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铭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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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夜闯沉香馆

    须华堂,狭小的厢房中,昏暗的阴影笼罩着微弱的光线。

    主位上盘腿坐了一个人,悬在高处的青帐展着巨大的黑影,将他拢在暗处,看不清任何表情,身边一个年逾半百的长须男子肃身而立。

    季令桓唯唯诺诺的跪伏在地,正絮絮说着:“大人!我真的从未将此事说给旁人听过,天地可证啊!”

    主位上的人沉吟片刻,说道:“令桓,你起来!我怎么会不信你呢!”

    片刻后,季令桓走出了那间小屋。

    站着的高大男子目送他离开后,回首厉声说道:“主公,这个季令桓留不得!”

    “季家人口繁多,此时杀他,更出不了庐江,东西也还没有拿到,此时不可动他。”主位上的人说道。

    “可是他已然泄密,连个小丫头都知道了,恐怕季家的知情者已经不少了。”

    “你也听出来了,呵呵,是,不像是即兴而唱的曲子。一个小丫头,倒也无妨,若真已经泄露出去了,我们早就不能平静的在此说话了,不过此地也不可久留,立刻传信出去,明日我们就离开。”

    “是!”

    深夜的小花园中,阵阵的蝉鸣拉扯着夏夜的宁静,微风轻轻的拥着花草中的凉气,涌入莲池边的小阁楼中。皎洁的月色映照在水中,墨绿的莲叶微微的晃动,散发着清新,撩拨水面轻泛着的涟漪。

    沉香馆一层的花格窗透着微弱的烛火,如月般沉静。

    倾城寐在榻间,浅浅的睡意抗争着才将发生的洪潮。睡梦中,一双如同沼泽一般的眸子印在眼前,逼着她一步步的退却,他看着自己,模糊着自己周边的一切,脚下,如同深潭一般。他看着自己,一点点的往下陷,越是挣扎,越是起不来。

    那双眸子静静的笑着,他撩拨着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安全港湾。好似一把利刃,轻轻划过自己的心脏,浅浅的血痕,却是剧烈的疼痛...

    倾城从梦中惊醒,如同被扼住咽喉一般,重重的喘着气,她抚着胸口,侧过身子在枕间缓缓安定着心神。

    梦,是梦。那个男人,为何会让自己如此害怕。

    “放开!”深夜的小阁楼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驳斥。

    楼下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倾城疑惑的撑起了身子,半坐起来,床边的灯笼都灭了,唯有一层的楼梯处还闪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倾城凝目望去,楼梯口好似站了一个人,身材不算太高,着一袭暗色的袍子,更加看不清是梦是真。

    倾城惊道:“谁!”

    见床上的人坐了起来,那人轻笑了几声,缓缓走了过来。

    熟悉的笑声令倾城微微一躇,随着那人的靠近,压迫的紧张感使她渐渐颤栗起来,倾城凝神看着那个缓缓靠近的身影。

    那人走到床边,一双迫人的眸子才清晰的印在眼前,四目相对间,仿若如鲠在喉,只能颤栗的看着他。巨大的紧张感,竟比席间刀悬于颈间还要有压迫之感。

    可对方仿佛才是舒睡于榻间的那一个,淡淡的,没有一丝波动,轻声问道:“醒了?还是没睡?”

    倾城眼中闪着一连串的疑惑,轻轻将被子拢于胸前,畏缩的看着眼前之人,没有作答。

    那人又轻轻笑道:“早就听闻徐州徐氏女,善占卜之术,有预事测人之法。看来,你外祖母是将此法也传授给了你...”

    倾城见他在猜测自己在须华堂说的话是从何处得知,心想:的确,季徐氏是擅长占卜之术,但是却未曾教给她的二女儿季芙,自然,自己也更没有学到...

