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计:薄命红颜痴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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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汛绝



琉璃碧窗依旧折射着璀璨的阳光,一片斑斓之色。

只是较一个月之前的光景不同,大殿之中早已不知寂静了多少个晨昏与黑夜,那名自诩风流动天下的蓝衫公子更是沈腰消磨东阳瘦,一片萧索落寞之色。

若不是因为要坐镇宫中,指挥各地军事的进展情况与谋划,以他的性子,又岂会甘心将她的下落假手于他人,自己却坐在殿上“享福”?

殊不知,这种莫名其妙的等待对他来说日日夜夜都是一种煎熬,什么烈酒,什么美人,什么功名,这些统统都及不上那人眼角眉梢浮起的一抹笑。

哎,白浚衡微叹一口气,又过了一天了,他又该怎样撑下去?

“回少主,御风国那边有消息传来,说是三王子刚刚从外面回国了。”

白浚衡一听,立即转过头来:“可看见他携着一名白衣女子?”

清夜似被蓝衫公子一瞬间变亮的眼神吓窒,倒吸了一口气,才答道:“并没有看见他带了任何女子在身边。”

“没有?”

白浚衡心中疑惑,“你可有探查清楚?”

“属下已证实这一消息属实才前来禀报少主的。”

白浚衡不由紧锁眉宇:“埋伏在御风国附近的那一小队人马可有变化?”

“少主,你说的是从出云国来的那队?”

“是的,没错。”

“他们于数天之前便已撤走,且据其他兄弟探查得知,赵三王子曾与兰烬公子见过一面,那时候已经没有了卿词姑娘的消息。”

“怎么会?”

白浚衡似是不可置信,一双水眸翻涌起浪潮,简直教人不敢逼视。

“据其他兄弟进一步探查,已确定赵三王子和卿词姑娘在混在一队商队时曾遇到逆天的抢夺,最后卿词姑娘为救疑似中了剧毒不能动弹的赵三王子,而自动被对方发现,并被逆天掠走。”

“她怎么如此傻?”

白浚衡忍不住攥紧拳头,心中悲愤与担忧无处可宣泄,只能狠狠闭目掩饰自己急怒的眸色。

归根到底,都是赵泫尘的错,若当时卿词被困流沙之际,他不强行拔剑捅她的肩膀,他又岂会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苦地消失?

那可是血啊!

那可是她体内最珍贵的血啊!

那么多那么多鲜红的**从她肩上流出来,几乎可以淹没她大半的身影,而该死的,他只能看着她默默地承受着那人无端加诸于她身上的痛楚——

那是比她受了剑伤还要疼痛的剜心之苦!

白浚衡终于忍不住,一拳打在旁边的案几之上,寂静宫殿之中霎时响起檀木破裂的声音。

“侯爷?”

一直候在外面的冰岚与冰柔听见殿内响起这么大的动静,瞬间推门而进,只见蓝衫男子的手背还插着几根带血的木刺,吓得冰岚与冰柔马上上前想为他处理伤口。

然,还未碰到蓝衫公子的衣角,耳畔便响起对方微带命令的声音:“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能进来。”

冰柔与冰岚互相对视一眼,都不明所以地望着白浚衡。

莫非他起疑了?

这念头同时在二人心中一闪而过,但观蓝衫公子的容色,也不像是那么回事。

“出去。”

白浚衡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看也不看那对双生姐妹花一眼,“莫要我再说第三遍。”

冰岚与冰柔无奈,只眼睁睁地看着他那只滴血的手在自己面前晃动,却无从下手为他包扎,她们在心中苦笑一声,只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大殿之中又恢复了平静,只余二人悠长的呼吸声。

过了也不知有多久,才听见蓝衫男子温润的嗓音再次响起:“你来汇报一下御风国的战况如何了?”

“是。”

清夜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截至前天为止,双方交战仍是半胜半负,徐皓将军亦是按照少主的要求,只打游击战,并不是真的和对方动刀动枪。”

“好。”

白浚衡沉吟片刻,似在思索着对策,“雨琉腹地那边的情况又怎样?”

