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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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湖风晓月悲千重

    话说这冯长老刚刚跃上屋顶,便听到一支暗箭迎面射来,当下也来不及多想,身子一个后仰,竟然避过了这一箭。但是眉头却也被擦出一道深深的伤痕,瞬间就血流满面。

    幸亏冯长老反应得及时,这要是再稍晚一刹,这一箭准要钉在面门上了。

    虽说躲过了这一箭,但因为身子后翻,屋檐是站不住了,冯长老翻身便又落到地面,然而身子尚未站稳,那无头身影的长鞭就已经扫了过来。

    冯长老当即举杖相迎,长鞭一下子就缠在了拐杖上,鞭稍又在冯长老脸上带出一道血痕。无头身影右手向前一拉,左手飞星便已出袖。

    冯长老本想紧握拐杖与这无头身影拼一下内力,怎奈一来毕竟年迈,岁月不饶人,苦战半晌早已气喘吁吁;二则身上已经多处受伤,特别是刚刚眉梢那一箭实在疼痛难耐。

    看到对方左手刚刚抬起,冯长老就见暗器将至,当下便不再犹豫,撒手放开拐杖,一个翻身躲过暗器,两枚飞星擦着发丝一掠而过,“砰!砰!”两声钉在后面的墙上。

    这前前后后的战斗和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杨眠风也越来越是吃惊,兴湖帮的情况他是了解的,在这洞庭湖地区经营多年,根基深厚。然而从这冯三拐发出信号起,竟然到现在也没有人前来救援,足见这些来路不明之人计划之周密,手段之狠辣。且这冯三拐在两湖地区也是个为数不多的高手之一,但是看样子是敌不过三人中任何一个的。

    更让人诧异的是:

    从这路人的功夫和行事风格,纵使自己在外闯荡多年,见多识广,却也硬是看不出什么来路。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对自己来说这双方都是来者不善。

    此时的冯长老看起来狼狈不堪,眼见兵器已经撒了手,其他人都已经身首异处,那个从后面一路杀过来的黑影右手拎着弯刀,左手还提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正不紧不慢地向着自己走来,回头再看屋顶,一个黑影正对着自己拉弓搭箭。

    见此情形,冯长老知道再无胜算的可能,便收起架势,不禁长长叹息一声。

    那无头黑影和房顶上的射手见冯长老不再抵抗,也就暂停了进攻,看样子是在等着那个使弯刀的发话。而那个使弯刀的仍旧是不紧不慢地向冯长老逼近。

    “也罢,反正一把老骨头了,今日也算死得其所!不过老夫纵横江湖以来,能遇着的敌手扳着指头也是数的过来的,诸位能否让老夫走个明白?”

    “哼!那就让你走个明白,记住了,江月门!”

    话音未落,只见那拎弯刀的黑影一闪,整个巷子忽然又全部陷入绝对的黑暗,刚刚打斗中掉落在地的最后一支松明熄灭了……

    紧接着只听“噗呲”一声,是鲜血溅在墙壁上的声音……

    世界重新归于寂静。

    当巷子再次亮起来的时候,只见那刚刚那个无头身影举着一根松明,来到刚刚杨眠风躺着的地方,而此刻地上除了绳索之外,哪里还有杨眠风的影子?

    见此情形,无头身影的头终于露了出来,一脸错愕和惊惧!

    原来他并非无头,只是个子比较矮,穿了一身宽大的黑色斗篷,把整个头缩在了衣领中,在暗夜的阴影里外人一直看不见而已。此时,只见露出头的矮个子光头上绑着一根猪尾巴一样的发辫,结合其长相和装束,竟然像个金人。

    只见那个拎弯刀的终于不再冷静,愤怒的低吼一声:“混蛋!竟然着了这姓杨的道!给我追!”