    倾城努力平静着自己忐忑不安的心,轻轻握紧了手掌,看着他说道:“不知您夜闯沉香馆,意欲何为?兖州刺史曹孟德,我是该叫您刺史大人,还是曹将军。”

    曹操笑道:“果然,是和我想的一样。也是,季令桓不会有这个胆子泄露给你。”

    看来,曹操一行人的身份,唯有季令桓知道。倾城心想,那季徐氏想必也是知晓的,再者,季家三姐妹到此时也应该明了了。

    那自己点破他的身份,为何会认为不是季令桓所告知的呢,倾城疑惑的看着他,问道:“将军为何这样认为。”

    “那样的话,你一定如同你那三个姐姐一般,装傻充愣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直接点破。”曹操笑道。

    倾城见他如此提及季家三姐妹,微微蹙眉斜眼看了看他,说道:“将军在季家坐享齐人之福,夜夜笙歌,不怕成为第二个成帝,溺死在温柔乡中吗。”

    曹操朗声大笑起来,楼下传来菊簪与兰佩的声音,好似被人压制住一般,倾城担忧的看向那片唯一的烛火。

    “倾城,你的聪慧,会成为你的弱点。”曹操俯身坐于榻边,倾城微微后退,他接着说道:“季家太小,装不下你。”

    “将军是成大事者,季家装不装得下我,是外祖母与舅舅的考量,不是将军所虑之事。将军已经娶了季家三姝,我不过是朵朴素的小黄花,与婀娜多姿,能歌善舞的她们相比,根本就是云泥之别,将军何必来招惹一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倾城淡淡说道。

    曹操嘴边凝着笑意,看着倾城的眼睛,仿佛深深找寻着什么。

    倾城见他未曾言语,继续说道:“将军知道,我本就是孤儿,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之前的婚约,不管愿不愿,能够活在季家这个港湾中,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比不得季家三个姐姐,我是个无用之人,若将来要与她们活在一处争宠夺位,我是做不到的。我要的只是平静,没办法搅弄风云。”

    倾城絮絮叨叨的说着,也没有考量后果,瞬间只想把自己想说的,一股脑儿的都说出来...

    见曹操静静的盯着自己没有回应,倾城停止了言语,偷偷抬眼看了看他。

    “说完了?”曹操淡淡的问道:“搅弄风云,呵呵,为什么跟着我,就是搅弄风云?”

    倾城未敢言语,左手轻轻的抚着膝上的软被,只听得他继续说道:“我原以为,你是不同寻常的聪明。我不知,你是打探,还是偷听,总归我们的人,再怎么言语,也不会把每个人的身份与目的一一的点出来。”

    曹操眼角略带一丝嘲讽,笑道:“现在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你。”

    倾城沉默的推敲着曹操话中的含义,见她眉间轻蹙,曹操笑着靠近几分,问道:“难道,你还未看出,季家将你送与我,并非是我偶然在席间问起了你,季令桓才将你招来。而是,早就做好了打算,要将你与季家姐妹一同献给我的。”

    倾城眉间愁结更深了几分,惊讶的抬眼看着坐在自己床榻边挨的如此之近的男子,一时之间没有了警戒,没有了害怕,只有浑浑噩噩的疑惑,和被压抑许久的什么东西,已经一触即发要爆开的乱意,沉声问道:“将军何意?”

    “六日前,我前脚进了城西那家酒肆,等季家接应之人,你后脚就带着奴仆进来。那家酒肆,不管是酒水还是吃食,材料均是下等,本就甚少有生意,进出最多的也就是附近以货换货的农耕之人。你身为女子,穿戴虽简单,但身带数名随从,谈吐有度,车马华丽,不在城南的糕点铺子与各家贵女同逛,大老远跑去贫苦的城西作甚?”

    管云妗赠予的梅花簪损坏,倾城托稽芳修理,稽芳将簪子送去了外头的首饰店。当日去取回簪子时,也是就近在首饰店周围找了间酒肆进去,才碰到了他们...

    倾城心想,难道不是巧合吗?

    “外男入住季家,家中女眷均搬至你家太夫人寿康居周边暂住,唯有你,没有搬离,不仅没有搬离,还将我们安排在了你居所对面的观菱洲里。倾城,你可知,那间屋子,我日日打开窗子都能看到你,居高临下,看你在门口抚琴,跳舞,采花,嬉笑...”曹操探身靠过来,看着倾城渐渐泛着泪的眼眶,轻声道:“献出你们四个,是季家想让我看到的,最大的诚意。”

    倾城一片混沌,脑中闪动着到季家来的一切。若真如他所说,从当初在管家收到季徐氏信笺的那一刻,便已是结好了这张网?