“战火已逐渐开始扩大,且有多股前御风国的势力在不断纠集,他们好像在等待着一个时机,但又似乎并不急着动手。”

白浚衡闻言,唇畔挑起一抹冷锐至极的笑意,他倒要看看那名玄衣男子若知道至极筹谋多年的计划被人破坏殆尽,会是怎样的一种绝望透顶!

既然你一心一意想着要复国,那么我好心给你一个机会成全你,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

“传我命令回雪帜国,让我二叔制造出白氏家族内部暴动自相残杀的假象,引诱雨琉腹地那帮反动势力前去攻打雪帜国。”

“少主?”

清夜一惊,霍地抬起头来望向白浚衡。

“你不必担忧,这只是诱敌之计,况且以雪帜国的防守,这区区一点反动势力更是不在话下的。”

话虽如此,但这样做也太冒险了一点吧?

白浚衡似知道他心中所想,剑眉淡挑:“你似乎并不满意我的做法?”

“属下不敢。”

清夜立即低下头去,似经受不住蓝衫公子温柔却藏了寒冰的目光。

他噤了声,不敢再说话。

“还有,你通知徐将军,从现在起改变作战方法,不再和对方玩游击战,要开始动真枪来对付御风国,若然能将赵泫尘的人头带回来,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是。少主。”

清夜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小声问道:“少主,用不用属下叫冰柔和冰岚小姐进来为你包扎伤口?”

“你很得空吗?”

白浚衡锐眼扫去:“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看了看自己仍旧插满木棱的手背,心中早已痛至麻木。

并不是伤痛,而是心痛。

“还有,若杀不了赵泫尘,将他围在御风国中也是必须的,总之要用尽一切办法不能让他和她再碰面。”

白浚衡抚了抚额,“你且下去为我备马,还有派人打听逆天的巢穴,这次我要亲自去寻她。”

“是。”

清夜除了应答之外,再也无话可说。

他不明白为何他一向潇洒多情的主子这连日来像是变了一个人那样,只疯狂地打听着同一个女子的下落,他并没有见过那名女子的模样,听其他泽泪宫弟子的描述,他只知道那名女子是一个残疾,甚至连心脏都有问题。

如此丑陋的女子又是怎样占据了他主子的心?

这天下红颜如此之多,这天下想要时候他主子的女子又是如此之多,为何他偏偏要执着于那并不完美的一瓢,甘愿为她做任何事?

他这样的付出又是值得的吗?

想不明白,他真的是想不明白,为何世间情爱总是如此难懂,在让你甜至心扉的同时又痛至心扉?

清夜摇了摇头,只轻声退了出去,唯留蓝衫公子一人坐在偌大的大殿之中,看不清侧影俊颜悱恻之色。

卿词,你等我啊,这次一定要等我啊!

*

酷月高悬,热流横生,人与马浸在扭曲的灼热气流之中,汗水蒸发得无形。

“报——”

一骑枣红大马飞驰而来,马上男子翻身下马而后禀报:“回公子,属下向附近的百姓与商队打听得知,逆天的营寨似暂时驻扎在一个移动绿洲的旁边。”

“从这里出发,大概要多久才能到达?”

红衣男子听见这莫大的消息,仍是淡定自如,看不出情绪波动。

“最快的话也需要半天。”

空雨斟酌了片刻,才答道。

“好。事不宜迟,你先行带路。”

说完之后,心弦仍是紧绷着。

冷箫打马上前,看着红衣男子略显苍白的侧颜,语出担忧:“少爷,咱们连续疾行了这么多天,可需休息片刻才再行上路?”

“不,”霍景阑一口回绝,他转过头来,看向冷箫:“冷叔叔,你可是累了?若是累了的话,大可不必跟随我的进度,你可在后方支援我们。”

“少爷,你这是什么话?既然你叫得冷某作叔叔,我虽然十多年来一事无成,但好歹也来过这个沙漠之地,基本地形还是知晓和熟悉的。”

“好。”

霍景阑看了冷箫一眼:“如此便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

霍景阑已不知道自己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每每夜晚降临,他总会心生恐慌,看不清眼前的路。

倒不是害怕逆天会对卿词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行为,他已经详细问过当年那个调换了自己和逆天的宫奴,知道暗地里其使用了一种药水将逆天的眸色完全遮盖,若不认真看的话,根本不知道其眸色有异。

试问,这天下又有谁的眸色会呈现浅金琉璃色?

