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从天降:前世溯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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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禁忌之伤

    李文吉拿着嬴归尘的信件到阿拉耶识这里“报道”几日后,便被她安排进了栗特康的侍卫队,与栗特康两人轮流值守在自己身边。为了协调有序,取消栗特康上两天休息一天的规定,他和李文吉一人上半天。开始,栗特康对这个变化有些抵触,以为阿拉耶识终究不信任他,散值后在殿门外久久不肯离去。有了李文吉这个包袱,阿拉耶识觉得栗特康把自己当男人来搂抱亲热简直小儿科,自然而然在他面前放松下来,亲切活泼得多,让他惊喜万分。另一方面,李文吉却因常常与阿拉耶识独处而紧张,不说不笑,刻板拘束,活像大难将临的惊弓之鸟,多少让阿拉耶识受挫,感到面上无光。她气闷得很,心想老娘才是被你祸害的人,不计前嫌收你做弟子,现在如此宽宏大量让你做些端茶倒水的活儿,你倒像受了天大委屈?看着被她支使得团团转的李文吉的拙样,二娥心生不忍,这些精细活儿哪里是大老爷们儿干得好的,她便跟过去帮忙。二娥及时出手相助,让李文吉总算松了口气。他本来就是巨富毋宕的独子,未发病前无论在何处都高人一头,伺候人的事无论如何做不来的。嬴归尘派他找天巫瞧病,内心早就惴惴,可是天巫迟迟不说看病,却把他调到身边做些宫人的杂事,让他摸不着头脑,越加心虚不安。毕竟,他曾对这个天人样的师尊做过那样龌龊的事,收进未央书院都是钜子用了计谋之故,她现在不避嫌疑与他相处恐怕不是为了治病,是想用中国巫术从自己口中撬出金锣消息吧。每次看着天巫落在自己身上的清浅明媚笑意,他就情不自禁升起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想逃,却迈不动步子,不敢也不愿离开她的醉人眸光,明知是毒也甘愿喝下。她一定从头到尾都用了巫术。

    “奴役”了李文吉一个白天受挫后,阿拉耶识开始反思李文吉身上强烈的自我防御越来越强的原因,自己表现出的好意,他竟然连接受的心理能量都没有了么。深入潜意识挖掘信息不同于瞬间催眠,不能让患者在信任心理治疗师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放松自己,用什么技术都是白搭。

    医工的培训暂时告一段落后,阿拉耶识晚上的时间空出来,可以做些有趣的事情。她应承冉闵写一本关于中国风土人情、历史掌故的书《天边的中国》,暗喻中国“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已经动笔写了一万字。这开头的一万字以第一人称讲述自己在中国的个人情况,包括家庭和工作情况。她讲述了与齐丽霞,就是燕国皇后雪漫的恩怨,以及自己如何来到中土这块虚妄****,万般辛苦却频频遭遇波折,至今不得解脱。要写这样泄露“天机”的事情,她不敢直白表述,用了神话和隐喻的手法模糊关键细节,比如齐丽霞用于直播自杀的互联网、白玛多吉的心法、人工降雨等,既方便中土人理解又防止泄密。赵武帝石虎造邺宫时为方便淫乐,将殿室中房屋通过内廊和木质隔断相连,阿拉耶识在琨华殿内寻了个方便回寝殿的隐蔽厢房作为自己写书的地方。

    她例行晚间的写作时,栗特康就守在内廊外,盘腿坐地,双手将腰刀揽于怀中,像这样一守就是一整夜,而且每隔一个时辰还要去琨华殿外巡视一圈。偌大的琨华殿只有十名龙腾卫士,殿门口四名卫士把守,四个殿角各有一人值哨,帝后寝殿门口有二人。戌时一到栗特康就在外面细细检查一遍安防,见龙腾卫士们都保持良好的状态才放心回到隐蔽的小书房。他解下腰刀正打算坐下,阿拉耶识在里面唤他进去。栗特康以为她又要问自己和二娥的事情,她却赐他在对面坐下,让他不要拘束,就是想和他聊几句。原来,李文吉的事让阿拉耶识头疼,她在给嬴归尘的信中夸下海口,谁料实施起来在第一步便无法推进。刚才栗特康巡防回来的动静让她灵机一动,想着栗特康与李文吉的情形大同小异——都在无意情况下侵犯过自己,都被视为异类排挤,更巧的是,都有被父母抛弃的落难经历,如果能从栗特康这里得点启发就太好了。

    对于栗特康,阿拉耶识无须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也就不须顾忌其感受,她问话单刀直入。

    她将座上一叠花生糖推到栗特康面前让他随意享用,盯着他片刻后才问道:“我让你座在这里,你有什么感受?”眼见栗特康高大的上身绷得更紧,她及时卸包袱道:“不要紧,今晚是我有些疑惑想从你这里寻找答案,你想到什么都直说,绝不怪罪。”为了缓解紧张,她还从碟子前捞了几颗花生糖率先吃起来,同时鼓励栗特康享用。栗特康犹豫着吃了一块才憋出一句,说他很惶恐。

    “那种惶恐是害怕我会对你不利,还是觉得犯上不敬?有没有受宠若惊?”

    “有点受宠若惊。”栗特康低了头,不敢看阿拉耶识。

    “你不怕我?”阿拉耶识追问,“我要听真心话。”

    栗特康慢慢摇头。他是刀头舔血的匪兵,早不把生死放在眼里,皇后最多能杀了他,那又算什么。他最初投降卫国是为了更大利益,虽说不怕死但枉死于伏子、王黑那的愚蠢就太不值了。等他明了自己与天巫结下怎样一场恩怨后,瞬间坍塌,死活要在邺宫待下去,天巫是他的长生天女神,他爱慕得害怕还差不多。

    栗特康的隐秘心事阿拉耶识完全想到一边去了,她认为栗特康、李文吉这样的罪人应该是心怀愧疚的,因此大度地宣布:“不知者不罪,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在羌兵营的事我未对任何人说过,你不用背包袱,好好干。你现在成家立业了,总要给二娥撑起一片天。”栗特康奇异地看了看她后又复垂下头。

    阿拉耶识忽闪着羽睫,“栗特康,你还是很紧张,连看都不敢看我。到底我的什么让你紧张?是我突然对你好你不适应,还是我说话太过直接,或者你感到自卑?”

