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添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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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产

腿间有湿濡濡的感觉,殷素素眉头拧成结,牙关咬得死死的,口中不住的呻吟,手指颤抖着向下伸去,她紧合的牙齿不受控制的上下咬动,腮帮抽搐,当指尖触到那粘稠的湿意时,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水光逐渐凝聚形成水珠,自眼角淌下。肚子那么疼,却不及心上的痛十分之一,她张了张嘴,只发出嘶哑破裂的一声“啊”。

写意倒在地上只觉得自己手脚无力,怔怔的看着痛苦悲伤的小姐,脑海里一片空白。

“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人啊!”道涵十指指甲深深陷阱手掌,回头冲写意大喊,写意赶紧爬起身,正要向外跑,却见道涵飞快的与她擦肩而过,“你在这看着小姐我去找人。”

在正屋旁边的璎珞琥珀珍珠三人听见动静已经跑了出来,道涵努力镇静下来:“三奶奶出事了,你们一个去找大夫一个去找成妈妈一个回去帮写意,我去找大人。”珍珠犹豫了下,眼神游移,道涵向她看去,眼里疯狂、激动、狠厉交错在一起,珍珠吓在原地。

这片刻功夫,璎珞琥珀互相看了一眼,立马行动,一个去厨房找成妈妈一个去二门找钱管家。

道涵提起裙裾尽量迈大了步子跑起来,她要去找李管家。结果却在门口被拦住。

“道涵姑娘,大人说过……”

“滚!我有急事!”道涵气得想揍人,“三奶奶不好了,我去找李管家去找大人。”

门口守着的粗壮仆妇愕然,虽身材高大,站在娇小的道涵面前却有些畏缩,不过此时的道涵固然可怕,但大人的惩罚更令人畏惧,讨好的笑道:“道涵姑娘你就别为难我们了,这是大人下的吩咐。”

成妈妈才离开,这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三奶奶能出什么事,而且成妈妈前不久才一路张扬的将老太太赏了三奶奶千水鱼的事炫耀得阖府皆知,端着千水鱼炖鸡汤送去,难不成是大补过了?

仆妇闪烁着眼神,一脸怀疑,道涵无力的垂下紧握成拳的双手,琥珀璎珞的话她们也不信,难道要带她们去正屋看看小姐的样子,气到极致,道涵怄得泪光若隐若现,眼角瞟到一个地方,马上拿起放在墙角的握柄粗长的大扫帚,直接朝守在门口的两名仆妇挥过去,俩人一时不备,被打了个正着。

道涵下手颇狠,下了力气,打法杂乱无章,却气势十足,一副遇佛杀佛遇神杀神的模样,那满身戾气惊得两名仆妇心先生了怯意,左右躲避忘了回手,由着她打。

等痛得很了,想起回手时,道涵已经瞧准时机扫帚一扔跑出去了。仆妇二人暗暗心颤,一是怕大人回来追究她们的失职,二是瞧道涵急匆匆的样子,莫非三奶奶真出事了?心不在焉的守在门口,心里打着鼓。

殷素素还趴在桌子上,全身酸软无力,等道涵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写意醒悟过来,拉着袖子眼泪一抹,神情坚毅勇敢了许多,“三奶奶……奴婢扶您去**躺着吧……”她双手放在殷素素肩上,掌心却与一直发着抖,不敢触摸她。

珍珠颤颤巍巍的进来了,写意咬咬牙,拿出一等大丫鬟的气魄,喝斥的叫着她,“抖什么抖,和我一起抬三奶奶上床。”

二人一左一右的把殷素素弄上床,殷素素方才坐的红木凳子上是深深的暗红,地上一滩小小的血迹,还有血水顺着凳子腿滴滴答答的落下,写意发泄似的的吼道:“其他人呢,快叫她们烧热水来帮忙啊,都死哪儿去了。”

珍珠接连被道涵写意两个平时温柔和善十分好说话的大丫鬟瞪了,心里的小

心思吓得抛到一边,赶紧利落的听吩咐做起事来。正院有小厨房,不能生灶做饭,是为了方便用热水,温温饭菜用的。因为殷素素的习惯,小厨房一直准备着烧开的,用冷水调了下温度,吩咐了两个小丫鬟继续不停的烧水,珍珠自己赶紧端着盆子进去。

成妈妈待在床前满面懊悔气恼,“我怎么总是不记教训,我看什么热闹……我为什么要离开啊!三奶奶……三奶奶……”成妈妈来了,写意又有了主心骨,在成妈妈后面低头,垂下的双眸里盈满了害怕恐慌。

**铺着的浅暖色的鸳鸯纹缎织褥子已经变成鲜红一片,殷素素这时已经痛得有些神志不清了,挣扎着呻吟着,还含糊不清的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写意弯腰仔细听,隐约听见“经”和“年”两个字,大字不识几个的她脑海里突然掠过偶然听过的一句戏词——“此去经年”。

“三奶奶,大人马上就回来了……大夫马上就来了……”写意低声安慰道,声音有些脆弱。

身后的珍珠和小丫鬟闻言,了然,三奶奶在叫着大人。

不知道是不是写意的话起了效果,殷素素清醒了片刻,一只手握着写意的手腕,眼中充满是痛楚和期冀,嘴唇蠕动,“……孩子。”

