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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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三人成行

    “行,我知道我劝不动你。那你总得把面纱戴着罢。”

    遥想当年——其实也就几个月前,去年秋天的时候,栖雁城大街小巷都传着那古时候的痴情公子南门祈转世一事,倒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真的试图到云归山庄里一探究竟,反正文卿信是拖着闲得长毛的卿雁城去了。她担心卿雁城这家伙闹出什么事情来,让他离远点。只见那南门公子真如传闻所说,一袭黑衣立于九层高塔之上,那回这神秘人什么话都没说,可这“南门公子”,文卿信离近一看,分明就是个女子。

    她甚至根本没有用心女扮男装。说她是“公子”的人,不过是附会南门祈的传说罢了,也许也有她眉眼间本就有的那一股英气的缘故。卿雁城却因为隔得太远,塔上光线又昏暗,应该还真不知道她是个姑娘。

    那姑娘见到她时明显很惊讶,她不言不语,便绕到塔后面去了。文卿信跟上几步,低声跟她说,过三日她会独自来这里找她。她也没有答应,文卿信径自离开,三日后再来,却发现她还真的站在塔下面等着。

    猜出她的身份纯属意外。文卿信对大豫的事情了解得不少,近几年整个豫国都很平静,要论大事,甄家诛灭六族那事算大了。她站在甄家的庄子里,她的模样看着也不像姬妾侍女,她要真是什么古老传说里的神女也犯不着这样隐姓埋名,那说来说去,最有可能的就是当年一同被处死的女将甄华景了。她不知道她是怎样逃过一劫的,但她毕竟还是个罪臣,这样躲起来确实合情合理。

    她对文卿信讲的事和她猜的完全一样。复仇这件事竟然是甄轶自己提的,她似乎根本没准备把这事当做秘密。从那时直到甄轶将复仇付诸行动,纪维岩都在江南寒山城,文卿信便给她出主意,要她用浓妆将自己打扮成酒楼的歌女,到寒山城去寻找机会。她着实没想到甄轶居然真的会唱歌,还唱的挺好。

    至于面纱,还有当歌女的时候穿的衣裳,那也是甄轶自己准备的。

    “待我到了国都,我杀纪维岩那事,天下人都会知道,那等贼人本不该留在世上。遮遮掩掩也没有什么用处。”

    “那你可别在街上就直接给捕快逮走了。”

    “我在酒楼浓妆艳抹,穿着红衣,这样出去,也不会被谁认出来。”

    文卿信再次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了。只恨那些记录大豫名人的书册并没有把这位女将高冷固执的性子也写清楚。“那你可好自为之,别拖得我也成共谋就好。不过看我这弱不禁风的样子,你总该带些武器吧?”

    甄轶注视着她,思量片刻:“那匕首我丢在茶楼了。我再没有别的兵器了。”

    文卿信将手中那枚银镖递给她。“你至少把这个拿着吧,要是真碰上捕快,还有点机会逃脱。”她一边看着甄轶从她手里把那飞镖接过去,一边再加上一句:“你当将军的时候,不是有一杆长枪嘛?”

    “承霜枪。当年我下狱之时就被收走了。后来我被救出来,也没法再去寻回来。”甄轶忽然转头望着高塔墙壁,“我去把我那件衣服拿出来。”

    ——

    甄轶从塔里出来的时候,手臂上只搭了那一件她在茶楼里穿的红衣。

    “你若要去栖雁城,我可以借紫烟阁沈先生的马一用。沈先生与塞北之人有时也做些生意,他那里一向不缺马匹。问题就是,这样的话,你要是被论罪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到我和紫烟阁。”

    “不会的。如今的皇上不会再这般做了。”甄轶显然是注意到文卿信怀疑的眼神,于是又补了一句,“那些事都是哀帝所为。当今皇上与他的父亲绝不一样。”

    “你还是小心一些,毕竟是父子,谁知道……”哀帝湛穹确实是那种可以在青史上“大放异彩”的暴君,比起他,当今皇上湛河梁是要好太多了,但这种事谁能说清楚呢,文卿信觉得总还是当心一点为好。

    “他不会的。”甄轶定定地望着文卿信,斩钉截铁地说。

    她径直朝着碧涛苑的大门走去,许久之后忽然又补上一句:“他救过我。”

    而后她从红衣下面将一块什么东西拿出来,文卿信跟上几步,一下就看出,那正是她从中原来这里时戴的黑色丝绸面纱。

    两人的步速都很快,只不过文卿信跟上甄轶的步伐稍显吃力而已。一路上文卿信虽然有些累,却一刻不停地向甄轶探问各种她好奇的事,譬如她如果真的又当上将军,是不是会再回去守云归城,还有,当时她究竟是怎样被从大豫防守森严的地牢里救出来的。

    甄轶戴着面纱,露出来的姣好却冷峻的面容几乎没有动过。直到文卿信问她那时还是太子的湛河梁为何要救她,还画蛇添足地多说了“他该不会是对你……”的时候,她才冷冷地扫过来一眼:“湛河梁与殷皇后一向恩爱,对我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文卿信想说喜欢玩游龙戏凤的皇帝可多了去了,何况她还这般美,可甄轶冰冷的眼神让她实在没法再多说什么。她只好闷头赶路,将那些谜团都藏在心里。

    之后她们就在寒山城的街巷间一言不发地穿行。圆月更偏西了些,这时辰街上自然也是一片寂静,碧树茶楼那边的事是个什么结果,她现在也无从得知。甄轶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文卿信觉得简直就像过了好几年:“我看到你和上回那位来找我的男子一起来了闻竹医馆。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是碧树茶楼的掌柜,沈绿木,受了些伤,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我们来探望她。我既然要去栖雁城,也该跟她说一声才是。”

    文卿信看到甄轶忽然一皱眉。“碧树茶楼?可是我杀纪维岩时弄出的事情?”

