笔直,比他背着的长剑还要笔直,仿佛世间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之折弯。

    他是个很绝的人,但最绝的还是他背上那把长剑,那把没有剑鞘的长剑,比一般的剑更长,比一般的剑更利,比一般的剑更薄,比一般的剑更快。青光流转,杀气凛然,拨弄心弦,震颤魂灵,甚至还弥漫着浅浅的血腥味。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一把杀人剑,而且杀过的人,绝对不少。

    众人不寒而栗,无不面面相觑、暗自警惕,光看这人行装打扮,就已知道他正是近日来杀人无算、名声大噪的神秘剑客。

    红十二娘眉目跳动,笑道:“你莫非是来为苏傲报仇的?”

    神秘剑客道:“我到这里,只不过是要杀他而已。”

    他这话虽说得轻描淡写,却又成竹在胸,仿佛天底下没有他杀不了的人,杀人于他而言,好似切豆腐白菜般不值一提。

    红十二娘寐含春水,笑意更甚,道:“如此说来,我岂非帮了你的大忙,你岂非应该跟我说一声谢谢?”

    神秘剑客道:“我的确应该跟你说声谢谢!”他话音顿了一顿,竟然真的鞠躬道:“谢谢!”

    这神秘剑客如此好言好语,在场众人实是大吃一惊,弄得众人满头雾水,完全搞不懂他究竟意欲何为。

    红十二娘秀眉微蹙,信步游走,摇头道:“你欠了我这么大的人情,既然说谢,就应该有些诚意,至少也要摘掉斗笠、除去黑纱,让我好好瞧瞧你长得什么模样,以后我若遇着解决不了的难事,也好寻你帮忙哩!”

    神秘剑客道:“你以后再也不会遇着任何解决不了的难事。”

    红十二娘奇道:“你怎知道?莫非你是能掐会算的活神仙?莫非我的人生将从此走上康庄大道,变得一帆风顺?那可再好不过!你不妨给再我算算,我的如意郎君现在何处?是个什么样的人?英俊不英俊?若是长得难看的话,我可决计不要哩!”

    她说得眉欢眼笑,开心得像是个捡到宝的小姑娘。

    旁人闻听此言,纷纷摇头苦笑。

    有人暗中咒骂道:“妈了个巴子,这果然是个看脸的世道!只图外表光鲜,不求内在好坏,颜值一马当先,品德弃如草芥,这是人性的歪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也有人小声嘀咕道:“他奶奶的,怪不得我四十有几还娶不着媳妇,只能依靠右手聊以度日,原来是我长得太磕碜了些!爹、娘,你们为何不给我一副好皮囊,竟叫儿子午夜梦回撸断肠?”

    神秘剑客恍若未闻,道:“死人从来不会遇到任何困难。”

    红十二娘满面狐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神秘剑客道:“没什么意思!”

    红十二娘眉头紧皱,道:“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神秘剑客道:“我知道你知道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的意思,又何必再来问我是什么意思,那样又还有什么意思?”

    红十二娘把玩双刀,道:“有意思,有意思,你这人真有意思。”

    神秘剑客仍旧不凉不酸,道:“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意思来、意思去,仿佛在说绕口令似的,绕得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点也搞不懂他们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红十二娘嫣然笑道:“我刚刚才帮过你的大忙,相信你还没忘。”

    神秘剑客迈步而行,道:“我刚刚才跟你说过谢谢。相信你也还没忘。”

    他的步伐看来并不快,甚至比乌龟还要慢上不少,但瞬息之间就已跨越三丈距离,稳稳地站在红十二娘面前。

    他身法迅捷,犹如鬼魅,快得旁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他走入客栈,寒意袭人,似已把清秋抛在身后,却将寒冬带了进来。

    红十二娘转身端起酒杯,漫不经心道:“我杀了你要杀的人,所以也要杀我?”

    神秘剑客道:“我要杀的人,向来只能死在我的剑下!”言及此处,他话音一转,又道:“你既是为雪神刀而来,更是必死无疑!”

    红十二娘啜了口酒,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竟又“噗”的一声吐了出来,道:“笑话!天底下觊觎雪神刀的人何止万千,莫非你还能全部赶尽杀绝不成?”

    神秘剑客道:“杀一个总要少一个,少一个总要好一些!”

    红十二娘点了点头,道:“是极!是极!不过,你未免太自信了些。你该知道,一个自信过头的人,下场往往都不是太好!”

    神秘剑客道:“‘繁华落尽迎春花,云烟飘渺弄秋月’,人言红十二娘‘春花秋月’两把双刀使得出神入化、旷古绝今,不试试又怎知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