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难再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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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挥斥方遒,驱逐三千里(下)

月绮樱看着那城墙上突然出现的儒雅中年,沉思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偏头冲着乌子离道:“先生,我还以为是那夜郎王的幕僚前来查探呢。”说着,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城墙上的人。乌子离也含笑着点头,知道月绮樱已经识破了城墙上站立之人的身份。心底暗叹,当真是让意外的紧。这一身儒衣,当真是比自己还要儒雅几分。在夜郎王面前,乌子离倒像一个富家公子一般的人物了。

在这个空挡,气氛沉闷地很。月绮樱在打量那城上之人。城上的夜郎王又何尝不在打量着她以及这来此的阵仗。当真是声势夺人。执着羽扇,终于长叹一声,沉声道::“君某竟败在了一乳臭未干的长毛丫头手下,当真是让人心寒。君某还有何脸面称王。”周遭的众官将一愣,似是一向以儒雅之面示人的夜郎王会出此粗口,虽然话中不无自嘲之意。

这城墙也不算得高,比起水月、凉州城的城墙高度,自然是不能想比。这低矮但还算结实的城墙横亘在众人面前。夜郎王的那番话清楚的传到月落国众官将耳中,纷纷大怒,一个个瞪着眼,狠狠地看向那城墙上那外表儒雅却出言不逊之言。之前从月绮樱口中,众人已经猜到了那儒雅中年的身份。现在再看那前呼后拥的景象,更是确定这便是夜郎王了。夜郎国这等小国,更何况是依附星澈国而存的小国,众人自然是漠不关心,不甚了解也不足为怪。月绮樱听他自称君某,便明白确是夜郎王无疑了。她在一卷文史残卷中偶有涉猎。此刻,正沉浸在思索中,对于拿番话语,自然是当作耳旁风刮过。

君家原本是江南的名门望族,因几代前的族中显赫门人因牵扯到乌啼国朝廷党系之争,被人陷害,君家上下俱都受到牵连,株连九族。族中三百余人,直系族子皆都被斩,旁支子弟也被流放充军。男的贬为奴仆,入了贱籍,女的更是全都入了娼籍。至于那些侥幸入了乐籍的也大都改姓换名,通过重重关系隐瞒了身份。当时,尚有一部分逃入到西域边塞去了。又过了几代,,竟安邦立国起来,君家这才得以重现在世人面前。这其中纠葛,却是没有几人能够知晓的了。但月绮樱也不不难猜测出君家对乌啼国是怀着怎样的仇恨,只怕是依附于星澈国也只是卧薪尝胆,妄图崛起,报此大仇。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君家,不折手段,在这西域诸国中打下了一片疆域,实属不易。经过这几代的变迁,没曾想这一代夜郎王终于觉得可以大仇可报,有所动作。却不想却酿成了大祸。月绮樱轻叹一声,君姓中年虽然外表看似平静,但那眸子里的不甘,却是让她感触至深。如果不是对君家有所了解,月绮樱也不会放出要驱逐这些夜郎蛮夷三千里的狠话。她的真实意图,又有人能揣摩地透。可怜君家几代人都不知与虎谋皮终于被虎食的道理。虽然如今依靠着星澈国发展了起来,最起码在这西域之地再没有人敢小觑。但也更被星澈国垂涎,忌惮还说不上。若说忌惮,也只是觉得西域三十六国抱成一团难以下手罢了。到了这一代夜郎王,已经有心脱离星澈国的控制,但岂是那般容易甩脱的?如今,更是被星澈国急于收服。夜郎王的野心是不小,若怪也只能怪他生不逢时。

如今,就算是整个天祈大乱,也岂是他夜郎能够插手的了得?月绮樱早虽然对这些夜郎蛮夷没有任何好感可言,但是对于曾经在乌啼国的君家,却是极为的同情。当初读者有关君家的轶闻,更是长衫拭泪。如今,提出驱逐夜郎三千里而不是屠尽夜郎、使之灭国,就是打算放君家一条生路。或许,在旁人都察觉不出一点异常的情况下,让君家暂时能避过这场灾劫。君家退至更远的西域之地,自力更生,也不用再受星澈国的威胁。纵然元气大伤,也不是不能东山再起。

就算是乌子离,也没有了解月绮樱这样做的真是想法。只是为了她那一番豪言壮语,而在默默地支持她。在他看来,月绮樱这样做,也并非是没有好处可言。虽然这样做必将会大费周折,阻力重重,但也给予了西域其余三十五国巨大的压力与震慑。只怕日后会少了许多更多麻烦。乌子离甚至想到,在月绮樱日后即位之初,便可将这西域之地压制得服服帖帖,月落国的边塞可保数十年无恙。到时候,只怕星澈国便按捺不住了。但此时定计还为时过早。他没有料到月绮樱说出这番豪言壮语并不是为将来作打算,而是心中存了善心。