    明明季家排在前头的哥哥姐姐都还没有成家,反倒先给十三岁的季宜北订下婚约,说怕她孤独提前接到庐江,说是要等到及笄行婚礼,却迟迟未下庚帖。

    担心她与季言生生情,着急忙慌的招来十分生疏的连家母女,以冲喜为由,竟不到十日,就将婚礼给办了。之前以为是为了季宜北,原来,是怕坏了此后的计划吗…

    那,那个时候季宜北莲池边轻薄于她,季徐氏大发雷霆,不仅将家仆庆安差点打死,还重责了金贵的小少爷...也不是为了她吗?

    倾城一片涩意涌上胸口,复杂的回忆着这种种是非,低声问道:“献出我们,所盼何事?将军如此心性,怎会为几个女人深入袁术腹地,季家承诺了你何事?”

    曹操看着倾城,露出欣赏的笑容。

    “臭小子!又是你!”门外传来一声呵斥,接着一阵拳脚之声。

    “主子!”陵安的声音传进门内,菊簪在楼下挣扎着回声唤他。

    外头一阵阵清脆的刀剑之声,倾城看着闪着微光的楼下,心中一阵乱意,右手扶到床边,欲掀被下榻,查看门外情况...

    才将起身还未离榻,一只有力的大手推向倾城左肩,倾城被推回锦被中,惊讶的看着他。

    听着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担心陵安与楼下菊簪兰佩的安危,倾城一阵慌乱,迅速出手,打开了他还未收回的手掌,慌声斥道:“季家与徐家如此亲密,与你的许多政敌都有姻亲关系,如此之多的势力盘踞于江东之地,怎会突然向你献出四个女人!将军如此贪色,如此信任季家,不怕我们四个都是蛇蝎之人,是季家与别人为杀了你而设下的计谋!”

    倾城翻身准备离开,头上突然一阵痛楚,曹操狠狠拽住倾城披散的发丝,大手紧贴着脑后,将倾城反身拖拽至自己面前。

    倾城吃痛轻喊出声,右手抓住曹操扯着发的手腕,抬眼看着面前这个喜怒不定的男人,颤抖着挣扎,瑟瑟的躲闪着他好似看穿一切的凌厉眼神,清丽的眸子闪烁着泪光,泪水挣扎着流出了眼眶。

    他紧拽着发丝将倾城更贴近了几分,见倾城警惕的看着他,又泪眼婆娑的担忧着楼下的动静,嗤笑道:“你这牙尖嘴利的模样,可比在酒宴上装的一本正经的模样好看。”

    倾城一脸防备的盯着眼前的男子,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他放开发间的手轻抚倾城的面颊,倾城微微侧头躲过。

    曹操轻笑一声,顺势用手臂勾住倾城的雪白纤细的脖子,将她的粉颊贴在了自己的肩头。

    倾城怯怯的推搡着男子健硕的胸膛,挣扎间,内衫微敞,露出若影若现的右肩。

    他将头微微转向怀中的美人,须发扫过倾城半露的肩头,轻轻将脸贴在倾城耳鬓,灼热的气息涌入耳中,冰凉的唇贴在颊上,倾城不敢动弹,颤抖着身子,脑中拼命的撕扯着混沌。

    只听得耳边男子声如磐石,低声道:“季家所承诺的这盘棋,当然并非美色,你家太夫人所应允的,做我曹孟德的开喉剑,助我万古长青!”

    随即,他淡淡放开拥在怀中瑟瑟发抖的温香软玉,诡谲的目光中含着丝丝笑意,起身向楼下那微弱的烛火走去。

    倾城脑中一片空白,如同一阵春雷劈开了积雨的乌云,将宁静的夜空划出突兀的光亮。

    她强抑住心中的讶异,沉闷的乌云泼洒下了冰凉的雨点,如同灌溉在了倾城的眼眸,她望着缓缓远去的身影,沉声道:“我不会做那株万年青!”

    曹操停住脚步,回首道:“你不会是,也不能是。”说罢脚步轻迈,朝楼下走去。

    倾城急声问:“那谁是!季容华?”

    男子未给予回应,渐渐远离。

    ‘做我曹孟德的开喉剑,助我万古长青!’

    此话何意?倾城郁结深重。季家所献的不仅是美色,而是谋?无疑,以季家三个女儿的脾性,静姝孤傲清婉温敦,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娇媚慧黠的季容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