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镜花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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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明凤侯 第四章 雪神刀(4)

    “这你就外行了!”李忘年举起酒杯,道:“女人,就像是酒,年份越久,越是珍贵,品尝起来口感自然更佳,芳香醇厚、回味无穷,绝对令人流连忘返、如痴如醉!”

    “荒谬绝伦!胡说八道!”红十二娘拍案而起,道:“我只见过八十岁的糟老头哭着求着要娶十八岁的小女娃做老婆,却没见过十八岁的小伙子求着哭着要娶八十岁的老太婆做媳妇,你以为我不知道?天底下的男人喜欢的都是小姑娘,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又有哪个王八蛋喜欢我这样的老女人?”

    李忘年气喘如牛,突然纵身跃起,跳到桌上,不停地吹胡子瞪眼,他用力戳着自己的鼻子,大声道:“我!有我!有我这个王八蛋喜欢你这样的老女人!”

    红十二娘闻言,只觉心里甜滋滋的,仿佛瞬间洒满了蜜糖,她的心底乐开了花,面上却幽怨道:“这酒鬼只怕是喝多了,否则,怎么说起胡话来也不害臊?”

    李忘年的酒实在喝得太多、太多,多得他脑袋里嗡嗡的响个不停,多得他根本分不清是醉是醒。

    他只觉屁股底下坐着的不是冷冰冰的竹凳,而是软绵绵的云朵,这飘若云端的感觉,宛如身处梦里、着实玄妙无方。

    一个神经病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神经病,一个喝醉的人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

    李忘年瞪着红十二娘,不悦道:“喝醉了?谁敢说我醉了?”他从桌上跃下,给自己满满的倒了杯酒,道:“我还差点儿,还差点儿!”一语甫毕,酒已干了,他将酒杯扔到一旁,竟又抱起酒坛子开始倒酒。

    绝大多数的人,喝酒都有这种毛病,刚开始喝的时候,仿佛喝的不是酒,而是难以下咽的毒药,好似半滴就会要了老命。但喝到一定的份上,喝起酒来却又像是喝水,而且不把自己灌醉决不罢休,俨然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无论是谁也休想拉得住,那副舍我其谁的嚣张气势简直厉害得惊天地泣鬼神,恨不得要飞上天,与太阳肩并肩,如果有双翅膀的话。

    “我不信你没醉!”红十二娘笑道:“你若是没醉,你就走两步!”

    “你要我走两步?好!我就给你走两步!”李忘年背负双手,果然信步游走,走得东倒西歪、走得左摇右晃,他边走边道:“一步、两步,一步、两步,一步两步似爪牙,似魔鬼的步伐,摩擦、摩擦……”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得后来,竟不见其形,空闻其声,只听他大笑道:“我不仅能走,还能跑,我不仅能跑,还能大跳,嘿!大跳……”

    话音未落,突听“嘭”的一声巨响,李忘年已如秤砣般直直坠落,不折不扣的摔了个狗吃屎。

    红十二娘见状,哪里还能忍得住,她掩嘴而笑,从站着笑到坐着,从坐着笑到蹲着,笑得肚子都疼得不行了她也没能停下。

    李忘年两眼呆滞,坐在地上,好似灵魂出窍,半晌才回过神来,他的屁股实在很痛,痛得眼冒金星,痛得根本感觉不到屁股的存在。但他却还是笑着,笑着朝红十二娘招手,道:“快!快!快!”

    红十二娘紧闭双唇,强忍笑意,道:“快什么?”

    李忘年倒吸两口冷气,气道:“快扶我起来喝酒!”

    红十二娘举步未行,一阵香风已扑面而来,李忘年顿觉意乱情迷,他摇头晃脑,急道:“停下!你停下!我自己走!”他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嗖”的一下从地上蹭了起来,二话没说,又朝门外走去。

    红十二娘道:“你要走?”

    李忘年停住,道:“我怕得要命,不得不走!”

    红十二娘道狡黠笑:“你莫非还怕我吃了你不成?你这又臭又脏的鬼样子,闻着就恶心得想吐,谁还下得去嘴?”

    李忘年回头,两眼睁得如铜铃般大,惊道:“我四十天前才刚洗过澡,你怎么好意思说我又臭又脏?”

    他伸出右手,将左肩处的衣衫一把扯至鼻尖,轻轻的嗅了嗅,呼吸陡然停止,满脸嫌弃道:“这酸爽,真的算不得香,连我自己都有些闻不下去,你定然也不会再有吃我的念头了!”他说着说着,竟又拽起衣衫来闻了下。

    这种习惯说正常也不正常、说奇怪也不奇怪,十个人里却至少有九个做过同样的事,你只要想想自己脱鞋时闻袜子的情形,也就觉得情有可原了。

    李忘年无疑是这九个人中的一个,红十二娘却偏偏是第十个。

    她白了李忘年一眼,摆手道:“迎风臭十里!够了!你够了!我没被你臭死,也快被你恶心死了!”红十二娘捏着鼻子,又道:“你既不怕我吃掉你,那又为什么要走?”