    “跟你没什么关系,她以前采药的时候被土匪打伤了,后来又复发了而已。”

    她们面前伫立的正是闻竹医馆。一片黑暗中,也只有这幢小医馆的窗中还透出温暖的淡黄色光芒。文卿信试着专心听里面的动静,但屋里却毫无声音。她看着门帘,正思量着应该怎么唤里面的人才好,屋中便响起极轻的脚步声。想必是桑大夫了。

    她猜的没错,正是那位一向温文尔雅的桑大夫。大概是因为要照顾沈绿木,他没怎么休息,眼中明显已有了些疲惫,面色也不太好。他从门帘后往外望,目光落到甄轶身上时,撩门帘的动作忽然一僵,但随即又恢复正常。

    “文姑娘。这位……”他注视着甄轶,神情平淡温和。文卿信心中不安,甄轶却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唤我华姑娘便可。”

    桑大夫微微点头。“请进。文姑娘,没有什么大事罢?在下也不多问了。”

    “有些事,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文卿信答得轻松,“绿木雁城他们呢?”

    “沈姑娘又睡过去了,雁城兄……”

    三人走进里屋,卿雁城的情况也不需要桑大夫多解释了。文卿信看见某位总是生龙活虎的红袍男子还坐在之前的小凳子上,可他现在已经垂着头,瞌睡打得都不省人事了。“我跟他说,沈姑娘由我照顾便好,可他就是强撑着不去休息。”

    “这样还真不如去休息呢。”文卿信无奈道,有几分惊讶地看着卿雁城开始动弹,缓慢地抬起头来。他眼神迷离,满脸倦意,几缕乱发从脸颊边上落下来。

    “……卿信啊?”他疲倦地转眼望着站在面前的三人,“这哪位?”他眯着眼,愣愣地盯着甄轶看。

    “我去见的那位友人啊,你叫她华姑娘就好了。”见甄轶似乎并不想多解释,文卿信便代她回答了。

    “哦,我怎么不记得你认识姓华的姑娘呢。长得不错嘛。”他注视了甄轶半晌,忽然睁大眼睛,身子也直了起来,“这不是……”

    “雁城你别……”文卿信一句话急急出口,但仍然来不及止住卿雁城的话音:“丹衣么?”

    文卿信一下子如中雷击。卿雁城怎么就……行吧他又不在碧树茶楼,应该还不知道这事罢——那么说起来,反正现在桑大夫甚至沈绿木,都还不知道站在他们旁边的这位黑衣女子昨晚杀过人啊。

    “丹衣?姑娘是那位在寒山城颇有名气,唱腔绝伦的歌姬丹衣?”桑大夫扬眉含笑,“在下久仰大名了。”

    “大夫过誉了。”甄轶面色未变,在面纱下仍是那般淡然地答道。卿雁城慢慢地站起来,走近了一些。

    文卿信暗自吁了口气。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只要在天大亮之前,带着甄轶从小路赶紧离开寒山城,事情就不会太难办。就是不知道甄轶被墨色面纱遮得几乎只剩两只眼睛,卿雁城究竟是怎么认出来的。

    她转头望了一眼沈绿木。虽然他们几个在这边说话,她却并未受到丝毫影响,依然睡得很熟。文卿信还是压低了点声音:“桑大夫,这段时日,我怕是有些事,不能在这看着绿木了。”

    “沈姑娘的伤无碍,过不了多久,她也可以再回碧树茶楼去了。”桑大夫浅笑着回答。

    “丹衣告诉我,有人带消息来说她父亲患了重病,可从这里回她家,还要穿过一大片山,大夫你也知道,流翠山里的土匪都挺凶悍的,我和她挺熟,也还算会一点武功,一路上把她护着,至少安全一点。”

    这大概是文卿信这辈子最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先不说别的,丹衣不会武功要她护着这句话,她真是怕甄轶听着会笑出来。虽然她来大豫已是甄家大案之后,她也从没见过丹衣将军征战沙场,但这姑娘的赫赫威名她还是有耳闻的。

    “既然如此,在下就祝两位姑娘一路平安,也希望丹衣的家父能早日康复了。”

    “多谢。”甄轶低声道。

    文卿信望向卿雁城。此时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觉着这种事还是别再扯上其他人了,于是对他说:“雁城,你也在这跟桑大夫一起照顾绿木算了。”她想了想,又半开玩笑地补上一句:“你也不怎么会打架,带你拖我后腿呢。”

    她没等卿雁城的反应,转头便又对甄轶说:“该走了,你父亲可还在等你呢。”

    甄轶微微点头。文卿信向桑大夫与卿雁城道别,沈绿木她就管不了了。

    甄轶最先往外走,文卿信紧跟在她后面。桑大夫没有再跟出来,可当她们两人刚刚掀开门帘走出去后,卿雁城忽然也跟着她们冲了出来。他猛地扯住文卿信的衣袖把她拉到一边,明显是要把她拉得离甄轶远一点。甄轶停步注视着他们。

    “我跟你一起去。你怎么敢……”他的声音比在医馆里时还要低沉,“你真相信她说什么回山里面看她父亲?”

    “为什么不信?诶,不就是山里土匪嘛,她真的不需要你去英雄救美的。”

    “你看不出来吗?”卿雁城语气就跟训斥背不出诗的笨学生的私塾先生一般。

    “什么啊?”文卿信还在假装一脸迷惑,心里却几乎已经能确定他要说什么了。

    “这不就是那个……今世南门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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