他查了众多典籍与史故,只找到了霍行之一族世世代代遗传了那双似有魔力的罕见眼眸。

亦因如此,霍行之数百年来的后裔无论身在何方,总能轻易被出云皇室之人探询出行踪,也正因如此,他们一家才招来杀身之祸,避无可避。

霍景阑微叹一口气,只扬鞭策马,赶往前方疾奔而去。

他这次一定要在白浚衡前面将卿词接回,这连日来得到的消息也不是不使霍景阑震惊,御风国与雪帜国之间的战事连连失利,赵泫尘及其手下兵马被雪帜国大军埋伏,瞬间被夺两座城池,御风国可谓是损失惨重。

与此同时,又传来雪帜国中白氏一族叛变倒戈的消息,想来是因为白浚衡不在国中太久,以至于那个庞大家族内部的权力争斗趋于白热化,一方面是战事得利,势如破竹,一方面是祸起萧墙,一塌糊涂,这人生际遇还真是离奇荒诞,而处于事件漩涡中心的那名蓝衫公子的做法又更是出人意表,他竟然置国内政变于不顾,毅然出发寻找卿词?

此人对她的情究竟有多深?

竟可以到达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步?

又或者,这可能是他铲除

雨琉腹地中反动势力的手段,毕竟他甫一上位,便肃清了雪帜国中横行已久的军阀与豪强,震慑了天下三国。

那名蓝衫公子,他从来都是一个高调之人,什么礼教常规他统统置于不顾,踏流云,饮烈酒,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几乎这世间所有最美好的东西他都拥有,金钱、地位、权力,数之不尽的美人,风流如许,温柔如他,说他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也正是这名男子与他妹妹相处了仅仅一个月,便俘获了她的心。

而他,一直不离不弃地伴她身边十数年,得到的又是什么?

一缕苦涩毫无预兆地浮掠心间,那么深的悲痛与无奈,那么深的矛盾与抑郁,似乎在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两人的关系无法挽回。

就正如白浚衡所说那般,若让她知道她相依为命十多年的哥哥居然是仇人之子,真不知她是否会承受得了。

她心脏自小就不好,不能受刺激,不能做剧烈的运动,六岁那年的雪地逃亡更是加重了她心疾的发作。

她几乎连跑步都不行。

每次二人上山采药的时候,总是他背着她回来,夕照余光洒在她洁白的衣裳身上,那纤长的睫毛总是颤上了一滴泪。

她心中的悲伤从未停过,即使她对着自己笑,即使她常对着自己说俏皮的话语,他始终能看见她金眸藏着伤心恐惧的影子。

那样被敌人步步逼近的情景,那种艰难喘气几近不能呼吸的感觉,她瘦弱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发着高烧不知所措的自己,而当时的他只能搂着母亲死不瞑目的头颅无声哭泣。

那种无助的感觉他想再有,那种被幼小妹妹保护的经历他不想再有,那种被别人威胁的事情他亦不想再有,他能做的,只能不断变强,直至强到自己能变成一袭风帆,永远屹立于风雨之中不倒,而风帆之下护着的人,只能是她。

遥沙过尽,牧马频来去,笙加萧寥谁可语?道不完心中的悲戚忧伤,唯见伊能解。

“首领,这次大件事了!”

一名土匪打扮的年轻男子一下子从帐外闯入,看他的神情万分惊恐。

“何事如此惊慌?”

“‘野肆兵团’的人将我们所在营帐重重包围了,足有四五百人!”

“才四五百人你就怕了?元景,你未免太过胆小了。”

黑衣男子不以为然。

“首领,若是如此便好,可对方口口声声说在附近的堵风区中埋下了炸弹,若我们不把前几天夺回来的珠宝钱财给回他们,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何来的炸药?”