    “你该知道,男人的定力大都不是很好,有时甚至一戳就破,脆弱得连张纸也不如,尤其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时候,男人不啻于是豺狼虎豹,要是喝醉了酒的男人,更是难以招架!”李忘年定了定神,道:“我之所以要走,只是怕你……怕你勾引我!”

    “狗屁!放你的狗屁!”红十二娘涨红着脸,怒道:“我勾引你?你说我勾引你?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统统死光死绝了,我也绝对不会勾引你!”

    李忘年叹了口气,道:“你既然都不打算勾引我,那我更是非走不可,不然留在这里又还有什么意思?”他耷拉着脑袋,整个人好似霜打的茄子般萎靡不振,眉目之间流露出的尽是失望之色。

    “笨蛋!大笨蛋!”红十二娘又羞又怒,道:“我不勾引你,难道你就不会勾引我么?”

    “你这女人真是要命,长得好看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这般善解风情,简直就是个磨人的妖精,你敢引狼入室,我却不敢以身试法。这种事要是不小心传了出去,我的名节怕是难保,没人娶你倒不打紧,我娶不着老婆那可了不得。”李忘年拍着胸脯,朗声道:“不过,你大可放心,等我娶了大老婆,一定再来娶你做小老婆!”

    “不知廉耻!”红十二娘气得跺脚,愤愤道:“滚!快滚!滚得越远越好,休要叫我再瞧见你!”她娇躯一阵颤抖,只想狠狠踢他几脚,但她刚刚抬起玉足,李忘年已像个泥鳅似的溜出门外。

    深夜,万籁俱静。

    寥寥苍穹下,茫茫旷野中,没有良辰美景,唯有萧瑟秋风,一阵、又一阵,游离于山巅,飘荡在水畔,吹来几缕芳香,却吹不走半点寂寞。

    不知何时,疲倦的月已偷偷躲进云里,万千繁星也悄然隐没。

    残存的几十颗,七零八落的垂挂着,也不知是被遗忘了,还是被抛弃了,正无精打采地眨巴着眼睛,似乎想要数尽尘世悲欢离合与江湖恩怨情仇。

    然而,这又如何数得尽呢?

    李忘年醉了,红十二娘也醉了,两人都已酣然入梦。

    李忘年面带微笑,他仿佛已瞧见那把青光闪闪的雪神刀。

    红十二娘却秀眉微蹙,两手置于腰间双刀之上,她是不是想将那又爱又恨、最解风情又最不解风情的俏儿郎一刀一刀的切碎?

    寂寞夜里,你又在渴望怎样的梦?

    梦总是会醒,天也总是会亮。

    黎明好似闪电,划破无边黑暗,自万里之外纷至沓来。

    东方天幕泛起点点鱼肚白,朵朵朝霞隐约可见,溢彩流光,绚丽缤纷,映入眼帘,怎不叫人心旷神怡?

    这种美妙时刻,若能静卧山巅,亦或端坐海岸,淡看霞光满天,漫观旭日爬云,定然赞叹天地之造化、生命之美好。

    可这人心,为何却是无休无止的算计背叛、图谋诡诈?

    可这江湖,为何又有无穷无尽的争斗是非、杀戮情仇?

    朝阳初升,光辉斜洒。

    大地万物,沐浴缕缕晨光。

    叶尖晶莹的露珠,折射出七彩虹光,仿佛是颗玲珑剔透的珠子。

    山头含苞的野花,欢笑着悄然绽放,就像是个明媚甜美的少女。

    但李忘年却无心观赏,他还没完全醒来,已觉口干舌燥、头疼欲裂。

    宿醉的滋味,的确不太舒服,纵是比起一夜风流后的腿脚发软,也还要难受得多。

    李忘年睫毛微动,终于还是艰难的睁开了眼睛,他睁开眼睛的瞬间,仿佛是见了鬼,立时吓得惊坐而起,从一块平整光滑的青石板上惊坐而起。

    他脑袋往后一缩,才勉强看清近在眼前的一张俏脸,杏面桃腮、皓齿明眸,红飞翠舞、娇艳如花。

    若有一个人每天清晨醒来的第一眼都能瞧见这张脸蛋,那这个人不仅是修了八辈子的福缘,而且祖坟绝对是冒了滚滚青烟。

    李忘年也曾不止一次的假想过这个人就是自己,可是……

    他咽了咽口水,摸着新长出来的胡茬子,笑道:“你若要对我图谋不轨,尽管下狠手便是,为何非要等我醒来?如此扭扭捏捏,岂不错失千载难逢的大好良机?早知这样,我真该晚些醒来才是!”

    红十二娘满面不屑,不搭李忘年的话,却道:“走!”

