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 叩拜
桃扇脸色沉了一下，似漫不经心地摇晃着团扇，不说话，也不走开。
“呵……”秦无色亦从腰间取出一把玉骨扇，哗地一声旋开，摇啊晃着，微眯的凤眸细细的端详，桃扇墨发高高的绾成简单的宫人发髻，露出雪白修长的颈脖，越看，越觉着连对方的一枚锁骨似乎都与自己分毫不差，唇角凝着似笑非笑，“着实极好看。”
桃扇眉心一蹙，紧咬着下唇依旧缄默，秦无色抬了抬下巴，“方才，是你在弹琴？”
眼前的桃扇始终不发一语，若不是从前听过她说话，秦无色多半以为她是个哑巴，声线遽然低沉而冷冽，“我记得不过两个月前，你还叫秦无色是么？”
桃扇心中猛地一跳，却毫不闪躲地迎上她的视线，“你是认错人了。”
她声线都与自己这般一致，秦无色不禁弯起眼角笑了笑，就听远处传来阵阵呼唤，“桃扇……”
“桃扇？”秦无色目光落在她手中捏着的那把描桃团扇上，“是个好名字。”
秦无色抬眸望去，夜色浓雾中点点红色的灯火绵延成线，在风中摇曳，虽有结界相隔，她也不并要这么堂而皇之的只身出现在秦军眼前，转身就欲离去。
“秦无色。”桃扇唤了一声，低头看着手中的团扇，眼底掠过一丝寒意，唇边却勾着温和的笑，“何以走得如此急呢？”
秦无色顿住脚步，回头就看到数道身影往两人方向走来，而最前方那个虚弱到需要被人搀扶着走的，是他。
最素雅的月白色染就的香云纱料，犹如雪一般干净，盘踞着精细的银丝流云，在夜色下熠熠流光，轻柔迤逦的拖尾拂过地面，头顶一轮明月，落光满身，如浮光掠影般在浓雾中缓慢走来，越发的清晰。
玉色的骨簪绾着几缕发丝，其余黑发如流水般倾泻在纱衣上，长及垂地，仙谪般不可奢望的画卷，那张脸竟与他身着的白衣一般，苍白缥缈，透着丝丝病态。
秦晟裼身后的侍卫一见秦无色便倏地拔出长剑相向，一人不由分说地冲了上去，嘭地一声被结界撞回几米远后，其他人才只得保持警惕地神色死死盯着秦无色。
由始至终，秦晟裼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细长的美眸，只有森冷的黑，“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做什么？”
这话，问的却是桃扇，桃扇心中一紧，怕是秦晟裼以为她通敌，赶紧垂下头解释，“奴婢只是出来练琴艺，没想到会碰到大雉皇子。”
“晟裼哥……”秦无色话音未落，就察觉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冷冽，狐疑地皱眉，改口道，“阿九。”
秦晟裼长眉蓦地一挑，半眯的美眸凝视着秦无色，桃扇在一旁看着，心中七上八下的慌乱，她特意将秦无色留下只为再看看秦晟裼的反应。
清心蛊是让人忘情却爱，独独不会让人失去记忆，但用在秦晟裼身上却有了不同的效果，他的记忆缺失了一段，恰是这四年。
这样的效果让桃扇亦是不安，不知是清心蛊出了什么问题，抑或是对于秦晟裼来说，那四年，全是情爱，抽离了感情，就再无其他。
秦晟裼勾着唇角淡然出声，示意下人将桃扇带过来，眼底笑意更浓，却阴森寒凉，“你曾说，不记得本皇子是第二还是第三，如今你看，你这个第一，也并非无双。”
秦无色死死地觑着他，他与从前的神情动作似乎一点没变，直觉他的不对劲，竟在他身上找不出。
“……咳咳。”秦晟裼剧烈的咳嗽了一阵，本就较常人更皙白的肤色愈发苍白，转眼瞥了一眼同样苍白的秦无色，“这是本皇子与你心平气和相见的最后一晚，之后再见，便是敌对。”
秦无色凝着他咳嗽的模样，直至他背过身，修长的身影在月光下看着单薄消瘦，脱口而出，“不如放弃皇位跟了我吧。”
秦晟裼面色一滞，桃扇见状不妙慌忙出声，“殿下……”
她话音未落便被秦晟裼一记冷凝的目光慑得噤声，而他转过脸，微勾的唇角噙着诡谲的轻笑，“秦无色，你说什么？”
“我说，你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秦无色对着那张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是对不起他，却也是无可奈何，如今看来他已制服毓妃，那么秦延昭或许也好转了。
“呵呵呵……”秦晟裼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他垂眸看向桃扇，“你听着了么，从前大秦第一的秦无色，让本皇子跟了她。”
桃扇望着眼前面容俊美的男子，他眉宇高贵精致，那双眼睛，却过分的深邃，让人看不透彻。
“好啊，若是——”秦晟裼笑声倏地一止，回应得干脆，回眸瞥秦无色一眼，“你求本皇子。”
秦无色眉心一蹙，就听他再度低沉森笑，声线越来越远，“你还记得从前你是如何奚落本皇子么，让本皇子跟着你，好啊……怎么不好，带着你的雉军一同给本皇子下跪……”
那声音顿了一顿，之后二字淡的像水，“求我。”