逆天眼神一凛,沉声问道。

“这个属下并不是十分清楚,但听他们说话的语气倒不像是假的。”

元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而盘膝坐在软垫上的黑衣男子却是八风不动,甚至连眉都不皱一下。

卿词坐在逆天的旁边,从他们的对话中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西北沙漠面积向来广袤,除了在南北沙漠两端备有两个矛盾的政权外,这沙漠之上的土匪流寇更是出奇的多,且凶残暴虐的程度简直不能用言语来赘述。

南沙漠政权在白浚衡接手之前可算得上是一个半强盗半国家式的集团,这个集团最高的掌权者不用说是他们众人通过厮杀与重重考验之后推举出来的最强土匪,就以逆天为例,其十三岁之时便凭借一身狠辣与胆识开始赢得狂刀的信任,他所坐下的买卖更是多不胜数。

而同样地,他在沙漠之中得罪的人亦是数之不尽。

元景口中所说的“野肆兵团”便是这沙漠之中人数最多,亦是最凶猛无情的一支强盗队伍。

其专以手中的独门武器,也即是令元景深深恐惧的炸药,到处威慑别人,以求达到夺取往来商队之中珍贵的宝物与钱财。

逆天在数天之前抢了“野肆兵团”的生意,劫取了一队通往偏北小镇的庞大商队,还差点将“野肆兵团”头领的右眼给剜掉。

听见他们前来报复是意料中事,只是想不到对方这么快就发现他们,且还带来了炸药想要将他们的营寨全炸掉。

他们现在所处的堵风区本是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不仅能避开风沙的侵蚀,且有水源与食物,要呆在这里重整旗鼓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这高达五十丈的巨大区域若被炸掉,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到时候莫说活命,就算要逃,也需要极之机警才能逃出生天。

逆天看了白衣女子一眼,这几天的静养并没有使她的气色好上多少。

仍是幽白幽白的一张脸,消瘦的身躯似乎弹指一瞬便会消失于无形,就连发间的一抹蓝都不能消磨她清苍的病态之色。

她这一路上应该受了许多苦吧?

从出云国那个暧昧不清的山谷一直到滚滚大漠,期间她经历了什么,他从与她的交谈中大致能知道一点,其实想想也知道,跟着赵泫尘那头沙漠之狼,又怎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能捡回性命活下来已是万幸了。

若野肆兵团那班人真的在堵风区那里埋了炸药的话,那,可真的麻烦了。

“元景,你立即叫几个兄弟前去堵风区那里,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埋伏了人马,若是的话,立刻将他们全部杀掉,至于我们营寨这边的话,我自有办法与他们交涉。”

“是。属下知道。”

元景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你打算和他们硬碰硬?”

卿词问道。

“不。与其和他们硬碰硬,倒不如顺他们的意。”

逆天唇角勾起一痕冷笑,“走,与其留在这里坐以待毙,倒不如出去看看对方有何花招。”

“我还是不去了, 我一个废人还是留在这里,别给你添麻烦的好。”

卿词轻轻摇头,一口拒绝逆天的要求。

“霍卿词,你怎么如此胆小?谁说双腿不能走就是废人了?你不是会医术吗?你不是名震天下的‘清如先生’吗?能让那头狼不辞劳苦都要将你掠来这里的,你岂能自己贬低自己?”

逆天的语气之中带有不悦,“我虽不知道你为何要袒护那头狼,但你那晚对我所说的话不全是真的吧?”

卿词一听,霍地抬起头来直看向他,金眸闪耀,“你都知道了?”

“是。”

逆天也不否认,“他既能将你掳至沙漠,必不会轻易将你抛弃,而且他心心念念想要治好他母亲的病,而你又医术精湛,无论因为何因,我想他绝不会将你置于大漠中自生自灭吧?”

“那晚其实他就藏在那块巨石之后,但因中了剧毒而昏迷不清,而你们之间又是仇人, 没有办法,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掩人耳目。”

“卿词啊,你真是……”

逆天有点无奈,往日于沙场上的狠戾之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兄长对妹妹特有的温柔。

“你可曾想过被强盗掳去会有什么下场?”

“……想过。”

“那你还这样对他好?你被困流沙是他所害,你左手的剑伤是他所害,你身体虚弱成这样也是他所害,若你遇见的不是我,若你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你早已变成枯骨一堆?”

“我知道又如何?是他所害又如何?这一路上纵然九死一生又如何?”

