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乱葬岗那嘶喊的声音持续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了晚上。
一道小小的身影也保持跪着的姿态很久很久，直到第二天上午天微蒙蒙亮时，才踉跄着起身，沉默地拍了拍膝下的土，又站了一会儿，然后随意走到一处林子，在一棵树下停留了一段时间，方才离开。
今天，是左将军府问斩的日子。
沿着一开始的路往大武城走去，苏护整个人都陷在沉默里。等到时，天已经大亮了，大武城的百姓也大都起了，都往一个地方走去。
谁都知道，今天是左将军府问斩的日子，曾经显赫的将军，曾经的荣耀，都在一夕之间破灭。除了那高贵圈子里面的人，大多数平民都不知道将军究竟有没有通敌叛国，所有好的或者坏的猜测都放在心里，最多这几日偶尔拿出来与其他人谈论，但是，谁都知道，过了今天以后，这件事或许就会被慢慢淡忘。
百姓们失去的是一个将军，一个在他们眼里或有罪或无罪的将军，可能之前他们中的有些曾受将军府的人恩惠，在听闻将军府的事以后也怀疑、落泪，可是随着时间流逝这一切都会被遗忘，在那之后，他们会有另外的将军，可能更加骁勇善战，更为善待百姓，一切好像没什么变化。
而苏护失去的，是一个完整的家，一个被她爱着也爱着她的家。所有的宠爱在一夕失去，甚至难于安身立命，只能小心翼翼地盘算，看不到未来，生活从此充满比一般人的生活更多的变数，陪伴她的将会是更多的惶恐和不安。或许苏护应该庆幸，为陆妔晴庆幸，她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不必承受她曾有过的痛楚，一切，都让她再来承受一遍。
方形的刑台前面，已经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苏护在靠前的位置，脸上的泥经过昨天的眼泪，已经少了很多，而身上由于几天没有打理，有了淡淡的臭味，所以她的周围有了不大不小的空隙。
此时的刑台上，左将军府的男丁基本都跪着，蓬头垢面，双手被缚在身后，有的面上充斥着惶恐和绝望，而最前方的老人，仿佛身不在刑场上，仍旧挺着腰身，脸上是淡然的表情，闭着眼，就像在自家院子般闲适。
时间推移，随着人越来越多，嘈杂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老人的眼睛缓缓睁开，与花白的头发不同的是神采奕奕的眼神，老人缓缓的扫过台下百姓的面孔，像是要记着这最后的天地，眼睛里有怀恋，有不舍，有复杂…唯独没有后悔和愧疚。
苏护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台上老人的眼睛，直至和老人的眼睛对上，老人终于有些失了态。睁大了眼睛，老人眼里是疑惑和难以置信，看着那小人直直地看着自己，黑亮的眼睛下是两行亮晶晶的泪水，老人所有的情绪最后都化作无声的呼唤：
“晴儿，囡囡…”
老人清瘦褶皱的脸庞也滑下两行清泪，像是要记住小人儿一般，死死地看着她，一会儿之后，老人突然放声大笑，苏护记忆中的豪爽笑声一出，顿时惊坏了众人，一时间，竟然只剩下老人的笑声在四周回荡。
“哈哈哈哈哈——”
“曾为风华少年郎，”
“愁见黎民泣国殇，”
“单枪匹马孤月影，”
“半生戎马战黄沙，”
“今未赴身为国死，”
“反在那刑日跪青天，”
“乱髻沦囚终敢亡，”
“阎王殿上心无愧，”
“若得来世——”
“再逍遥啊，哈哈哈哈哈——”
老人粗哑的声音久不息，空中的太阳此时挣脱了云朵的束缚，一束束阳光洒落这片老人为之捍卫了半生的土地，也落在他的脸上，落在周围百姓的脸上，落在苏护脸上…
行刑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这个曾征战沙场的老人，就此完结了他的一生。
曾经的将军不是战死在沙场，而死在自己国家的刑场，多可悲。
苏护在刽子手举刀时，就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滑落，双膝重重地触地，向前俯首将头埋到地面，反复低喃着：
“爷爷…”
“从今以后，我就是陆妔晴…”