    只说这杨眠风趁着刚才黑暗的一瞬,直接使出缩骨功溜出绳索,从身旁捡起刚才冯三拐打斗中掉落的自己的洞箫,脚下轻点便悄悄跃上屋檐,落脚时竟未发出半点声响,接着三两步已跃出两三道胡同……

    几个动作都在眨眼之间一气呵成,其身形如风似箭,轻如鸿雁。竟让几个江湖一流高手未有丝毫察觉,这一身轻功放眼当今整个天下也无人能够望其项背。

    然而,杨眠风此刻的心情远没有他的身形那样轻松自如,当听到“江月门”三个字的时候他已经大致推测出自己和家人现在的处境了。

    “江月门”三个字在他的心里的含义远没有字面上那么富有诗情画意,恰恰相反,在他看来那是三个从血池里捞出来的字。

    时间过得很快,这个黑暗的夜晚终于快要结束了……

    雨早已停歇,一轮皓月渐渐从乌云中露出,黎明之前的洞庭湖被照映的银波万顷。湖面冷风吹过,烟波浩渺的芦苇荡被摇得哗哗作响,在月光下一层层如波浪般向远方翻滚,直至暮色深处,不见尽头。

    站在湖边的杨眠风,怀中紧紧的抱着自己小儿子杨望北冰冷的尸体……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他不想怨恨上苍,也不想怨恨这世道,他甚至不想怨恨任何人。

    他是一个多年征战,杀人如麻的一个将军,见到过无数的抛家舍业、妻离子散,埋葬过无数无定河边的枯骨,早已是铁石一般的心肠,因为他深深的知道残酷就是这个世界本来的面目。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紧紧抱着小望北的尸体已经整整一个时辰了。

    他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甚至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哪里……

    呆立半晌,杨眠风双臂抱紧小望北冰冷的身体,突然纵身一跃,在芦苇从中几个上下,便轻盈的跳上苇丛中的一条小船,拿槁在水中一点,那小船便如箭一般向湖心窜去……

    向着麻塘的方向,向着家的方向。

    冷风不断的吹来,万千的芦苇依旧不知疲倦的哗哗作响。

    杨眠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此刻也许只有回忆能暂时抑制心中的伤痛。他回忆起曾经如何教小望北摇头晃脑的读书,如何教他摇摇晃晃的练剑扎马步,甚至回想到了婴儿时的小望北还不会说话,总是捡到东西就想往嘴里填,甚至练自己的胡须也不放过,把他抱起来时一口就凑到了自己的老脸上。想到此处,杨眠风不禁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似乎那上面还有婴儿的口水和余温……

    然而一阵风过,所有温暖明媚的回忆瞬间破碎,杨眠风茫然的抬起头,望着不见尽头的湖面。

    他又想起了刚才,自己在兴湖帮华阁分舵的大厅中看到的场景:

    一地的尸体身首异处,兴湖帮的三长老满脸是血,一只眼睛成了窟窿,一看就是被箭射中的,箭羽已经被拔出,剩下的一只眼睛惊恐的瞪着前方……

    而小望北就安静的坐在角落里背对着自己,当时自己根本无法抑制的惊喜之情。欣喜而亲切的喊了一声“小北!”,一个箭步便跃上前去,然而当触碰到小望北身体的那一刻,他倒在了自己的臂弯里,身体尚有一丝余温,眼睛安详的闭着,就像躺在父亲的臂弯里睡着了一样。

    胸前的衣服全是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心脏的部位是空的。杨眠风发了疯似的,翻遍了整个分舵也没能找见那颗属于小望北的心脏。

    杨眠风低头呆呆地看着小望北,看着那安详的面孔,知道他走的时候应该没有痛苦,轻声说道:“小北,都是为父不好,为父没有保护好你,你要是想怪罪呀,就来找我算账我啦,我都认账,不过这下辈子呀,你就找个平凡的人家投胎吧,还有,千万别在乱世的时候投胎,一定要找个太平的时候……”

    可是,这世间又有几时算得上是太平日子呢?

    杨眠风轻轻吟叹一声,渐渐的收回了自己的思绪,目光也不再涣散。

    他开始回想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看来一切还是要从当年的旧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