卿词语气依旧平缓,然一双金瞳掩不尽琉璃亮色,“我起码感觉到自己有活着的感觉,我起码看见了这世间丑陋邪恶的一面,我不再只终日坐在歧雨谷中等死,只在白梅烛影下期盼着那个人的归来。”

白衣女子深呼吸一口气:“从某一个程度上来说,其实我应该要感谢赵泫尘,他让我感受到了太多太多的风景,也是他的缘故,令我遇上了你。”

“你相信我所说的那番话?”

逆天有些许错愕,又有些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肯相信我是你的亲哥哥?”

“不,还未,”卿词摇了摇头,“我还需要向他亲口确认,在这之前,我并不能作出结论。”

“首领!首领!有急报!”

又一名强盗打扮的男子在帐外求见,听其语气,似比方才的元景急上三分。

“何事如此急切?”

“野肆兵团的人开始和咱们的兄弟厮杀起来了,而且探子回报,两百里之外有一支军队向我们的方向迅速靠近,看领兵之人似是雪帜国凉笳侯白浚衡。”

是他?

他怎么来了?

卿词的眸色变了变,说不出心中的喜与悲。

她所认识的男子都与面前这名自称是自己哥哥的男子有过节,她并不能一下子看透白浚衡来此处的目的。

是为了将逆天的余党铲除,还是来救自己?

又抑或是两者皆有?

“走。我们去会会外面的那帮人。”

这次逆天不再多说,这将白衣女子放置在轮椅之中,掀开布帘便走了出去。

他似乎已经预见了待会儿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况,而最坏的便是野肆兵团的人真的将堵风区给炸掉。

到时候若要回来寻她带她一起逃走,那可真的会迟了。

黄沙热浪一浪猛过一浪,隐隐有嘶鸣惨叫声传入耳中,高亮苍穹之上不知何时堆起了厚厚的积云,令人走在赤沙之中有莫名的压抑感。

卿词看了看天边稠厚的白云,心中浮起了一抹担忧,这沙漠之中天气多变,倒不知这成堆的云层会带来什么后果。

“首领,元景方才派人回来汇报,说是狂肆兵团的人果真在堵风区下面放置了炸药,而且还不止一处埋了炸药。”

“现在战况又如何了?”

逆天听了之后并没有立即下达命令,而是话锋一转,转到战场之上。

“现在才刚刚开打,但是他们的首领杀了我们不少弟兄。”

“你所说的首领是阳血?”

逆天敛了温和,一双狭长凤眸隐隐透出杀戮之光,他看了卿词一眼,转而吩咐他的下属:“你多找几人来保护她。若遇到特殊情况,必

须要第一时间带着她安全逃跑。”

“是。”

那名下属虽不解逆天为何如此重视这名残疾,但仍是不敢怠慢。

“我先去灭了阳血,回头再来看你。”

逆天也不等卿词回答,只飞身上马,加入前面不远的战场之中。

留下来照顾卿词的那名男子遵照逆天的吩咐,将她推到一棵高大的梭梭之下,放目望去,还能看见不远处那细小的水湖泛着零碎的光。

“姑娘啊,你渴不渴,用不用喝点儿水?”

“不用了,”卿词摇了摇头,她看了一眼那名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要做上土匪这一行?”

“我嘛,我叫薛平,是一次在我家族逃难之时被我首领救下来的,在这个沙漠之中,若我不跟着首领混,我想我大概也活不下去了。”

“能否跟我说说你首领是什么人?”

“咱们首领吗?”

薛平搔了搔脑袋,“姑娘你一时半刻要我评价他还真是有点为难我,我只知狂刀在世的时候,他是南沙漠里最强的匪盗,就连狂刀都有好几次败在他的剑下。但说他是最残忍最暴虐的那个,他又不是,他很讲义气,很看重我们这些兄弟。”

薛平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看着卿词的金眸,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姑娘,你究竟是我们首领的什么人?怎么你们的眼睛如出一辙的相似?”

