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从天降:前世溯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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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欲携卿卿南飞燕

    日上三竿,屋顶白霜全部化成露水蒸发时,延禧宫中派来探望阿拉耶识伤情的宦官已经在正厅侯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阿拉耶识。紫蕊进房看了三回,总也不见她醒来。看看日头已快当午,她决定这次无论如何要叫醒天巫,以免因为过分贪睡误了诊病。轻轻推开阿拉耶识闺房门,眼前一幕让紫蕊既惊且喜:原本奄奄一息的石闵已经醒转,堪堪半卧在床榻上。阿拉耶识睡着了,头靠着他的腰部也浑然不觉。石闵勉强用一只手把阿拉耶识散乱在脸颊的青丝一根根捋到耳后,洋溢着无限笑意和温情,痴痴看着旁边熟睡佳人。

    “公……公子醒了!”紫蕊结结巴巴地道,当日阿拉耶识称呼石闵为公子,是以府中人一概以公子呼之。“公子昨日中毒甚深,天巫一定要守在这里看顾,五更时分才闭了会儿眼。”紫蕊悄声对石闵道,又面带忧色解释说:“昨夜公子昏睡当中,陛下得到消息赶来府中。因识破公子身份而震怒,要当场杀了你,天巫舍命相护被陛下掌风所伤。我正要叫醒天巫喝药呢。”

    石闵立时捏紧拳头,身体因为震骇而绷紧,这下意识的反应弄醒了阿拉耶识。她懵懵懂懂地直起上身,右脸上留着被衣服被角压出的鲜红痕迹,眯缝着眼睛看着石闵,嘴里嘟哝道你醒了啊。紫蕊见阿拉耶识尚未完全清醒,便提醒她说公子的毒已经解了。石闵伸出手捧起她被压花的脸庞,心疼地说,“滢儿,我累你受苦了。”

    阿拉耶识木木地看着石闵,只片刻功夫她便浑身打个激灵,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瞪着对方,“你活过来了……你活过来了!”石闵含笑点头,不待他说话阿拉耶识已经张开双臂抱住他,眼泪跟着往下淌,“你吓死我了!昨天你和雪漫走后我就心慌得不行,好像要大难临头那样害怕。后来我实在受不了去找慕容恪,他听说燕国的密使是夏占谯后就说不好了,你会有危险。我便求慕容恪去救你……”说道这里阿拉耶识松开双手,再次对着石闵打量,哽咽道:“慕容恪把你带回来时,你全身是血,我都吓昏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太自以为是,居然傻到让你为燕国人卖命——是我害了你!要是你死了,我要杀了燕国密使给你赔命……呜呜呜……”

    阿拉耶识像个孩子似的哭得稀里哗啦,石闵眼角湿润,心尖尖也跟着揪扯起来,另有一股酸酸甜甜的滋味从腹中升起,化作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欲说还休。他用衣袖拭去她恣肆的泪痕,“没事了,滢儿。我丝毫不后悔护送雪漫郡主,你是了不起的神仙,做的每一件事情总是有道理的……瞧,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

    “可是你的身份暴露了,秦皇会对你不利。”阿拉耶识可怜巴巴地说。石闵记起紫蕊说她被秦皇掌风所伤,忙问她伤势如何。阿拉耶识说不妨事,幸亏秦皇收手得早没有运足功力,胸口痛咳点血而已,将养十天半月也就全好了。石闵心疼不已,轻轻揽了她入怀,“你打小身子骨就弱,怎经得起武夫掌力?以后切莫以身犯险,我情愿死在秦皇手里也不要你受罪。”

    紫蕊见两人相拥互勉,知趣地合上房门退下,前去通报太后派来探病的黄门郎。太医们得知石闵和阿拉耶识双双醒来,俱各欢喜,马上派了一人去禀报秦皇。

    却说下午要入更时,慕容恪匆匆来找阿拉耶识。石闵先行谢过救命之恩,慕容恪却坚决不受,直言夏占谯恩将仇报,即便阿拉耶识没有来求援,于情于理他都不会袖手旁观。若一定要谢,便谢阿拉耶识罢。他接下来带给他们二人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雪漫郡主和夏占谯一行人,在距宣化150里远的宿窟坝被京畿秦军拦截了,除了雪漫郡主、夏占谯和匋璋,其余近二百人被尽数剿灭。现在秦军押着雪漫郡主三人正往宣化来。绞杀命令是秦皇亲自下的,没有杀雪漫郡主也许是因了阿拉耶识的缘故,留了夏占谯一命却不知是何考虑。阿拉耶识吟哦中把眼光瞧向慕容恪。慕容恪知瞒她不过,因道燕国国主慕容儁一心想富国强兵,使燕国早日脱离秦国附庸地位,因此才格外看重雪漫郡主天巫传人的身份。若阿拉耶识能不计前嫌,帮助雪漫郡主回燕国,燕君慕容儁愿立即册封雪漫郡主为雪夫人,所生之子立为皇储。

