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净花明的女子之梅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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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品梅雪茶

    冯通端坐一旁,静静地看我洗杯、放茶、煮雪、烹茶,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精美。我一边烧雪,一边道:“素闻商贾之家,多铜臭气,不想公子却喜欢梅的清冽。”

    “姑娘怕是有所误解,我们商贾之家固然不乏铜臭之人,却不见得人人如此,比如梅妃,何尝不是铜臭之家,却也与梅结一段情缘。”冯通依然温文尔雅,颔首轻哂。

    “江采苹固然被人称作梅精,她也视梅如命,可梅花是冷艳绝美,离世而居,纵然使桃李相妒,也未肯十分红,却为一个男人承欢后宫,与杨玉环相争几十年,实在不是气节高坚的梅风。”我不苟同,不由自主说了许多。

    冯通大惊,不曾想到我竟如此高洁。

    “古人品茶,或泉或松。今日却不能了,容我以杜茉的一首诗来敬贵客: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穸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公子,且请品一品梅雪茶。”说着双手奉上一杯清茶。

    冯通双手接过,轻轻一抿,赞道:“果然沁人心脾,姑娘好手艺,真没想到,今日赏梅,得遇梅花仙子。”说着,欢愉之情溢于言表。

    我羞道:“公子过誉,我一介俗女,如何敢称梅花仙子?”

    冯通拍手笑道:“昔日赵师雄仅仅是梦中与一素装女子并绿衣女童饮酒欢歌,再美终不过黄粱一梦罢了,今日,小生何其有幸能与清香素雅的姑娘畅谈古今?莫不是小生比赵师雄幸运百倍。”

    我接过茶盏,蓦然注满一杯奉上,道:“公子谬赞,玄玄实在不敢担。觉着公子甚爱诗词。”

    冯通谦道:“不敢,不过略读过几首罢了,姑娘才情,小生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实在三生有幸。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我道:“赐教不敢,适才听公子出口成章吟诵卢梅坡的《雪梅》,不知公子为何偏爱梅花?”

    “姑娘才学深厚,必读过齐已所作的《早梅》,他说,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将梅的傲世独立,不畏严寒一语道破,桃花妖娆,牡丹雍容,芍药娇艳,都不如梅花高洁。古人将梅、竹、松称为岁寒三友,实至名归。花中也唯有它可称高洁。”

    我心中叹服,道:“世间百花万木各具风采,若要说早梅的傲世独立,莫如李公明东风才有又西风,群木山中叶叶空。只有梅花吹不尽,依然新白抱新红。写得极好,只不知是否有一朵吹不尽,而不会叶叶空?”

    此话一出我便觉不妥,这首诗是我近期闲来无事之时看到的,当时只觉得这哪里是写梅花,东风过后西风来,群木只余我一个人,而今父母兄长尸骨未寒,自己非但不能一尽孝心,还要为了活命躲躲藏藏,即使有我这朵吹不尽的“梅花”,也不可能“依然新白抱新红”。读完此诗,感觉五内俱伤,不免更加喜爱梅花的精神,更加希望梅花在严寒之中开得更艳更绝,又何尝不是希望自己在风刀霜剑的世上勇敢的活下去?

    冯通听罢,又见我神情哀伤,便察觉一二。早在几月前便听说父亲世交冯远的女儿逃难至此,就住在自家的素梅馆里,又听说我才情卓越,是个能诗会画,能歌善舞的才女,早就心驰神往,只是碍于男女有别,自己又已有妻室,一直无缘相见。那日元宵节在灯会上偶遇我,果然觉得是个出尘的绝世才女。今日,知道素梅馆的梅花已然绽放璀然,信步前来,本为赏梅,不料竟能遇上同样爱梅如斯的我,相谈甚欢。这些都是后来他一一跟我说起。

    现下,我偶然透露自己的心事,只觉一股淡淡的忧伤笼罩在素梅馆,仿佛窗外的梅花也感其伤情,簌簌的抖动身躯,梅花枝头的雪便纷纷落了下来,伴随着一片片的梅花,朦朦胧胧,好像梅林中又下起了雪,带着淡淡的清香。

    “冯姑娘大可宽心,你这朵梅花必然能映雪绽放。”大概三盏茶的功夫,冯通才说道。

    我重新烧了一壶茶,给冯通斟上,含笑道:“公子取笑了,我一介弱女子,怎么能和梅花相提并论?”

    “姑娘想必读过王冕的诗,他有一首墨梅写得很好:我家洗砚池边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姑娘才貌双全,定然也会如同梅花一般留得清气在人间。”冯通道。

    听罢此言,我微微皱眉。

    冯通立觉言语过失,急忙道:“冯姑娘别误会,我是说,像姑娘这样的才女,一定会有好报的。”

    “才女?”我淡然起身,目视着窗外的梅花朵朵,“自古才女都不得善终,江采苹、李清照、谢道韫,哪个是开开心心、平平淡淡过一生的?”不过是物伤其类意思,现如今,我更是怜惜这些薄命的女子。

    从小便羡慕这些所谓的才女,因为在诸多文人中,都是堂堂须眉,只有她们几个,仿佛是万绿丛中的红花点点,璀璨夺目。母亲曾玩笑说:“我家玄儿必定是最最幸福的才女。”而我,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在父母的庇护下平安幸福的过一生。现在,才知道,这些孤苦的女才人背后是埋藏了多少的辛酸。回顾往昔,她们想必也是希望平平安安的过一生,即使平淡也不失趣味,但都是不可能的,就如此刻的我,再奢求,也只能是幻想,这才知道李清照“庭院深深深几许”的苦闷与孤寂,才明白谢道韫“一门叔父,有阿大中郎。我的兄弟中也有‘封胡羯末’四大才子,王郎相比你们天上地下阿。”所隐忍的不奈。

    “冯姑娘。”忽然,冯通也不知道该怎样劝说,我说的句句在理,然而看我如此神伤,心里莫名的有些痛。

    两人默默地对面而坐,谁也不说话,却不觉得尴尬,仿佛所有的话都隐藏在片片梅花、缕缕清香中。我偶尔抬眼看一下对面正襟危坐的男子,昔年在闺中,与闺蜜聊起将来,不就是希望有这样一个男子,愿意在雪地里陪你折一枝梅花,在清泉旁陪你品一壶香茗吗?眼前这个人却不大可能了,他已有妻室。我有些默默地失落。

    那夜,直到三更天冯通才辞别而去,我却无法入睡。自小在母亲和父亲的影响下,我希望寻一个知冷知热、懂我怜我的人共度一生,自从父母逝世之后,这个梦变得好远好远。而他的出现,又将这个梦唤醒了。我心内茫然,坐在月洞窗下,透过湘妃竹打成的帘子,隐隐约约看到皓月当空,雪后放晴,十六的月亮比十五的月亮更大更圆,不禁凄凉,如此良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曾几何时,我的心绪不再平静,多了些许牵挂。

    ------题外话------

    与冯通的相识相交,一度让玄玄沉浸于爱情的甜美中,然而所谓红颜薄命,我们是知道玄玄之于冯通,是不会幸福安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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