卿词一窒,亦不隐瞒:“你们首领说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关于这一点,我还没有定论。”

“是这样子吗?如果是真的话便好了,”薛平嘴角浮出一丝笑:“虽然咱们首领没有说出口,但跟了他这么长时间,他的心思我们或多或少还是知道的,只是无论我们怎样寻找甚至出了高价请人去找当年那个将首领卖来大漠的男人,仍是一无所获。若姑娘你真的是首领他的妹妹,那么首领也能圆一个心愿了。”

卿词看着薛平露出真挚笑容的侧脸,突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想不到逆天这个外表粗犷的沙漠头领竟如此渴望亲情,她以为多年来的杀戮已把他们的心冻结,毕竟在赵泫尘的眼中,逆天是杀人如麻的恶魔,但现在看来,事情远远在自己的想象之外。

逆天这个自称为是她哥哥的男子,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

卿词只觉思绪纷乱,许多未能详细了解的事情不断在脑海之中徘徊,似要织出一张细密的网将自己堵死。

突然之间,“轰隆——”一声巨大闷响在头顶炸起,远处层层叠叠的大团云朵不知何时搅在一起,形成一个赤黄色的漩涡。

蔼蔼黄沙被飓风卷起,沿着热日上升,不断翻卷着,是要将这天地之中的一切都吞没殆尽!

“少主,前方天气似有巨变,我们是否继续前进?”

蓝衫公子一勒马头,猛烈的阳光令他不得不虚了虚眼眸看向前方不断扩大的黑沙暴,《大漠札记》之中记载了这种典型的沙漠天气,可是现在入眼的情况远远比书中记载的要来得凶狠。

“我们离前方还有多远的距离?”

“还有近一百里。”

白浚衡不由得皱眉,从这里赶过去,至少要半个时辰的时间,半个时辰之后,这赤黄漩涡都不知会演变成何种模样!

白浚衡不再多想,只一扬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之上,烈马受不住疼痛,只一下子撒蹄跑了出去。

“啊……少主你怎么又跑这么快了,等等金风啊!”

“轰隆——轰隆——”

又是数声巨响,不知是天边闷雷的响声还是堵风区沙丘之上发出的爆炸声,逆天正和阳血厮杀得如火如荼,忽地听到如此撼动人心的声响,都不禁浑身一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轰隆——轰隆——”

逆天抬目望去,顿觉大事不妙,不仅黑沙暴不断地往自己的方向前进,就连不远处的堵风区都——

如海浪般翻滚决堤。

天啊!

不容逆天多想,他狠狠睕了杀得浑身浴血的阳血一眼,马上调转马头往卿词待的方向疾驰而去。

“大家快点往逆风的方向逃跑!别回营寨了,快点逃跑!”

逆天拼命大叫着,企图命令他的属下不要再厮杀,而是活命要紧!

然,飓风如妖魔,风声鹤唳,话一出口,便被狂风吹散,只留零碎的话语飘拂在空中。

逆天像发了狂那般驱马前进,那庞大的赤黄沙暴在风里撕扯的作用下分成了三大股,不断地摩擦着,毫不留情地卷起周遭的一切事物。

不断有人马惨叫的声音传来,堵风区溃散如山倒,高约五十丈的流沙排山倒海地冲击而来,任由逆天见惯了沙漠的无情,看见此情此景,也不禁心头一震。

真是糟糕!

怎么还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逆天在卿词所待的地方找了好几遍,仍不见佳人芳踪。

莫不是被风暴吹走了?

若然薛平抛下了她,独自一人逃命亦是有可能的。

逆天心中电念急转,不断摸索着各种可能性。

暴风缱绻着进一步靠近,不远处正有一排梭梭,逆天灵机一动,立刻策马而去。

但愿她在那里!

“卿词!卿词!霍卿词!”

蓝衫公子一马当先,已然到达了战场中间,不断有人往逆风的方向逃跑,地上尸骸满地,被飞速移动的飓风席卷至漩涡之中,不知会被甩向何方。

白浚衡毫不畏惧身后的风沙,只不停地在人群中穿梭着,想要找到那抹白色人影。

她究竟在哪里?

她究竟在哪里?

“霍卿词!你在何方?你在何方?”

他像着了魔那般大声喊叫着,随手抓起一名疑似逆天的手下,“你们首领抓回来的那名金眸女子究竟在哪里?”