她曾经拥有的，现在已经支离破碎。
原本以为彼此没有瓜葛，只是占了个已亡之身，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欲，可是那六年的记忆和感情却在占有身体的一刹那包含进她的记忆，摆脱不了，也不愿摆脱，知道曾有人这么全心全意地爱护自己，贪恋记忆的温暖，再大的痛楚也愿意忍受，即使，那温暖不是对着她。
‘爷爷，娘亲，晴儿会好好活下去，若有机会，定当不负陆家的风骨。’
周围的百姓有一些也跪下行了礼，送别这位曾经帮助他们的老人。
自老人以后，左将军府几十男丁无一幸免，全部赴刑，将军府的血染红了刑台。
行刑完毕以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官兵遣散人群，百姓开始离去，久跪的苏护，不，现在是陆妔晴，也慢慢立起身子，穿过人群，往城外的乞儿洞走去，一步一步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再说这边的孙奕，在眼见着陆妔晴跑远以后，心里着急，想着他跑开前大滴大滴流泪的模样，心里更是如火烧一般，
“阿护这样子明显就不对啊，万一出事怎么办…”
也不知道陆妔晴会不会回来，孙奕只能急急地在原地转圈，时不时张望，就这么待到下午，想着他可能已经回到了乞儿洞，于是带着小文飞快地往乞儿洞赶。
结果是让人失望的，陆妔晴根本没有回来。等到孙大汉回来以后也没回来。
孙奕急的团团转，忙把这事告诉孙大汉。孙大汉一听也急了，才回来又往外走去寻人，还叫了几个平时和他关系还好的乞儿。这大武城此时早已关门，也不能进去寻，只能在乞儿洞周边找找。到了大半夜仍旧没有找到，孙大汉不得已暂时回去，打算明天一早去跟那梁家管事说一声，再回来寻。
这一晚，孙奕始终睡不着，觉得是自己没有看好陆妔晴，想着今天白天陆妔晴也盯着包子铺看了，觉得他可能是饿了，打算明天想办法去给他买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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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小小的身影也保持跪着的姿态很久很久，直到第二天上午天微蒙蒙亮时，才踉跄着起身，沉默地拍了拍膝下的土，又站了一会儿，然后随意走到一处林子，在一棵树下停留了一段时间，方才离开。
今天，是左将军府问斩的日子。
沿着一开始的路往大武城走去，苏护整个人都陷在沉默里。等到时，天已经大亮了，大武城的百姓也大都起了，都往一个地方走去。
谁都知道，今天是左将军府问斩的日子，曾经显赫的将军，曾经的荣耀，都在一夕之间破灭。除了那高贵圈子里面的人，大多数平民都不知道将军究竟有没有通敌叛国，所有好的或者坏的猜测都放在心里，最多这几日偶尔拿出来与其他人谈论，但是，谁都知道，过了今天以后，这件事或许就会被慢慢淡忘。
百姓们失去的是一个将军，一个在他们眼里或有罪或无罪的将军，可能之前他们中的有些曾受将军府的人恩惠，在听闻将军府的事以后也怀疑、落泪，可是随着时间流逝这一切都会被遗忘，在那之后，他们会有另外的将军，可能更加骁勇善战，更为善待百姓，一切好像没什么变化。
而苏护失去的，是一个完整的家，一个被她爱着也爱着她的家。所有的宠爱在一夕失去，甚至难于安身立命，只能小心翼翼地盘算，看不到未来，生活从此充满比一般人的生活更多的变数，陪伴她的将会是更多的惶恐和不安。或许苏护应该庆幸，为陆妔晴庆幸，她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不必承受她曾有过的痛楚，一切，都让她再来承受一遍。
方形的刑台前面，已经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苏护在靠前的位置，脸上的泥经过昨天的眼泪，已经少了很多，而身上由于几天没有打理，有了淡淡的臭味，所以她的周围有了不大不小的空隙。
此时的刑台上，左将军府的男丁基本都跪着，蓬头垢面，双手被缚在身后，有的面上充斥着惶恐和绝望，而最前方的老人，仿佛身不在刑场上，仍旧挺着腰身，脸上是淡然的表情，闭着眼，就像在自家院子般闲适。