    栗特康身体稍微发抖,缓缓抬眸,沉声道:“……都有。”有一点他打死也不敢说,就是她的美,她的目光才是最大困扰。

    “那,我怎样做才能让你放松?嗯……我的意思是说,怎么才能让你在我面前感到自在,愿意和我说话?”

    栗特康已经满头汗水,他实在搞不清皇后到底什么意思,一个女人让他放松的最好方式就是被他抱在怀里,压在身下。

    好半晌才听阿拉耶识幽幽道:“你这辈子有没有无拘无束的快乐时候呢?”

    栗特康定了定心神,暗自吁了口气:“回皇后,有的。我从家中逃出来后进了军营,在那里有吃有喝,有过命交情的好兄弟,一起杀敌……”

    这个话题让栗特康放松的迹象被阿拉耶识捕获,她若有所思,鼓励他说得多一些。果然栗特康从表情到身体都自然多了,在临床心理学家的深化谈话技术的引导下,他说得越来越多,越来越细,脸上充满笑容。阿拉耶识可不想花太多时间听栗特康说他的当兵史,待他说得意犹未尽时,把话题引到他的父母兄弟姊妹上,要套取李文吉的金锣消息必须得回到他的家庭中去。她想拿栗特康作个实验。

    说到父母,栗特康双眼黯淡下来,短暂沉默后,他闷声道:“小人的父母是羌人牧民,兄弟姊妹一大家人,日子过得凑合。我不是父亲骨血,在家过得不如意便投军了。”

    凭着经验,阿拉耶识断定栗特康童年经历过来自家庭的创伤,这很好,他说的这两句话就透露了大量信息。她既然决定拿栗特康做实验,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追下去,看他的防御能到什么程度,以此来推断李文吉的情况。

    “听起来,你小时候和家里人关系不是很好,其实我也一样。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过了,我跟着我娘。我娘找了几个男人都很糟糕,还被一个男人骗光了所有的钱,我还得为她还账。”她用了心理治疗师的自我暴露技术,把自己从高高在上的主宰者身段降低,体现真诚,唤起共鸣,激发对话回应。栗特康没想到天巫也有这样艰难童年,看着她的目光多了一层怜惜,笨嘴拙舌地安慰和赞美她。接下来的谈话又顺畅起来,似乎是为了减轻阿拉耶识的不幸,栗特康将自己扭曲的家庭关系,受虐的童年以及杀狼葬父的经历都统统抖了出来。阿拉耶识专注地倾听的同时脑子还得高速运转,分析栗特康是否说出了全部隐秘。

    最后,她将身体略微向栗特康倾斜,不露声色地将碟中的花生糖推进他,并且从中拈了一块放进嘴里,带着友好和轻盈的笑容咀嚼糖块,看着栗特康也从碟子中拿起一块放进口中大嚼特嚼。阿拉耶识心中有了底。她将碟子向栗特康一侧推进,并且率先吃一块的动作其实是在测定与栗特康的心理距离。脑细胞中有种镜像神经元,可以使人不自主地模仿他人动作比如打呵欠,跷二郎腿,同时有尿意等等,因此才得名镜像神经元,它的功能与量子的纠缠态有关。人们只有在接受对方或放松的状态下才会将镜像神经元的动作无意识地释放出来,这一招用在商业谈判上可以看出对方是否接受条件,栗特康学着阿拉耶识吃糠表明他已经接受了她。紧接着,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盯着他的瞳孔不放:“从家里跑出来后投军,你觉得很快活。可你却不将这快活继续下去,偏要到略阳跟着伏子他们,恐怕在军中发生了点什么吧?”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栗特康这类羌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几乎没有道德可言,能让他离开的原因一定非常黑暗,刺痛他的道德底线,如果他还有的话。残杀他人,吃人肉心肝这些文明世界耸人听闻的兽行在这里不管什么,唯有与性有关的禁忌才是人类最后的羞耻。

    栗特康的睫毛微颤,视线斜向右下方,这表明阿拉耶识的猜测正中其心。这已经够了,阿拉耶识觉得自己已经达到目的,今晚她从栗特康这里摸索到一套谈话思路来对付李文吉。已经过了三更天,她想结束谈话却发现栗特康宽实的肩头在抽动,让她想起心理治疗的规条和职业道德,绝不能挑开患者的创伤当做故事听,事后不予止血包扎,栗特康这副难受的样子恐怕要劳神自己给他包扎起来。

    阿拉耶识来到他身边,醇如春水的波光目视他,温和包容地对他说:“那事情一定让人很难受吧。你这么痛苦,说明你也不想它发生。都过去了,如果你想哭就留在这里好好哭一场吧。”她轻柔地在他肩头按了一下,打算离去。

    栗特康像被抽去骨头般瘫坐,低声嚎哭:“我不是人,我把幺妹当做两脚羊糟蹋了,还杀了我娘堵她的嘴——”

    阿拉耶识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走到他面前蹲下,从袖中取出自己的丝巾递给他,汹涌的泪水将丝巾上绣着的佛教拈花手都浸得通湿。

    还真是与性的禁忌有关啊,她在心底感叹,前辈心理学大师们总结得太好了。实践出真知,接下来就看李文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