    “你们燕王雄心不小啊,既想借我的传人在诸国立威,又想暗算我的朋友,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精。”阿拉耶识轻描淡写地说,语气带了几分讥诮又含着鄙视,令慕容恪汗颜。“虽天巫所言不差,可我慕容恪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为国主分忧也是为我燕国千万黎民的生计着想。每年我燕国给秦国所纳岁贡竟占国库赋税的一成,百姓实在不堪重负。自为秦国祈雨后,天巫仁慈之名天下皆知,难道天巫只爱秦国受难囚犯,却对燕国生民弃而不顾吗?”说完,慕容恪撩起长袍下摆,抱拳朝阿拉耶识恭敬跪下,把后者吓了一跳,慌忙要扶他起来,慕容恪身躯稳如磐石跪着纹丝不动,表明若阿拉耶识不答应就长跪此处。

    阿拉耶识见慕容恪竟然用软刀子来“威胁”她,不由心中有气,斥道:“我本已好意成全燕君,是他自己任用奸人,最终害人害己!雪漫郡主嫁给这样的庸君不会幸福。再说,棘奴刚救了她的命,转过背她就敢伙同夏占谯谋杀恩人,品性如此低劣,又怎配当我的传人?”

    “滢儿,你误会雪漫郡主了。”一直半靠着床头的石闵这时忍不住替雪漫开脱,“郡主并不知此事,夏占谯为了能骗到我,瞒着她在她的水瓶里下了毒,不惜把她毒倒也要把我除掉。”石闵看了看地上直挺挺跪着的慕容恪,对阿拉耶识软言相求,“慕容兄的苦衷我亦有同感。我虽看不惯赵国朝局和国君行事,却也还是尽心办差,是乃人臣本分。滢儿,你既有心成全雪漫郡主,索性帮到底吧。好歹郡主也是你千辛万苦寻找的传人,如何忍心看她在秦国人手里受苦?”

    见石闵翻身下床,阿拉耶识嗔怪道:“你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起来作甚,就会给我添乱。”她撅着嘴把石闵推回到床上,石闵抱歉地看着她,明亮眼睛中蓄着浓浓情意,“滢儿,经此大变我反倒感激夏占谯,若非他下毒,我只道此生都休想再见到你。如今只觉得,上天待我石闵不薄。你便应了慕容兄吧。”石闵的脉脉温情搅得阿拉耶识心中好不烦恼,暗道这痴儿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便欲结束这尴尬场面,跺了跺脚应承了慕容恪。慕容恪再三谢过后告辞,阿拉耶识也不挽留。

    慕容恪离开后,阿拉耶识怪石闵鲁莽。她告诉石闵,即便她不出面为雪漫疏通,秦皇也决计不会加害雪漫,只是雪漫可能回不了燕国做不成王后;若要秦皇放了雪漫郡主,就只有降下身段去说情。本来她是想求秦皇放石闵回赵国的。“这下可好,你跟慕容恪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非要我把雪漫郡主送去燕国。你怎么办?莫不是还想留在秦国等死不成!”

    石闵俊面羞红,低声道:“我此次来宣化本也没打算回赵国。”阿拉耶识讶然看他,他徐徐道,“我故意不带一兵一卒,就是不想惊动石家父子。”

    原来,赵国国君石虎年迈昏庸,身体痴肥行动不便,他的儿子们便有些蠢蠢欲动,为了王位明争暗斗已到了公开决裂的程度。石遵、石韬都对石宣太子位置构成威胁,尤其石韬最得石虎宠爱,若非赵国采纳华夏传位长子的定制,石虎早就立石韬为太子了。前太子石邃在时,石宣因石闵与月郡主有婚约便暗中算计于他。石邃谋逆被处死后,石宣一反常态拉拢石闵,义阳王石遵也向石闵示好,而石韬却私下里和石闵有些交情。石闵无意介入王子们的争斗,只苦无良机从中抽身。此次在跑马大会上辨认出阿拉耶识后,石闵便有了远离赵国庙堂之意。他趁驻防燕国边境之时,只身来寻阿拉耶识。若阿拉耶识肯随他走,他便想带了阿拉耶识和董伯,拉走自己的飞龙军投奔楚国霸府。

    其时,胡人大举入侵中原,华夏世家大族纷纷逃离北方,渡过长江去楚国落户,史称衣冠南渡。石闵家族原姓冉,是孔门七十二贤人之一冉有后代。父亲冉瞻十一岁从军,十二岁时因所属乞活军战败,将军陈午率部投诚石勒,冉瞻因为少年英武被石勒看中,指令其弟石虎收为养子,遂改名为石瞻。石瞻虽身在赵国,也颇得石虎喜爱,但常怀故国之思,时时教导其子石闵不可忘本忘祖。石闵幼时也与其父一般上阵杀敌,其勇武果锐更胜其父。石闵懂事后,便对胡人的野蛮凶残十分痛恶,只苦于身份所限不得不压抑内心。石虎本人和赵国先王石勒并无血缘关系,是石勒之父的养子。七岁时和石勒失散,被石勒找到时他已十七岁。因此他本人较少受石勒影响,未蒙教化崇尚武力,认为华夏之书百无一用,对其兄石勒重用华夏官员的政策呲之以鼻。石勒死后由其子中亲近华夏的石弘继位,石虎自认对建立赵国功绩卓著,便逐一诛杀石勒之子包括石弘,自立为赵王。因此,石虎已经背弃陈午归顺时石勒奉行的施政方略,再为这样一个野蛮残暴的胡羯朝廷效力已经失去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