时间推移，随着人越来越多，嘈杂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老人的眼睛缓缓睁开，与花白的头发不同的是神采奕奕的眼神，老人缓缓的扫过台下百姓的面孔，像是要记着这最后的天地，眼睛里有怀恋，有不舍，有复杂…唯独没有后悔和愧疚。
苏护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台上老人的眼睛，直至和老人的眼睛对上，老人终于有些失了态。睁大了眼睛，老人眼里是疑惑和难以置信，看着那小人直直地看着自己，黑亮的眼睛下是两行亮晶晶的泪水，老人所有的情绪最后都化作无声的呼唤：
“晴儿，囡囡…”
老人清瘦褶皱的脸庞也滑下两行清泪，像是要记住小人儿一般，死死地看着她，一会儿之后，老人突然放声大笑，苏护记忆中的豪爽笑声一出，顿时惊坏了众人，一时间，竟然只剩下老人的笑声在四周回荡。
“哈哈哈哈哈——”
“曾为风华少年郎，”
“愁见黎民泣国殇，”
“单枪匹马孤月影，”
“半生戎马战黄沙，”
“今未赴身为国死，”
“反在那刑日跪青天，”
“乱髻沦囚终敢亡，”
“阎王殿上心无愧，”
“若得来世——”
“再逍遥啊，哈哈哈哈哈——”
老人粗哑的声音久不息，空中的太阳此时挣脱了云朵的束缚，一束束阳光洒落这片老人为之捍卫了半生的土地，也落在他的脸上，落在周围百姓的脸上，落在苏护脸上…
行刑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这个曾征战沙场的老人，就此完结了他的一生。
曾经的将军不是战死在沙场，而死在自己国家的刑场，多可悲。
苏护在刽子手举刀时，就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滑落，双膝重重地触地，向前俯首将头埋到地面，反复低喃着：
“爷爷…”
“从今以后，我就是陆妔晴…”
她曾经拥有的，现在已经支离破碎。
原本以为彼此没有瓜葛，只是占了个已亡之身，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欲，可是那六年的记忆和感情却在占有身体的一刹那包含进她的记忆，摆脱不了，也不愿摆脱，知道曾有人这么全心全意地爱护自己，贪恋记忆的温暖，再大的痛楚也愿意忍受，即使，那温暖不是对着她。
‘爷爷，娘亲，晴儿会好好活下去，若有机会，定当不负陆家的风骨。’
周围的百姓有一些也跪下行了礼，送别这位曾经帮助他们的老人。
自老人以后，左将军府几十男丁无一幸免，全部赴刑，将军府的血染红了刑台。
行刑完毕以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官兵遣散人群，百姓开始离去，久跪的苏护，不，现在是陆妔晴，也慢慢立起身子，穿过人群，往城外的乞儿洞走去，一步一步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再说这边的孙奕，在眼见着陆妔晴跑远以后，心里着急，想着他跑开前大滴大滴流泪的模样，心里更是如火烧一般，
“阿护这样子明显就不对啊，万一出事怎么办…”
也不知道陆妔晴会不会回来，孙奕只能急急地在原地转圈，时不时张望，就这么待到下午，想着他可能已经回到了乞儿洞，于是带着小文飞快地往乞儿洞赶。
结果是让人失望的，陆妔晴根本没有回来。等到孙大汉回来以后也没回来。
孙奕急的团团转，忙把这事告诉孙大汉。孙大汉一听也急了，才回来又往外走去寻人，还叫了几个平时和他关系还好的乞儿。这大武城此时早已关门，也不能进去寻，只能在乞儿洞周边找找。到了大半夜仍旧没有找到，孙大汉不得已暂时回去，打算明天一早去跟那梁家管事说一声，再回来寻。
这一晚，孙奕始终睡不着，觉得是自己没有看好陆妔晴，想着今天白天陆妔晴也盯着包子铺看了，觉得他可能是饿了，打算明天想办法去给他买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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