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从天降:前世溯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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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8章 金童玉女双双陨落

    冉闵被押送到雪监狱时,时令已入早春二月,燕国隆冬那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的日子已经离开。冉闵受伤后,慕容恪、慕容垂和静柔郡主,包括雪漫在内的人轮番去雪监狱探监,送去伤药、精洁食物和御寒之物,鞭刑的外伤在逐渐好转。进了雪监狱还能享受如此优待的囚徒,冉闵是第一人。典狱长和看守们早不敢将冉闵看做阶下囚,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伺候,对于来探望冉闵的人全数放行,半句废话都没有。

    半月后的一天,皇后雪漫像往常一样来探监。看守打开牢门,两名近身宫女手捧热气腾腾的汤锅,跟随雪漫进了石窟。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里面突然传来女子尖叫,石窟外的守卫竖起耳朵谛听了片刻,里面再没发出声音。守卫撇撇嘴,幸灾乐祸地思忖,刚才的女子尖叫恐怕是笨手笨脚打翻了高脚汤锅吧。再说,石窟内还有两名看守,有什么动静他们一定有反应的。他刚想转身离开,却被石窟通道内走出的人惊呆了——冉闵手握一柄精巧的银色匕首压住皇后雪漫的脖子,两人身上溅着鲜血痕迹。

    “打开牢门。”冉闵低沉有力地命令道。

    “冉闵杀了里面的人,想要我护送他逃跑。”雪漫杏眼圆睁,想要挣扎又不能够,费力地喘息,“还不快开门!”

    缩在监房内的狱兵闻声涌出,拿刀的拿刀,持枪的持枪,全部对准冉闵,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典狱长跺脚颤声道:“还不快去通知大人,冉闵挟持皇后,劫、劫狱啦……”

    冉闵明眸凛凛,将手中匕首一紧,喝道:“给我牵匹快马,快!”

    雪漫哆嗦着尖叫:“快叫皇上救命,冉闵他疯了——”

    冉闵押着雪漫一步步走过,狱兵的刀枪迟疑着分开一条路。

    狱兵牵来一匹骏马,冉闵和雪漫上了马后直奔南方。

    骏马在雪原上奔驰,身后带起的雪粒如一股乳白旋风。

    逃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处隘口,过了隘口便是莽莽群山,除非燕军布下天罗地网,入了山便是彻底脱了牢狱。

    冉闵将雪漫在此处放下,在马上对其施礼:“谢雪漫皇后鼎力相助,冉永曾没齿难忘。我南下与滢儿会合后,不日定当重返龙城,了断两国纷争。”

    “那,卫皇一路保重,告诉师尊,长江边上屠戮卫国百姓的事,我实在惭愧,还请师尊体谅我的难处……”

    冉闵点头,拨转马头,一抖缰绳,便往隘口冲去。这一窜远去数十丈,恰恰迈进隘口时,雪地上忽然暴起几道银蛇,横着紧绷在离地几次的空中,冉闵的马撞上去后原地翻了个筋斗,高大的身形从马背上飞起,摔倒在雪堆里。冉闵尚未从地上站起,有无数银枪和弓箭已经对准他,有个熟悉的喊声传进人群:“冉闵,早算到你会劫持皇后逃跑,我匋璋可是日夜都盯着你们未央书院的弟子呢!”话音未落,燕军刀枪丛林让出一个空档,露出匋璋胖脸上的八字须和欣赏若狂的豆子小眼睛。军士们涌上来,将粗大的铁链缠绕冉闵的脖子,锁住双手和双脚。

    不久,燕皇慕容儁一身戎装怒气冲冲策马闯进来,浓眉深目狠狠盯着冉闵,一字一顿地说:“卫皇,真是幸会!你竟然利用雪漫对你的信任和报恩之情,挟持她逃狱!拿女人做挡箭牌,你也配做天巫弟子,卑鄙懦夫!”慕容儁的身前坐着瑟缩成一团的雪漫,惊恐地看着锁链缠身的冉闵,没有说话,眼中隐隐透着祈求。冉闵苍白的脸瞬间涌起红晕,双唇抿紧,无畏地与他对视:“我再卑鄙也比不过你。你绝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论游击战》,你也休想用我做诱饵来抓我妻子。你的龌龊心思人尽皆知,阴私宵小,有何手段都冲我来!”