“也好啊。”秦无色对着他的背影亦是一笑，“他们是该对皇子妃下跪。”
许是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秦晟裼脚步又一顿，带着笑意的嗓音却越来越冷，笑得也越来越诡异，突地回头，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邪气，“呵…。那本皇子就等着受大雉叩拜。”
秦无色挑起眉毛，紫眸闪过一抹妖冶的光，笑得意味深长，“阿九，不是叩拜，是求亲。”
“咳咳咳……你好生嘴利，罢了，随你。”他眉宇透着疲惫，无心去跟她计较那声‘阿九’，从前她也这么唤过，在她初回皇城时，不再唤他晟裼哥哥，而是随口的一句阿九。
所以，从那时起，她已看不上他了罢。
他低敛着眸光走开，侧脸线条一丝不落地影入紧随他身旁的桃扇眼底，这张容颜像是让人捉摸不透的风，时而飘逸轻柔，时而诡谲刺骨，他侧过脸一抬眸，深沉地黑瞳，让漫天星光顿时失去了颜色，倾国倾城四字亦难以形容他一霎的神姿卓绝。
桃扇一时缓步不过神来，脑中只有他笑着对秦无色说，求我。
他的神情中，没有哪怕一丝隐约的眷恋缱绻，可那双墨色的长目，却流动着点滴的恨意。
没了七情六欲，即使不喜，也不该有恨，桃扇心中踌躇一阵，不知是清心蛊的问题，抑或其他。
她要的不是秦晟裼恨秦无色，而是不再为她喜，为她悲，再也不对她有分毫的情绪波澜，深吸了口气，她问，“殿下，你恨她么？”
秦晟裼赫然阖上双眸，耳边不停地响起，她说，你跟着我。
谁是她的皇子妃！
胸口传来钻心的疼，秦晟裼忍住咳嗽，心中却闪过一幕幕情景，玄清观中她如何与秦晟煜缠绵悱恻，如何奚落嘲讽自己的一片情深！
又是如何朝他射出一箭，是伤总会结痂，亦会有落痂的那一天，如今他已不爱她了，再也不会狠不下心伤她，但她方才那句话，却像是零星的火苗，不经意间就将一切点燃。
忆起的却不是爱，而是恨，甚至回想的记忆中，全是她如何辜负他，而她看自己的眼神，竟然出奇的坚定而专注……
“不恨。”他掀开双眸，眸底早已只剩清冷的黑色，兀自走在前方，病恹恹的声线却极其冰冷，“咳咳……夜里不要四处走动，你长得跟她太相似，本皇子一直没查出你的真实身份，桃扇……”
“桃扇是个孤儿。”桃扇轻颤着回应，不因他以为自己与秦无色有什么关联，而是他话中透露着他并不相信自己，甚至暗中调查过自己。
他今夜的反应让她并不满意，既然要冷血，那就该对每个人都一样，不爱不恨。
桃扇伫在原处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眼底折出一道寒芒，秦无色曾让他恢复过一次记忆，今夜之事以后，她更不能将所有都押在清心蛊上。
哪怕是如今这种宫婢的身份，能在他身边长伴已足够，她只是想像从前在宫中一样，只有她与他。
“裼啊，我才是一直陪伴你那个人。”桃扇眸光一凌，眼眶却微微泛红隐有泪光，嗤笑，“我恨，眼里只有她的你。”
秦无色彻底消失才能让一切如常，才能杜绝最后的隐患！
秦无色独自在林中沉默了许久，实在思索不出秦晟裼究竟是哪里不对，当他置气非要她带着雉军跟他下跪，而非是他只是变着法的要大雉投降而已。
对于他，她有亏欠，有不舍，只是深知他要的她给不到，她秦无色不是不敢将面子挂在腰上带着全军去‘求’他，只是不能在眼下，否则军心动荡，还如何打仗？
一道影子被月光投来，诡异拉长的倒影在她脚下，她抬起长睫，对方的目光刚好也看向她。
浅碧色的衣衫衬着的是一张俊美青涩的面容，也是白得毫无血色，她怔了怔，“你好了？”
“嗯。”黑白子点了点头，缓缓朝她走近。
离得近了，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味，她视线恰好落在他尖削的下巴处，隐约可见苍白的肤色上有几道指痕，“这是？”
黑白子敛眉垂眸，抬手摸了摸下巴，“没事的。”
南陵关外的夜依旧燥热，风吹动着浓雾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萧索寂寞，秦无色默然地走在前方，突而一顿脚步，身后，那个身影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
她回头望了他一眼，几天不见，他消瘦不少，浅碧色的衣衫显得略微宽大，在风中猎猎飞扬，那张脸在月光下异常的苍白，一双潋滟的大眼，竟有她不曾见过的深沉和忧郁。
“你不去找玄飏？”她以为只是碰巧在此遇到他，得知他无恙后，也便不好再耽搁他去找玄飏的行程。
但眼下看来，他似乎是打算跟着自己，一时有些疑惑。
－－－－－－题外话－－－－－－
感谢亲亲：东湖的鱼的鲜花*1
下周就要过年了，亲们是不是都忙得焦头烂额？
据说，春节是最累的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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