作为那些夜郎蛮夷,他们觉得这将是他们的奇耻大辱!背井离乡,被人驱逐,这比灭国还要让

人难以接受。月绮樱心中轻叹一声,该怎么让他们乖乖地离开。只怕那些死忠的大臣子民们已经抱着‘宁做亡国魂,不做亡国奴’的心思守着这最后一座城池了。她终于回过神来,见众官将神情愤怒不已,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稍安勿躁。也难怪这些将领会愤怒,就连那些士兵也一个个都犯着凶光,只等一声令下,便将这最后一座城池攻破。这些日子,她们自然是知道月绮樱虽然年纪尚幼,之前并没有任何威信,但是靠着这些日子取得一次又一次胜利,已经让这些月落士兵奉若神明了。私下里,月神之名已经传了开来。如今这个不惑之年的夜郎王惨败她们的月神手下,竟然还敢出言不逊,她们如何能不怒?!

月绮樱见大军中微微的躁动已经静了下来,遂将心神放到了那仅有四五丈高的城墙之上。虽然那个男子极力的平复自己的心情,那张气度不凡的俊朗面庞也尽是冷意,但月绮樱还是能够感受到这个男人心中的不甘与凄苦。君家大仇难以得报,况且如今更是建立夜郎已经几代,如何能够抛弃先祖打下的江山而不顾?君悟尘斑白的两鬓又添了几丝白发,那两道浓眉有着晕染不开的愁苦。此刻,见那个意气风发却沉稳不似一般少女的月落国八宫主,更是现任骠骑大将军的月绮樱正细细打量着自己。他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见自己出言侮辱她,她也并没有一丝恼意。不由得蹙起眉来。

这八宫主当真好心性!萧何败在了她的手上也不足为怪。君悟尘扫过月绮樱,又看向她身边的几人。当然最显眼的,当属那乌子离了。前些日子,从前方传来的情报不假,有乌衣巷的人出马,那八宫主更是如虎添翼。只怕那一番接二连三的计策,也定是出自才二十出头的俊逸男子之手。据说,这一代,乌衣巷最为出名的便是乌家的大公子乌子崖与二公子乌子离了,乃是双生兄弟。这会儿,他自是不知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哪一位了。忽又见到乌子离不断打量自己的眼神,瞬间明白过来。这乌家兄弟博学多才,岂会不知道那场浩劫?只怕自己一道出自家姓氏,这个公子哥便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君悟尘眼神一黯,君家没落至此,甚至连后来建立的夜郎国也将面临灭国之灾,他的宏图大业只怕是无望了。

月绮樱见那个夜郎王君悟尘此刻微微有些出神,终于肯开口,语气极为的和缓,并没有兵临城下的咄咄逼人之势。“月落国月绮樱见过夜郎王。夜郎王风采盎然,仪表堂堂,倒让小女子出丑了。”说着,骑在马上,拱了拱手。倘若不是在马上,只怕会欠身行礼,以示礼节。

君悟尘脸上淡漠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但眸子里的光芒却陡然盛了起来。盯着月绮樱,哂笑道:“呵呵 ̄大将军说笑了。西域三十六国,谁人不知月落国女儿们,各个巾帼不让须眉,如今作这小女儿之态做甚!”将要面临亡国之恨,君悟尘也不似往常,话语里透着强烈的恨意。此刻,面对这个外表柔弱实则手段了得的大将军,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好话说,直截了当的打断月绮樱,示意她不必这般拐弯抹角。

月绮樱抬起头,脸上挂着笑意,眼中透着赞赏的光芒,一双眉目紧紧盯着那气势凛然的君悟尘,沉声喝道:“好!夜郎王外表虽然儒雅,但性子却是这般直爽。我还以为这些年的苟且生涯将夜郎王的棱角都磨平了呢,倒是绮樱多虑了。”月绮樱说着,抿嘴轻笑道。

君悟尘站于城墙之上,伸出手,一把撇开那身前左右两侧的侍卫,站在城墙边上,目光微沉,两道浓眉紧蹙着,盯着月绮樱没有说话。城上的那些夜郎将领看着城下那黑压压的人马,心中胆怯,俱都垂首静立。周遭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压抑。众人只当是那月落国年纪轻轻的小将军想在破城前好好地戏弄一番他们这些亡国之人罢了,也好彰显她的功劳,她的伟业!

夜郎王君悟尘却不这么想,城下那个跨/坐在马上的少女,显然是知道君家的事的。不然刚才也不会出此言。她话语中虽然透露出了对自己的嘲讽,但却让他听出了另一番意思来。这会儿,正紧紧盯着那娇小的身影,却终究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月绮樱见他听出了自己话中之意,方才道:“如今,我率二十五万之众月落士兵,近十万夜郎俘虏,来此城下,却并不是要夜郎王拼个鱼死网破。纵然你我都知道必死之心固然可怕,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管怎样的挣扎,都是无用的。”顿了顿,又道:“君家历经几代,都没有将灭族之恨忘记,着实让绮樱钦佩。如今,再见到夜郎王铮铮铁骨,竭尽心力地完成你的大业,绮樱确有一话要说。当初

,我曾发下宏远:驱逐夜郎三千里!如今,眨眼却变成了顷刻间可灭国。夜郎王已经饱受过一次背井离乡之苦了,如今如何能与这万千夜郎子民再经历一次亡国之恨?听小女子一言:退避三千里,自然一切皆可图!”