“在……”

那名土匪是被蓝衫公子凶狠的眼神所吓窒,只颤巍巍地指了指营帐的方向。

白浚衡一看,马上将人往外一扔,继续扬鞭前进。

卿词,卿词,要等我啊!好不容易才寻到这里,无论如何都要让我见你一面啊!

“嗒啦——嗒啦——”

急促的马蹄之声由远至近,马上黑衣男子面容沉着,一双深棕色眼眸戾气未消,卿词循声望去,嘴角不禁浮起一抹笑。

逆天也扯出一个笑容,他驱马加速,眼看着越来越靠近白衣女子——

岂料,又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那排茂密的梭梭受不住飓风的肆虐,开始一棵棵地往地上倒去,而卿词便在那些梭梭的不远处,正由薛平护住,拼了命地往外跑去。

然,他们终究是躲不过梭梭倒下的速度,“啪啦——”一声,又一棵大树倒下,逆天几乎要阖上双眼,不敢看白衣女子变成肉酱的情景。

“首领,你快点来救救你的妹妹吧!”

薛平大声喊着,声音沙哑,却意外地清晰。

原来薛平在千钧一发之际将白衣女子推开半步,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替白衣女子承受厄运。

又一口鲜血自薛平口中吐出,他大半边身子被梭梭的顶部压住,已然动弹不得。

卿词就在在薛平的不远处,狂风肆虐,飘散的黑发盖了她大半的面容。

逆天不再犹豫,只策马前进,试图绕过那一棵棵或倒地或被风吹走的耐旱植物。

就连那个小小的水湖都即将被风暴掩埋。

“卿词,来抓住我的手!”

又一轮飓风席卷而至,逆天别无他法,只堪堪与那风沙的边缘擦肩而过,**骏马早已受了惊吓,两蹄踏起,差点将白衣女子踏碎于马下!

卿词只匍匐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再次分为三大股的风沙已将她的身子吹高了半寸,她双手没有支撑之物,只能坐以待毙。

逆天的马蹄就落在她鼻尖的一寸之外,黄沙入心入肺,呛得她呼吸不畅,心脏再次绞痛起来。

“卿词,把手伸给我!快点把手伸给我!”

眼看着两股黑风暴自此靠近身边,逆天也管不了那么多,只弯腰伸手想要强行将卿词扯上马来。

卿词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也依言将手伸出。

“哗——啪——”

当黑衣男子快要摸到白衣女子指尖的时候,眼风侧处飞来一团黑影,逆天定睛一看,马上大惊失色,原来是刚才被卷走的一棵梭梭现在又被甩了回来!

他迫不得已,只能调转马头,避开那棵庞然大物。

“啊——”

与此同时,沙地上的白衣女子突然惊呼一声,逆天再望去时已然看见白衣女子被暴风卷了起来,刹那之间消失了影踪。

就连那始料未及的呼吸声都被掩埋殆尽。

“卿词!卿词!”

身后传来另一名男子的急唤声,逆天僵硬地回过头去,只见一名身穿蓝衫的公子正呆呆地看着白衣女子消失的方向,一双水眸不知何时渗出了泪。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他又迟了一步?为何他这次连她的颜面都觑不上一角?

“霍卿词,你给我回来!霍卿词!”

蓝衫公子悲怆的声音响彻天际,黑风暴仍旧肆虐无边,至于几棵倒掉的梭梭与那名尚自回不过神来的黑衣男子呆坐在马上,任由风沙瘆了满心满脸。

她的命运为何如此多舛?好不容易才寻着她,又碰上这黑风暴,他甚至连她的衣角都看不见,便要生生受下这噬心之痛。

究竟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不是上辈子你欠我的吗?

不是上辈子你许下了诺言,说下一世许我一场春花秋月,刻骨铭心的吗?

为何你又吃言了?你这样走了,你叫浚又该去何处寻你回来?

白浚衡泪流不止,束冠缎带无声翻飞在虚空之中,叫人生出一种无奈悲郁之感。

盼天涯,芳汛绝。

佳人金眸带笑,驱不散心中哀戚,悲愁不分明。

(本章完)