    “你有种!”慕容儁当众被揭穿阴私,哪里还挂得住面子,羞恼万分,“你懂游击战又如何,手下败将还敢言勇!朕就让你和你的飞龙军做鬼去,领着一群孤魂野鬼继续打游击吧!”他指着前方冲着匋璋咆哮:“把冉闵押到前头遏迳山,砍下人头朝南方摆着,朕要让他看着朕挥师南下,好好看着我燕国迎请天巫的盛大场面!“

    上百斤的铁链哗哗地在冉闵身上响动,他稳稳地从囚车站到遏迳山的山腰上,四面雪峰发出刺眼的光辉,他眯了眯眼,再次睁开时,目中神光湛然,面如银月,身如雪峰上孤立的苍松挺立。这里就是匋璋找的行刑场所,他命人卸了冉闵的重重锁链。冉闵缓缓转过身,把左手腕上的檀木串珠放到手中捻动,口唇翕动似在念着什么。阳光藏进云层,天色转瞬灰暗,寒风在山谷呼啸,如同千军万马齐声呐喊。行刑的刀斧手不安地看了看天空,心中直打鼓,因为这样的天象中行刑不吉利。

    虽然山中冷得滴水成冰,匋璋依旧紧张得出了一头汗,他朝起了怯意的刀斧手投去狠戾的警告,然后对着背对他和燕军众人的冉闵色厉内荏地呼喝跪下受刑。冉闵伟岸高挺的身躯纹丝不动,他闭着眼,入神地念着谁都听不懂的句子,好像天地间只有他一人。

    匋璋冷笑着,退后几步朝一方士装扮的人点头示意。那人在雪地中竖起旗杆,上悬三尺白绫。白绫悬挂停当后,匋璋还欲让众军士把冉闵强行按到地上羞辱,忽听山下传来怒喝,让他们刀下留人。匋璋不用看就知道是慕容恪来了,顿时发了愣,方士见状忙凑上前低喝“快动手”,匋璋打个激灵挥下令旗,刀斧手高高举起鬼头大刀,重重地落下,一片殷红如锦缎博喷而出冲上三尺白绫,一颗乌发比松枝更黑,面色比白雪更白,眉眼额角如美玉的头颅滚到一身风雪的慕容恪脚下,他弯腰捧起冉闵的人头,眼前发黑,膝盖发软,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消息传到沿着长江南岸驻扎的卫国百姓棚户区。其时,麻生於、边如颂和何应三的媳妇李菟、梅芬几人带着孩子聚集在阿拉耶识的居所,一起逗弄鹿小碌的刚满一月的儿子。阿拉耶识给他取名叫鹿儿希,寄托希望的意思。她默默地放下鹿儿希,木然地走出临时搭建的木板房,后面跟着宫女和侍卫。李据和阿琪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江风吹乱了她的秀发,撕扯她的裙裾,她踉踉跄跄沿着江岸走了半里地,终于在一处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呕吐,整个人弯成一只大虾米。

    “天巫!”众人跪了一地,人人泣不成声。

    阿拉耶识充耳不闻,吐了一地之后,她旁若无人地朝长江走去,刺骨的江水瞬间从脚面升到小腿,李据和侍女惊跳着去拉她上岸,她执拗地甩开拉她的手,喃喃地絮语:“放开我,我要去找棘奴。”她反复地说着这一句话,直到三日后嬴归尘风尘仆仆回到棚户区。