写意泪如泉涌。

有成妈妈这个老人在,大家镇静了许多,脱了她的衣裳,换下那条已被染成深红的织锦裤子。成妈妈尽量露出让大家放心的态度,道是等大夫来了,三奶奶一定会没事的,不断自我安慰默默祈祷着,眉角的凝重却瞧得人心里发寒;写意含着泪水一边替她清理一边死死咬着下唇,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血水止不住的蔓延浸透,她们所做的不过徒劳无功,在这炎炎夏日,在这只放了些许冰块的房间里,珍珠等人手脚冰凉,寒意从脚底灌入,深入骨髓。眼睛不敢瞥向随意扔在角落的血色布堆,可余光又总是将它收入眼底,触目惊心。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璎珞大声说道,传进房间里众人的耳朵,肩上千斤重担卸下,浑身一松,彷佛自地狱深处被救赎。

写意给殷素素盖上被子,放下床头用银钩挽起的,垂至地板的绿蔓藤枝双面绣帘子,请来的大夫是京都里颇有名望的圣手,一边抚着他特意蓄起来的雪白长须,一边几指搭在殷素素手腕上诊脉。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明明是流年如沙,众人只觉得度日如年,站在房间外等着翘首盼望,在热烘烘的烈日下和焦急燥热的心情里备受煎熬。

大夫面色沉凝的收回诊脉的手。

“大夫,我家三奶奶怎么样了,她没事了是吧……”一开口说话就漏了底,成妈妈语无伦次的紧张问道,声音散乱空洞,“她,她一定会没事的,一定……”

老大夫一面摇着头一面在纸上写着药方,“她……”一抬眸,成妈妈,以及后面的写意道涵,眼里充满了无限期盼的望着他,老大夫有些不忍开口,不过到底是多年行医,见得多了,虽心仍善,但意志更坚定了,写完药方,放下笔,“孩子已经没了。死胎要赶紧流出来,不让对母体不好,我先给你一个药方,一个是催泻药,将胎儿引流出来,等会再给你一个小产后调养身子的方子。”

道涵面如死灰。

写意扑在殷素素床沿嚎啕大哭,殷素素缓缓睁开双眸,一只手轻轻放在肚子上,小腹依然凸起,她声音沙哑的唤道:“宝宝。”

那处没有变化。食指曲了曲,温温热热的温度,她指尖点了点,和它打着招呼,殷素

素有些恍惚,她好像看见食指点过的地方微微拱起个小山包。

她忍不住笑了,眼里水色分明,“写意,你摸摸,它还在呢!它刚刚还和我打招呼了!他在骗人,它明明还好好的,骗子,骗子!”

老大夫怜悯的摇头,成妈妈接过药方,单薄的一张纸沉甸甸,如烫手山芋,她捧着,想扔开。

“小姐,小姐……”写意哽咽着一声声叫她。

殷素素不相信的摇着头,嘴角的笑再撑不住,垮下来的同时,眼里水珠倾出泻,她死死攥着盖在小腹上的被子,闭上眼一直摇头,喃喃念着:“不可能……不可能……骗子,你们都在骗我……刚才它还在还动啊,它明明就动了……”

泪水自眼角滑落,一颗颗的,浸入鬓角,滑过脖颈,没在枕上,晕开一滩水痕。

嗓子痛,肚子痛,腿脚痛,还有心痛,殷素素如溺水的人困难的大口大口呼吸着,徒劳的挣扎着,她想向写意她们求证,写意泣不成声,道涵面色苍白的别过头,朝她们伸去的手最终无力的瘫软落下。

时间彷佛静止,除了压得低低的抽泣声,静谧无声。

直到成妈妈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来,她十分艰难的开口道:“三奶奶,喝药吧。吃了药,就好了。”

这是催泻药。殷素素定定看着成妈妈,“我不喝。”

“小姐,喝了吧!”成妈妈哀声求道,殷素素面无表情,坚定的摇头,“奴婢求求你了……小姐,为了自己,也为了、为了肚里的孩子。”

殷素素鼻头酸酸的,她稳住气息声音小小的说道:“成妈妈,我不想喝。喝了,它就真的不在了。”

成妈妈偏头,泪如雨下。

小腹温热,她的手却冰凉,手指有些僵硬,机械的接过碗凑到嘴巴,还没喝,已先大颗大颗的眼泪落进碗里。殷素素不想哭,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不禁回忆,从最开始的忽视,她压根没怎么想起肚子里的孩子,怀上它是个意外,只在需要它当做依仗理由时,才会想起她……

在她原本的身体,她也只是个没用做妈妈意识的,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直到它开始不满的折腾她,她才慢慢时常想起它,难受的时候讨厌死它了,害的她吃不香睡不好,等它出来了看她怎么教训它。

是不是,它害怕了,害怕挨打,害怕被教训,害怕她生气,所以它早早的离开,不给她见它一面的机会。

鼻子堵得她出不了气,殷素素一边哭着,一边咽下气味难闻苦得她想吐的药,她天天和它玩,逗它回反应,竟然都没有对它说一句她爱它。它知不知道她很爱它,真的很爱很爱啊!手一抖,碗一偏,撒了几滴出来,殷素素盯着浸在被上的乌黑的水,突然发了疯似的扔了碗,余下的药全泼撒了出来。

殷素素干呕着,她已经喝了大半碗下肚,肚子又开始绞疼,屋子里老大夫已经出去了,在旁边的侧堂屋,成妈妈把她按着躺下,脱了裤子,殷素素大声的哭着喊着“好痛,好痛”,声音凄厉。道涵拎起软瘫在地上的写意,在一旁帮成妈妈的忙。

“大人回来了!”

当任西楼一身灰尘衣衫狼狈的冲进房间里时,他看见的是几乎躺在血泊中的殷素素,和成妈妈手中,如剥了皮的青蛙,小小的,不过手掌大的,隐约能分辨出形状的软软的物体。他双目猩红的看着成妈妈。

成妈妈双手捧着它,泪水已经流干了似的,眼睛干涩,回看任西楼,木木说道:“是小少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