    李忘年环顾左右,奇道:“走?往哪走?”

    红十二娘嗔道:“明知故问,自然是无暇山庄!”

    李忘年更奇,道:“我何曾说过要去无暇山庄?”

    红十二娘冷笑道:“装模作样!你就不想去见识见识雪神刀?”

    李忘年略微沉吟,道:“去,当然是想去的,可是去了又能怎么样?至多也不过饱饱眼福而已。”

    “你莫非还没睡醒?”红十二娘道:“你虽然不是声震四野的青年俊杰,却也并非体态龙钟的白发老者。无论如何,至少也算是个江湖后生,而且还是个名头不小的江湖后生,只要看对了眼,大可以武夺刀,又有谁能阻拦?”

    李忘年摇了摇头,道:“我若瞧见雪神刀的风采,就难免要生出贪婪之心,我若生出贪婪之心,就难免要大打出手,我若大打出手,就难免要技压群雄,我若挤压群雄,就难免要坐拥雪神刀,我若坐拥雪神刀,就难免要为东郭先生去杀人索命,就难免要把雪神刀借给你耍耍,也难免要娶个绝色美人做老婆,更难免要招来暗地里觊觎雪神刀的江湖人士的暗算追杀。娶个漂亮老婆只是摆设,却不能长相厮守,不仅要四处奔波,还要东躲西藏,甚至连雪神刀也不能独占,雪神刀若真的斩断‘春花秋月’两把刀,你难免还要怪罪于我,岂不是麻烦得很?”他瞧着红十二娘,苦笑道:“你该清楚,我这个人,最怕的就是麻烦了!”

    “我知道你的武功不错,却想不到你吹牛皮的功夫更是了得!说大话竟也不怕闪着舌头,你以为别人都是徒有其表的酒囊饭袋?你以为别人手下的绝技都是华而不实的绣花枕头?”红十二娘气道:“据我所知,至少已有三个极为难缠的家伙现身江南。”

    李忘年道:“哪三个?”

    红十二娘道:“蜀中唐门门主唐震天之子唐剑。”

    李忘年皱眉道:“‘追魂手’唐剑,听说他‘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已有八成火候,瞬息之间,便可发出十七种各不相同的致命暗器,江湖上敢直撄其锋的人倒也不多。”

    红十二娘道:“还有关中苏家堡堡主苏万里之孙苏傲。”

    李忘年眉头皱得更紧,道:“‘无影剑’苏傲,他祖传的‘飞云八剑’独辟蹊径,快如鬼魅、刁钻至极,实是变化多端、神鬼难测,据说苏傲自小勤练不缀,二十年来,无论寒暑,从未间断,已然练得炉火纯青,在他剑下栽过跟头的知名人物可是不少。”

    李忘年话音微顿,又道:“却不知这第三人又是谁?”

    红十二娘道:“没人知道他究竟是谁,但这人无疑是最棘手的一个。”

    李忘年道:“此话怎讲?”

    红十二娘道:“这人头戴斗笠、面罩黑纱,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只知道他着黑衣、负长剑,除了他的剑下亡魂,只怕还没人听过他的声音。但前往无暇山庄参加扬刀大会的人却有三成被他半道截杀,其中就包括‘催命掌’胡奇和‘封喉刀’徐一血,两人死得别无二样,皆是一剑穿胸而亡。”

    李忘年微感错愕,道:“胡奇掌力浑厚、登峰造极,徐一血刀法卓绝、出神入化。两人之中,不论哪个,都不易应付,对敌经验之老练,更不必说。尤其徐一血的刀法,向来防守于先,伤敌于后,素有‘滴水不漏’的美名,又岂会轻易露出破绽?纵是露出破绽,也万万不该是胸口这种致命部位。这神秘人出剑的速度,也许比‘无影剑’苏傲还要快上几分,他既然身手如此了得,就绝非泛泛之辈。”

    “他的庐山真面目,我也好奇得紧!”红十二娘道:“后日便是八月十五,无暇山庄定然热闹非凡,我们即刻动身,也去瞧瞧这出好戏,说不定还能在扬刀大会上一睹他的真容。”

    李忘年迟迟不语。

    红十二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莫非不肯去?”

    李忘年还是迟迟不语。

    红十二娘怒意顿生,喝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去还是不去?”

    李忘年恍若未闻,仍旧迟迟不语。

    沉默,有很多种意思,李忘年沉默的意思,无疑就是默认。

    “好!好!好!”红十二娘暗自摇头,酥胸起伏不定,她怒极反笑,道:“我红十二娘真是有眼无珠,这些年来完全看错了你,想不到你竟是个连半点出息也没有的男人。你不去,我自己去,没有你,我照样夺下雪神刀。”

    话音未落,红十二娘转身拂袖而去,她施展轻功、放足疾驰,不过须臾,已不见半点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