    嬴归尘在与临江王共敖和楚军将领接洽好百姓临时安札事宜后才动身去燕国,刚赶到龙城就听说了二日前冉闵在遏迳山被杀,慕容恪已经替他收尸安葬。

    嬴归尘不敢久留,披星戴月赶回江南,阿拉耶识已经数日不进水米,神智昏聩了。她的衣衫不整,头发蓬乱,脸上手臂上有几处淤青和擦伤,眼睛充满惊惧直直地盯着墙角,再没有往日飞扬的神采。嬴归尘轻声唤她的名字,她没有任何反应。他伸手去摸她的脉,她惊跳地甩开,手背“啪”地抽在他的发青的下巴上,口里发出“啊啊”的惊呼和恐吓。嬴归尘的冰雕般的下巴上立刻生出一道血痕,显然阿拉耶识抽手的力道极大,就连嬴归尘也惊呆了。阿琪憋了许多天的伤心、恐惧和愤怒因着心疼嬴归尘被打而爆发,她跳上床榻施展武功将阿拉耶识双手手腕反拧,顺势将她瘦弱的身躯翻倒,自己扑在她背上,以腿绞住她尚在踢蹬的双脚,大声喊人拿绳子来。李菟、梅芬等贴身侍女迟疑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布带,慢慢靠拢床榻,七手八脚就把阿拉耶识的双脚捆在床脚上。

    阿拉耶识的双脚被拴,阿琪松了一口气,让人又把她的双手扯起来捆在床头上。手脚被捆的阿拉耶识仍然竭力挣扎,嘶喊着“魔鬼”、“刽子手”、“人渣”以及“全都下地狱”等字眼,间杂发出哈哈的大笑,癫狂之态令人毛骨悚然。

    阿琪跳下床,神情轻松地喘气:“发了疯的人力气还真是大,早就该这样做了——这要是传出去,说不定司马南昭又要反悔了。”

    “你们干什么?”嬴归尘从极度震惊中反应过来,对阿琪等人厉声喝问。

    阿琪下了一跳,指着床上僵直扭动的阿拉耶识道:“天巫她疯了,司马南昭的派来的使节就在村子里,要是知道了她成了疯子,恐怕不会再管这些卫国百姓了。”

    “既然如此,你不去对司马南昭的使者下手,却来对付你的好朋友?”嬴归尘的脸色冰冷之极,射向阿琪的眼光如冰锥不带一点温情。

    阿琪未料嬴归尘对她如此严厉,她以为南迁一路行来,自己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她为了卫国,失去了父兄,在情势危急之中勉力支撑,就为了等他回来主持大局。阿拉耶识受冉闵被杀消息刺激发疯,中邪一般吵闹、拒食、外逃,全无天巫和皇后的体统。阿琪认为必须把阿拉耶识捆起来,遭到徐统和李据等臣子坚决反对。嬴归尘回来后,阿琪没了顾忌,这才带头捆了阿拉耶识。她被嬴归尘不留情面地斥责,满腹委屈怨忿化作刻薄的还击:“李文吉疯了,你们就能抓能杀,阿拉耶识疯了,便不能管了吗!嬴归尘你能不能认清事实,公平一点?”

    “滚——”

    嬴归尘墨眸中寒光闪动,啪的一声耳光脆响后,阿琪腾空而起,撞开屋门结结实实地摔在屋外的泥地上滚了几圈,刚好落在赶来的李据和徐统脚跟前。两人扶起脸上带着五指血痕的阿琪,正在疑惑时,李菟、梅芬低头缩脑小步跑出来,哆嗦着回禀:“李大人、徐大人,嬴公子要给天巫治病,叫我们所有人都不要进去打扰。”

    李据和徐统对视一眼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们本在沿岸视察百姓兴建院落的情况,听说嬴归尘回来后才急匆匆赶来见人,愿也是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此刻听嬴归尘已经开始治病,遂严令各人不得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