一时间,两方势力都震动不已。月绮樱身边的这些将领万万没有想到月绮樱当初发出的宏愿,如今却是要放夜郎蛮夷一条活路。而城墙上的那些夜郎官将们听到此话,一个个不可思议的看着城下那侃侃而谈的娇小身影,心道夜郎国的转机来了?

君悟尘一怔,似是没有料到月绮樱会这般决定,扫向身边那些文官武将们的神色,再看向月绮樱,心中的那块大石非但没有落下,反而是更加的下沉了。盯着那城下同样不可思议的月落士兵,过了片刻,陡然哈哈大笑道:“好!好!你这算是招降我夜郎吗?我若做这亡国奴,还不如就此跳下去了事!”说着,就向前踏了一步,眸子里的冷意倾泻而出。慌得那些个将领赶忙护驾。

月绮樱脸色一沉,没有想到这夜郎王性子竟是这样烈。心中却一点都不感到为难,冷笑着道:“跳?你倒是跳给我看看 ̄都说夜郎王野心勃勃,如今一见,不曾想也只有莽夫之勇罢了!你君家在这西域之地苟活了多少年,你会不知道吗?我倒想看看你君家打下的基业是如何毁在你手上的!”

站在城墙边上的君悟尘瞬间好似苍老了下来,脸色略微有发白,背负在身后的手攥得紧紧的。指甲都嵌进了肉中。身子也微微有些颤抖。如她所说,君家创下的基业极有可能就要毁在他的手上了。那家仇国恨,更是无望!

月绮樱伸出手指着那城池,大声道:“遑论君家,自此之后,这西域三十六国也将变为三十五国了。到时候,你夜郎国被吞的连渣都不剩下一点,西域一番风起云涌自是不必说了。可惜你君悟尘无法看到了!”

“那亡国之奴便好了许多?”君悟尘咬着牙道。

月绮樱却冷笑起来,摇摇头,眼眸中有了一丝垂怜之意,仰头看着君悟尘:“亡国之奴?亡国之奴算什么?!别忘了,你君家可是连丧家之犬也做过……”

那君悟尘的脸上更加惨白了,背后的手心里不断渗出血迹来,恍然未觉。这话像刀子一般,划在了君悟尘的心窝上,划在了每一个君氏子弟的心窝上。

月绮樱身旁的乌子离此时才明白过来。心道这小妮子当真是让人越来越惊讶了。君家之事也不知她从哪里得知。他生长在乌啼国,对这些事自然了解的更为清楚,看得也更为透彻。一场冤案牵扯了数万人,也让得乌啼国元气大伤。在外人看来,当时或许只当是乌啼国历经一场变革,手段过重,过于血腥也算不得什么。却不知,因此而损失的人力物力,有多么的巨大。乌啼国朝野局势震荡不说,民间也是天翻地覆。自此再无参与三国之争。对外宣称乃是采取中庸之道,殊不知,却是无暇顾及。就算乌啼国的局势,也是一滩浑水。皇室血脉,更是无可考究了,这也算是乌啼国最大的秘辛了。不然,那么多乌衣巷名士,为何不效力本国,却在天祈大陆上奔走。乌子离轻叹一声,收敛心神。眼下这形势,月绮樱考虑得才算周详,她出此下策,也并不全是同情于君家。

君家在这西域立国,有了一番根基,维持着这西域三十六国的平衡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虽然之前依附于星澈国,但是权力这一块却一直是君家一手把持。星澈国也只是从这里小打小闹罢了。如今,星澈国自然不甘心分那么一杯羹。西域国辽阔,倘若能够将这一盘散沙收拢起来,那对星澈国无疑是大补一番。有了整个西域作为后盾,只怕那无极大帝的眼界也更加开阔了。

这天祈大陆上,从来都不缺少什么枭雄。缺少的只是称雄的资本!

西域倘若被那星澈国撕开一道口子,那之后无疑便是狼入羊圈。西域一旦被一统,那整个天祈的局势都将一变。这对于尚未在月阙宫中站稳的月绮樱来说,无疑是一场天灾人祸。

月绮樱的话虽然有些刻薄,但此刻也实是在理。只怕在那君悟尘的心中震动不小。丧家犬都做了这几代了,不做亡国奴又岂会让人高看一眼?!

乌子离见月绮樱冷眼看着那夜郎王君悟尘,见后者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整了整心神,朗声道:“大将军之言,还望夜郎王多担待。”他身为月绮樱师傅,自然能够这样出言解释。继续道:“倘若我们就此离去,不知夜郎王能否安心继续寄人篱下?”

两双深邃的眸子对视着,许久不再言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